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默不作声，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甄太后看着李绩，眼里微微露出一丝欣慰，她开口时，声音显得冰冷且苍老，有时候外表可以迷惑一个人，但内在已经衰老，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去的。
察觉到เ李绩语气中的质问，秦颜敛目道：“只是出去走走。”
进了正殿，秦颜抬头看时，李绩正坐在殿堂上方的椅子上，厚重的袍服层层叠开，尊贵庄严å至极。
秦颜想了想，笑道：“也是，最多拿墨汁染染便好，跟父亲一样，到เ了战场上，戴上头盔，旁人一样是看不出来的。”
秦颜不禁失笑，拿团扇轻掩了面道：“我最讨厌物是人非，到我老了，满头白，一定先用剪ຘ刀把这头缴了。”
“奴才们一定办到，谢娘娘救命之ใ恩。”
“奴才们不敢……”一干人等闻言色变，连声求饶。
李绩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秦颜，他觉自己似乎从未注意到她的容貌如何，以至于此时看来倒有些惊艳之感，思绪间，赵辰君轻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秦颜撑在莲池边的栏杆上，倾身看着池中泛着的银色磷光的水面，一株株椭圆碧绿的莲叶上托着或莹白或嫣红的花，花瓣层层叠叠的向四周张开，露出花中间嫩黄色的莲心，花姿ู娇柔，浮在水中ณ央，在月光下显得出尘不染。
“我怕世子日后怨愤。”
言下之意就是要选妃子的是他，是好是坏，自己拿主意，与她无关。
秦颜站着半天不动，李绩放下手，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眼中血丝密布，有着无法掩饰的憔悴。
“我错了。”
“我有一个哥哥。”秦颜突然开口，不顾ุ环儿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我曾经誓要一辈子做他。”
“人人都有故事，没有身份之别ี，在你这下人的故事里我连配角都算不上，这样也要争我岂不是得累็死。”秦颜偏头蹙眉道。
“不是？”
“无根无由á，又何以寄托。”他望着满池荷灯突然轻笑了一声，象是有无限缱绻，道：“你又怎能断定这整个灯会不也是一时兴起才有的呢？”
收回目光，她朝殿外看去，院子里的那ว株槐树越繁茂，绿意盎然。一阵倦意突然袭来，她也阖上眼，躺在李琰身旁้，四肢微舒，静静沉入梦乡。
“那便睡吧。”秦颜轻轻为他扇着风，望着渐渐闭上眼的李琰柔声道：“你还有时间慢慢长大，将来一定能学会怎样做一个好皇帝。”
说着说着，便偷眼看着秦颜的神色，秦颜一时没反映过来，见他打量自己才想明白，只是神色依旧不变，道：“这么说上次在旌德宫你便见过我，难怪你认得我。”
秦颜微愕，抚鬓失笑道：“是我记错了，我入宫不过数日，对宫中的情形还不大熟ງ悉。”她转而问道：“那你便是服侍晨妃的吧？”
听秦颜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不见她的神色有所掩饰，就象喝茶聊天理该如此。沈椴却因她的坦率愣了半晌。想到当日她出面，当众询问他的姓名，亲口说会登门拜谢便向杨溢表明了沈椴对定国府有恩，有了这层关系，杨溢也不好随便动沈椴与定国府和将来的皇后为难，而杨溢事后竟然也给了伤者一个妥善的处置，想来也是怕留下话柄通过他让秦颜知道，若是自己想说清实情反而有些小人之心，毕竟秦颜也未对杨溢的话有所怀疑，官场复杂，总要互相留แ个余地。
沈椴点头，他不愿意因为当日的事便有了今日的机遇，折腰于人。可秦颜说的一番话是告诉他老将军处事用人秉公严整，并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关系而善用无能ม之人，想来秦老将军已经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才会收为门下。
江山万里，盛世太平。
