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说着，他慢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到走廊那里，看见窗还开着，便从从容容地关好窗，缓缓地拉上了浅青灰色的落地窗帘。他的神情，动作，步态，心情，都像每一次从我这里回他自己家去一样，象征着一天的结束，而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你真的很好，”我由衷地对他说道：“小郑，像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找一个这样的女人，你可以占领她整个生命的，她在遇见你之前，没有过去，她会留แ着大片大片珍贵的空白等着你，不能像我……”
小郑笑笑没回答，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只听得他揭开盖碗喝铁观音时瓷器清脆ะ的碰撞声，还有那观音的清香也兀自在空气里馥郁浓盛着。
“不会的。”小郑接过茶，慢慢在沙上坐下：“我怎么可能ม会和妮妮计较？她才多大？不过，这个小人儿可真了得，”说到这里，他竟然也是赞叹惊讶的口吻“长大了真非池中之物，我们心心就不行了，就会吓的哭。”
“我没做人情。”我辩驳道：“你们以前也说过，江氏是完全符合条件的。”
“公是公，私是私。”我加了一句。
自从和江南见面之后，我就和弟弟商量，要告诉他妮妮的事情吗，弟弟想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他和妮妮的，因为ฦ他们有权利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血缘这个ฐ东西，很奇怪，也很微妙，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
“所以，要找对自己的主公。”小郑回答道：“我想，不管别人怎么对我，我依然觉得自己้的忠诚是非常有价值的。因为，假如你不对他人付出过忠诚，你怎么เ可能相信别人会忠诚于你？你的世界于是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那样的世界是毫无意义แ随时都可以被击碎的。是关先生教会我，我们每个ฐ人活着，就必须得相信一点什么เ，相信了之后才可以获得，而怀疑是不会有所获得的。”
“还是你疼我啊，”她叫道：“我文洁若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我老公的小老婆来疼我！”说着，她又伏在桌上呜呜地哭道，那哭声，像小猫，又像一头无名的悲伤的小兽：“我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疼我的，全疼我姐姐；男人，也没有一个是爱我的，都***爱我姐姐，或者都去爱你了！我有什么เ，我有什么！”
她听了，轻轻地拍着桌子，说道：“女人从来都不以男人看见她噤若寒蝉为ฦ荣的，女人都是以男ç人一看到她就扑上来有钱出钱，有命出命为ฦ荣的。”
“她已经有很多玩具了，不能再买，”我忙在一边阻止道：“还有，你干吗老告诉她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她还什么เ都不懂。”
“这家也是心心的哦？”走过一家著名的快餐连锁店，看到橱窗里换购的多啦aທ梦玩具，心心这么เ问道：“那么เ这么多啦a梦也都是心心的哦？”
我想说我明白。我明白心心和妮妮其实都很幸运，她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有一个ฐ男人在为他们鞠躬尽瘁，并且，无怨无悔。
“恩。”我想了想，表示同意，对弟弟说：“以后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要指出来。”
“你说的那ว个小郑，可靠吗？”大夫人问。
“不可以。”大夫人想了半晌，最后断然拒绝：“不是我不放权。我也不喜欢搞这些东西，可是没办法，男人是可以拍拍屁股悬崖撒手，留แ下我们这些女人，是撒手不得的。家族事业本来就需要一个制约机制ๆ，如果洁若现在拥有了你那ว一半的监管权，那么，对于文家来说，不是由他们控制整个局面了吗？”
自从葬礼那天，我就没再见过她，今天要走了，没想到她却晃过来和我招呼：“去哪里？”
正忙乱着，在人群中，我忽然看到เ有个ฐ黑色的影子一闪，那ว影子像一只黑色的大燕子一样，翩若惊鸿，亭亭地落在我面前。
大夫人，其实是很强悍的，但是她也很柔和；她明白一切，但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心早ຉ已被岁月和世事，还有她自己的境遇伤成了碎片，但是她却有本事在阳光下一片一片地重新拼接全整。她是一个ฐ独特的女人，独特到别ี人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深深地被感染与征服。
文洁若的长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块永恒的，叫作麻木的面具似乎ๆ在顷刻๑之间“砰”的一声破碎了，顿时纷纷扬扬，无法收拾。
我赶紧把那些东西都划ฐ拉下去，然后一边吃手指饼，一边笑着嘀咕道：“老处男脾气又作了。”
最真实是什么เ？也许就是朝夕相处，日日夜夜，岁月里的一砖一瓦，而砖瓦的缝隙里，总会有那么一点顽ื强的花或者草的种子进去了，了芽开了花，或者纯粹只盛放出一点绿意，在那里迎风盎然。
“我根本不需要壮阳，”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像你这样体格的，我足够应付了。”
不过每天清晨的早饭还是我替他准备的，很简单的一杯咖啡，一个ฐ荷包蛋。奇怪的是他喜欢蛋只煎æ一面，半生熟的样子。而我的习惯是要两面煎一下，煎的比较老。现在每天早ຉ上的节目就是他的挑剔之声作为晨曲：“煎蛋太老了，知道吗，说了多少次，永远都不知道改进的。”
妮妮还和小时候一样，连口头禅都一样。每次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轻微的悸动，想起曾经有个ฐ男人，扑在我肩上连连咬过好几口，那种噬骨的缠绵伴随着噬骨的辛酸，既ຂ柔软又锐利，既ຂ淋漓又纠缠，真是，情何以堪。
“奶奶已经说过了，以后少在家里滑旱冰，地板都给你滑穿了，以后都去楼ä下玩。”弟弟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轻轻抓住妮妮的辫子“听见没有啊？”
这句话，掷地有声，但也已经有点重了。
老爷子一直垂目思索ิ着，似乎ๆ是聆听的表情。他的神情里，带着些“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式的山长水远，关逸朗曾经说过，叔叔的心思是最深不可测的。
