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需要一个名字，上红帖或墓碑，于是他就成了“丙崽”。
三五年过去了，七八年也过去了，他还是只能ม说这两句话，而且眼目无神，行动呆滞，畸形的脑袋倒很大，像个倒竖的青皮葫芦，以脑袋自居，装着些古怪的物质。吃饱了的时候，他嘴角沾着一两ä颗残饭，胸前油水光光一片，摇摇晃晃地四处访问，见人不分男女老幼，亲切地喊一声“爸爸”。要是你大笑，他也很开心。要是你生气，冲他瞪一眼，他也深谙其意，朝你头顶ะ上的某个位置眼皮一轮，翻上一个慢腾腾的白眼，咕噜一声“x吗吗”，掉头颠颠地跑开去。
德成与哑巴๒终于分家了，哑巴只分到一张床，一担脚箱，几件农具。队上人都说德成太厉害，德成就愤愤然地算了笔细账：关于哑巴在他家里的吃穿用，关于哑巴的吃里扒外，关于这次打伤人的医药费，关于当年他给哑巴๒治耳朵的钱……最后还搭了句：“要说我揩了他的油？那好，现在让他单打鼓独划船，大财去呵！”
门外有狗吠。
“你是馆子里的口味吃惯了。要不，你就到镇上去……”
“我另外给你做……”
又是一串ธ手势——我给你们做个篾篓子，套泥鳅，好不好?
几只手把哑巴七拉八扯，押出了猪场，直往队部ຖ而去。哑巴知道这不是好事，忙做出一串手势——莫拖莫拖，我给你们打个鸟笼子，抓斑鸠，好不好?
五
精明的德成不知道家里生过什么事。他奖给弟弟一根烟后说：“嗯？聋子这几天还算勤快。”
嫂子来得比较晚，名叫二香——至于姓，像这里的媳妇们一样，那是无关紧要的，似乎ๆ从来无人打听。接亲那ว天，好多人来看，里外三层，风都吹不进。人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新媳妇的嫁妆，议论新娘子那ว脸，那脚๐，那手，那衣角布边，那叫人羡慕的雪肤花貌。人们觉得村里的这一天特别明亮。
吴德成大脸盘，腰圆膀壮像筒树，眼珠一转就计上心头，用当地话来说，是个“百能里手”。他从小就跟着叔叔开屠坊，贩牛，烧窑，脚路宽见识广，两只手都可以打算盘，因此把家里盘得十分殷实，总是纸烟不断，猪油不断，芝麻豆子茶不断，做起一栋两包头九大间的瓦屋，玻璃窗子亮晃晃，队上人说像半条街。走到他的大屋前，人们都会感到เ一种财富的威严。
麻雀没有伸手。像突然悟到了一种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一件上衣往肩头一搭，走向门口。临别时他回头扫了大家一眼，神情严å肃，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入夜了，小屋里飘出吉他声和鸽汤的香味。晶晶的故事使大家感叹惊讶，议论了很久ื，但鸽汤还是要喝的。只有那个射手还在沉默，脸被炉火映得一闪一闪。他的思绪总离不开晶晶。不可想象，蓝天这么大，路途这么远，遥遥千里云和月，它从未经历过这么远的放飞训练，居然成功地飞回来了。当他酒酣昏睡时，它却在风雨中搏击前进，喷吐着满嘴的血腥气味向他一步步接近……他捂住了眼睛。
菜鸽们终于扫兴地飞走了。大地寂静下来，冷冷的夜雾漫淹过来。地头冒出一个ฐ金闪闪的圆，记得它有时像一个钩，有时像一个桃，今天怎么变得这样又大又亮？记得有一次晶晶向它飞去，想啄一啄它，但飞了好久好久，它还是远远的。现在，晶晶要去寻找心中的一切，会不会也像那ว次一样无功而返？
鸽子们耸耸肩，出杂乱ກ的咕咕声：奇怪，奇怪，它们劝晶晶不要胡思乱想——是的，它们什么也不缺少，什么也不必去寻找。咕咕，它们吃了就玩，累了就睡。咕咕，在满足之后，它们是慷慨大方的。在饥寒面前，它们并不缺乏勤劳。但它们这些菜鸽从不幻想，只有刚出壳的乳鸽才幻想啦。咕咕，它们有祖先，也有后代，有自己้的窝巢ิ。它们虽然一旦ຆ长得肥满就会死于人类的刀下，但谁又能免一死呢？它们虽然飞不了多远，但谁又能逃出天地的大限？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就安于现状，至少赚一份舒适，不必自寻烦恼和自找苦头吧？
他挪下床，右手腕一弯，好像再不能伸直了，“哎哟哟，哎哟哟，怕是骨折了，怕是生了骨瘤……”
“队长，我……手痛。”
她失神地睁大眼：“不，你就没听说？就没听说那个ฐ姓袁的……”
“你装蒜！装ณ蒜！”
除非家里病人和死人，知青们一般不得请假回城。在场长眼里，城里灯红酒绿，是腐化蜕变的源地，在那ว样的鬼地方多混些时日，一个人的骨头不轻几斤才怪，不成“骆驼斯基”才怪。他还经常牢骚，埋怨中央不把机关学校统统迁到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