这日清晨，海上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船坊的工匠们只看见大当家赵瑜领着衢山军大大小小的头领十来人，还有七八个年轻后生——大的约莫二十出头，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五六——齐齐上了港中的一条渡船，起了碇，张了帆，便往那鼠浪湖岛去了。
鼠浪湖岛面积小，淡水少，并无人常驻，一直都是荒废着，但赵瑜却看上了这一点，遣人在鼠浪湖湾修起了一个小小的码头。衢山岛上人多眼杂，不比这外岛，离衢山足够近，易于守卫，却又有海水阻隔，可防有心人偷窥。正是试验一些动静较大的新武器的最佳场所。
那霸寨在几十倍的敌军面前能坚守三天，全仗着锐矢劲弩。那些新赶制出的旋风小砲所丢â出的石子，最多也只是把敌人砸伤，且命中率低得可怜，完全无法与精准无比、威力强劲的神臂弓相提并论。但弓弩再强，也只是器物，不像人那样能克服疲劳。几天来，连续不断的上弦射击，这批重弩的寿命已๐到เ了极限。从前日起，神臂弓就不断损毁。前日，不过五六具，昨天，却升到十三件，而到了今天，单单上午三个时辰，损坏的神臂弓竟然达到เ了二十具之多。按这个速度，到เ了明日，那霸寨中ณ就只能ม拿着刀斧与敌厮杀了。
空洞的眼眶在赵琦眼前一晃而过，他捂住嘴，想吐，以前看到土著尸体却从没这种感觉。
“啊……那个……俺……”赵文张口结舌，心中的想法也不好明说。现下风雨欲来，虽然下面还没有变化，但衢山军几个首领都开始为即刻将至的变局做准备了，这时候还想着去看球赛，的确不合时宜。
“二……二郎！”赵文慌忙站起，把赵瑜叫住，他方才力劝赵瑜去观战，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书房里坐冷板凳啊！
“怎么เ守？”右副都头陆贾立刻反驳，他是当年偷袭昌国百人中ณ的一个，正是赵瑜的嫡系，年轻气盛，却看不起那些只知卖资格的老头子，“近万敌军，来攻城时轮番上阵，累都能把我们累死。”他侧身对着赵琦提议道，“二当家，敌军是我百倍，守城是决计守不住的，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夜袭浦æ添城。现下敌军刚刚集合，诸部号令还未统一，正是偷袭的良机。”
“诸位叔伯兄长，”赵琦一开口，气势就有些弱，“琉球野人在浦æ添城会盟之事，想必都已知晓。现在浦添城下聚集大约二十路野人军队，人数八千，不日就将来攻我寨。究竟要如何应对，今日得商议个ฐ章程出来。”
赵文笑道：“更何况明州、昌国虽是人人皆知二郎在衢山主事，但在官中户籍里，可没二郎、三郎的名字，监镇是俺，巡ำ检是武弟，岛上资产也都挂在空户名下，就算童贯想把二郎诱出去，只要报个查无此人，他也只能干瞪眼！”
陈五默默点头。官军佯为招安，把叛贼首领骗去杀了的故事，史不绝书。仁宗时，荆湖南路五溪蛮反乱ກ，时任转运副使的杜杞奉旨平叛，他假称招安，把贼军六百余人诓骗过来，并设宴款待。只是他的酒里都下了曼陀罗，喝了酒的贼兵纷纷晕倒，被他趁机杀了个干净。一次药翻六百多人，杜杞凶名便流传于江湖，乃是赫赫有名的蒙汗药祖宗。经此一事，反贼们被招安时，总会多个心眼，不亲眼看到เ赦书，就绝不会放下刀枪。当年浪港寨被招安，赵瑜之所以要假借三叔至善的名号，也是防着这一手。因怕童贯翻脸，自始至终，他也没踏足过官军军营半步。
等外面的一阵风过去，过道中重新安静下来，舱门便被打开了。一个船员在外面招着手，不耐烦的喊道：“小子们，快给俺出来！”舱里的孩子们应声而出，那个船员就在门口一五一十的点着人头，丁涛由于睡在最里面的角落，落在了最后。
‘直娘贼，急个鸟啊！’丁涛低低骂了一句，仍然躺在地板上，还向内挤了挤。他去年跟老爹到过衢山，以他对衢山港的印象，那么เ大的港口，刚进港的船只，要想停稳到泊位上，至少还要两刻钟，实不必像赶着投胎那般着急。
陈先生到เ了昌国，赵橹一看便是大喜。为何？就因为他脸上没有金印。宋时，但凡刑囚，一旦发配各地牢城，脸上必然要刺字，俗称‘盖金印’。只有一种人会例外，那便是犯事的官员。
扬子江口的海ร岛，隶属通州，与登州的沙门岛一样，乃ี是大宋流放重刑犯的地方。这两个ฐ岛号称地狱，‘昼禁夜囚，与死为邻’。一般来说，只要入了海岛、沙门，就别ี想再活着出去。也因此，若非勉强贷死的重罪囚犯，就绝不会被刺配到เ这两个岛上。
“用不着！”有些怒气的声音惊得三人一跳，正厅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十岁，看起来甚为文秀的青年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乃是赵文。
“……监镇正跟大当家在内议事，五叔能否过阵子再来。”
蔡官人一看他容貌却吓了一跳，小伴当也悄悄往他身后躲。那汉子三十多岁的样子，又矮又壮，脸上、身上黑一块、白一块，许多地方皮肤皱缩着，翻着红肉，都是遭了火伤的痕迹，可怖至极。
来到渡船旁，一个ฐ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在船边候着。见三人到，他迎了上来。先看看老伴当，确认了一下，也不多话，就直接领ๆ人上船。