“你弟公司的财务总监，曾经的，现在是我的人，他手上有证据，可以控告你弟弟，只要他出庭作证，你弟弟起码坐上1้o年2o牢。”
“认识刘景垣吗？”忽的话题一转，她这么问我。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来，大概ฐ就带点狎昵，甚至是淫邪，但是他没有，他只有一点戏谑与调侃。并且，调侃的都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我听了不由大笑，说：“我知道了，你到เ我这里来吃饭，除了犯贱之外，大概ฐ还有好玩，和过家家一样好玩，对吧？”
“那好。”他轻轻在我额上亲了一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觉得我们把开头都开错了，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就像拍电å影一样，a……”
恋爱是要双方的。不能强迫，不能刻意。还有，我凭什么เ爱上你，就因为ฦ你有钱有势？但是我不敢这么说，我有软肋，我有阿喀琉斯的脚底；他没有，他全身上下毫无破绽天下无敌，他说一是一呼风唤雨。
“不去哪。”弟弟缓和了语气，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做好安排才离开的。”
“姐姐，”看的出来，弟弟是竭力把事情往淡里说，“我的公司，有点问题。姐姐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我不在，妈妈和妮妮，就靠你了。”
我真是气极了，才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说完我就后悔，我想天文听了一定会心痛的。
“我是个男人，老婆生孩子，天生该我花钱，该我给她好的环境，花老婆自己的钱去生孩子，你让我男人的尊严都扫地了！”
可是，他却在我完好的天空里凿开了一个洞，天崩地裂，掉下很多砖瓦泥石，迷离了我的双眼。他让我明白了很残忍却很真实赤1้的一点，那就是：女人的身体是跟着心走的，但男人不是，男ç人的身心可以完全分离。
我说他是贱男人，可我觉得自己更贱。一直到现在，我对他还是很有感觉的。假如说爱就是夸张一个异性与所有异性的区别的话，那ว么，至今为止，只有他和江南，让我看到เ了这样强烈的夸张。
其实谁都知道，感情的事，除了自己，谁都帮不上什么忙，你再是水深火热，别人也都只能ม是隔岸观火。可我就是喜欢找章之梵倾诉，喜欢他用眼神抚慰我，我大概是真的比较恋父，喜欢男人用父亲一般的胸ถ怀与眼神重新า塑造出一轮温暖辉煌ä的太阳，而我，是一株黎明时分破土而出的向日葵。
“章先生，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我也从来都不认为ฦ一个ฐ男人和我结婚之后，他的身体就完全属于我了，我也不要这样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我说道：“我只是感觉自己在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愚弄，我在被他的价值观所愚弄着。”
“哦，”我解释道：“他说我像他养的猫。”
回家之后，天文看到这只水晶小猫，他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在底下现有一行字：“送给我的小猫。”
“我承认，我小气了。”他大笑：“因为ฦ这只海豚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做的。”
“习惯可以改嘛。”他微笑道：“为ฦ了表示郑重，同时也为ฦ了不许你再送给别ี人。”
他就在那时候把身体坐正了，然后正色地对我说：“或许，曹雪芹只需要一个ฐ读者，那就是脂砚斋；而我也只需要一个ฐ读者，那就是你。我在听你说完这些话之后，我觉得我所有的文字都是值得的，哪怕只有你一个能够懂ฦ得，这也已然是非常值得了。就像是凌晨3点谁家独自在放烟火，也许四顾ุ无人欣赏，但烟花并不是独自璀璨的，至少夜空已然见到了它的绽放。”
“看到后半部分，我想，女主ว角为什么เ会那么固执呢，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后才和男主角在一起呢？她总以为ฦ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总以为她一定可以和自己所爱的男ç人一起到เ老，可是，机会就像夜空里的流星雨，看似壮丽宏大，但是转瞬即逝，最后一切都变成了过眼云烟。我看到最后女主角在男主角死后，在他面前第一次chi裸着身体，然后用手抚摸他冰冷的身体与他亲昵时，我几乎是泪流满面，悲从中来。我不能想象那些人怎么还可以说这是se情小说，我也不能想象那些人到เ底看过这小说没有，还有，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到在底下流淌的，流逝的，都是些什么？那ว是因生命的脆弱与命运的瞬息万变所带来的悲怆与无奈。”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他都和别人结婚了，他早就不要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天文面前提起江南，也是我第一次提到江南，还有我的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恋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我自己不这么认为ฦ就好了，你为什么เ要管别人怎么เ想呢，天文，”他的表白让我感觉很是酸楚，我轻轻地抚着他的头：“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和你一起过日子。你对我好一点，我心里就感觉很好，就觉得生活很有乐่趣，我从来都没说过要过奢华的日子是不是。可是你常常拿那ว些话来伤害我，我……”
那么เ，天文值得我为他付出与牺牲吗？我不知道。
“妈妈，”我忽然问道：“我觉得你是个ฐ最爱情至上的人，你看你和贺兰，还有爸爸，他们都不是有钱人；而且，你为他们付出了甚至是自己้一生的幸福。但是你为什么เ不让我做一个爱情至上者？”
“我也是这样？”我问他。
我看不出他被人说自己像某个ฐ明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还是有那么เ一点点羞涩感流露出来。
只是多年之ใ后，当天文也同样跪在妈妈面前时，妈妈只是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的东西能ม接受，而有的东西，她绝对不能ม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