秦老将军此刻已经回头，双手一撑马鞍，翻身坐定。他缰绳一振，人马先行，在前方为行军开路。又是一声大喝，棺木复起，往定国府而去。
“皇上不必介怀。”秦颜略一停顿，迟疑道：“只是皇上昨夜酒醉，尽说些什么เ吴蜀之事，此事令皇上很忧心么？”
若是听她说昨夜全无动静，李绩不免要怀疑，听秦颜这样说，再看她的脸色不象有异，心中的挂怀落地，他随意道：“吴蜀频起叛乱，虽然暂时平复了，但还是一大隐患，朕正准备让秦老将军出面平定此事。”
秦颜心知后宫不得干政，点到เ即止，就不再多问。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เ，她也不想再打扰李绩，便取了书来到殿门旁，斜ฒ倚在门栏上，望着前方微微出神。
李绩正伸手去取朱笔，无意中抬头，见秦颜靠在门边，宫装曳地，乌如云，侧影如寒梅傲枝，清丽中偏透出一股坚韧。
此刻院外草木一片凋零，衬着秦颜如剪ຘ影般的身姿，契合成了一幅极炎凉的画，李绩竟陡然生出眼前的一切皆是荒芜萧瑟的错觉，画中的人似乎ๆ已经疲惫至极，偏支撑着自己不去凋零，这般坚韧的气息仿佛只是为ฦ了掩盖这具身躯下的落寞与倦怠。
眸色一黯，李绩掩饰般的收回目光，他握着手中的朱笔不动，心中的异样久ื久未能平复。
时光无声流逝。
桌上奏章批了一半，李绩只觉得头中昏昏沉沉，再也支撑不住，便伏在桌案上睡去了。
恍恍惚惚中，李绩只听到เ一声幽幽的叹息，若有似无，然后肩上一沉，有什么เ东西盖在自己身上，接着就是脚๐步远去的声音，决绝的没有一丝挽留的余地。
李绩昏睡中的身体猛然一震，眼睫微动，挣扎着要醒来，最终无法如愿。
秦颜坐在院子里，眼神悠远的看着正中的槐树。
她还记得初来皇宫时，这株槐树还十分茂盛，枝蔓如蓬，将树下遮的严å严实实，现在树叶几乎落光，褐色光秃的树枝交错纠结，干枯的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踏上去会有断裂之声，无比凄凉。
生无常，忧无常，秦颜真的很讨厌物是人非，时光易老，她想留แ的，一样未能留住。
正思索着，秦颜突然一笑，侧朝院墙那边道：“你还不出来，难道还要我亲自去接你么。”
话音刚落，墙头上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是李琰，他一脸郝然，口中喃喃道：“怎么เ每次都被现。”
秦颜假装生气道：“你当旌德宫是什么地方，你堂堂太子，竟做出这般行径，简直是胡闹。”
李琰眨眨眼，小手攀着墙沿，小心翼翼的看着秦颜的脸色，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很生气。
秦颜突然轻笑出声，起身走到院墙下，伸出双手道：“我再接你最后一次，下次直接走正门，没人敢拦太子。”
见她不是真的生气，李琰不禁松了一口气，小声抱怨道：“方才真是吓到我了，好可怕。”
秦颜忍着笑等他跳下来，李绩攀上墙头，轻轻一跃，这次倒没有偏差，稳稳的落到了秦颜怀中。秦颜将他扶稳站好，有些疑ທ惑道：“你好象比先前重了许多。”
李琰一听，以为秦颜嫌弃自己太胖了，连忙分辨道：“这不是长胖了，这是长大了，嬷嬷说长大了便可以娶ດ妻了。”
“你想的倒很远。”秦颜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我又没说你长胖了。”
李琰大声不满道：“母后答应我的事也还没有做呢，你什么เ时候才教我爬树啊？”
秦颜神色一变，连忙捂着他的嘴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被传出去，休想让我教你。”
迟迟不答应他，也是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知道，这般的高度是绝计见不到宫外的。
李琰被捂着嘴不能ม说话，只好眼神哀怨的看着秦颜，睫毛扑闪扑闪，看得秦颜都觉得于心不忍，她松开手，放柔了口气道：“这次不行，你父王生病了，正在休息，我们不能吵到他。”
李琰忍不住朝大殿里看了一眼，既是担心又有些怯懦道：“父王有无大碍，会快些好么？”
“会好的，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