夏三矛惶惶摇首：“不……不是！只是将军，来不及了。等下了船的弟兄们回来，浪港军的火船说不定就要冲进港了……杭州水军就是这么被灭掉的！”
身边的亲兵领ๆ命就去，夏三矛却突然喊到：“等一下！”
“可是要出战？”
赵瑜点点头：“正是！”他看看门外的光影，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还有三个时辰！”
紧ู紧ู拢着身上的蓑á衣，夏三矛在冬雨中瑟瑟发抖，心头却一片火热。细密的雨线模糊了海天的分界，但他仍在遮天蔽日的灰色雨幕中ณ看到เ了金光闪闪的未来。
不过现在，且让他悠闲片刻๑。分开少女修长的双腿，赵瑾一挺长枪，杵了进去。
赵瑜一看，见此人是服侍赵文的亲兵，脸色就是一变，忙问道：“可是文兄弟有事？！”
对于不能把心血杰作及早向人展示ิ，马林溪有些失望：“那我就让细工把舱内再打理打理，刻๑上点花样，看起来也喜气点。”
章渝低头沉思。赵瑜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又道：“这样罢，我再助明府三千贯的金珠，以明府之才，拿这三千贯当本钱，日后做个ฐ陶朱公却也不难。不过，我能出的也就这么多了，若明府还不知足，大不了一拍两散。就算明府说些对我不利ำ的话，大哥视我为寇仇，也许会信，但爹爹那儿可不会，疏ຕ不间亲的道理，明府应该懂罢？”
“二郎……”
赵瑜开口要反驳，赵瑾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算真的是大食数字，但二弟你为何好好的中国数字不用，偏偏要用番人的？难道不是因为其中有鬼，要掩人耳目，才用上那ว些谁都看不懂的文字吗？”
‘仅仅是文字吗？’赵瑜心下一松，故意皱眉：“那是阿拉……大食数字，为了方便才用的。账簿第一页，我不是写明了与文字的对应吗？”
“不回你的船吗？”赵瑜看着火船突前远去，随口问道。
船头破开海ร浪，点点水沫溅了上来，但转瞬就被海风卷走。虽然已是盛夏，但凌晨的海ร上依然凉爽。轻薄的海雾在船板上凝成露水，一颗一颗，舔一下，极是甘甜。这艘千料新า船造好不及一月，淡淡的木香还在甲â板上飘着，木板间也不像老船那般平滑，还有着几许毛刺，扎着脚，又痒又痛。但船上没人抱怨，都光着脚，在甲板上走着。这艘自家出产的战船，比原来海盗们所拥有的大部ຖ分船只都大上不少，对比着周围低矮的帆蓬，这艘船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人人都有着必胜的。
反倒是那些田户，倒有不少自愿从军。每多一人在军中，家中分地时便可多上二十亩，哪个农家不愿意？只是这些农夫，虽然活在岛上，但一辈子都没上过几次船，要想让他们习惯风浪，至少要一年。”
“一个ฐ字，难！”赵文言简意赅。至善不管事，陈五没能耐，拣选新า兵一事其实都是赵文在负责。几个月独当一面下来，整个ฐ人的精气神都变了。比起在赵瑜身边当跑腿的日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蛇移门？”赵瑜、马林溪同时念着。
赵瑜心急，一把抓住赵琦，双眼一瞪，略显狰狞，急问道：“你说的地方แ在哪里？！”
赵瑜抬手给他个暴栗，“赶你的车吧！哪儿那么多话！”
“到了？”马林溪问。
“世上没人愿意做一辈子强贼，这打家劫舍虽是能ม金银不缺、酒肉不断，但终归担个贼名，日常也担惊受怕，唯恐官军来剿。哪比得上做官，一样金银不缺、一样酒肉不断，而且还能光明正大的喝道而行。这不比做贼快活许多？我不想继续做贼，我想当官！”他一字一顿ู：“我……要……受……招……安！”
他的神情被赵瑜看在眼里，他笑了笑，单刀直入：“马叔……你被我诓骗入伙，我自知你心中ณ有恨。但事已至此，你再怨恨也无济于事……”见马林溪要辩解，他抬手阻止，接着道：“万事得向前看。我知你不愿做贼，不过现在是贼，以后未必也是贼。”
赵武低声咕哝着：“光欺负人，那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赵瑜回头看去，赵武装ณ束整齐，笔直地站在他身后。嘴却撇着，显是对赵瑾的功劳不服气。
被郑九派来提亲的，唤作郑广的年轻人紧挨着上首坐着，嘴角挂着笑容，眉眼间有着福建人特有的精明。几个头领轮番上去敬酒，他酒到杯干，神色丝毫不乱。
晚间。
八角白纱罩笼着一座小烛台，昏黄的烛光透过薄纱勉强驱走半个房间的黑暗。借着这一点微光，赵瑜眯着眼吃力地在一本小册子上写着。
赵瑜抬头看看天色，天狼星已在天顶闪耀，酉时将尽。“算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肖白朗暗自皱眉，‘这些文官，有错就是武人的，有功却要占一份，本以为这王县尉是个好人，不成想还是一样’；心中腹诽，但明面上还得陪笑解释道：“少府莫怒，想那贼子既然是从镇鳌山口偷袭入城，自是会对那里多加防备，派一两人暗中守望当是正理，这却也不关费都头的事。”
肖白朗苦笑点头道：“恐怕已๐经知晓！”他看着城头，那上面的贼人已๐然少了许多。
那章知县头紧紧贴着地板，连声道：“还请二将军开恩！”
“二将军！”章渝又是一声大喊，跪倒在地，想去抱赵瑜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