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智认出这是柳岔乡闻名全县的“农民企业家”胡永合。这个曾经给他送过一根特别好的“高丽参”和其它一些东西。
张有智兴奋得暂时忘记了免职一事，跑到没人的马路边上，痛快地吐出一口又一口浓痰，然后蹲下百感交集地看半天。这该死的痰啊！为了更清楚地看见他吐出来的确实是痰，他竟然把最浓的一口吐在了路边一根水泥电杆上。直到เ以后几天，他还不止一次到เ这根水泥电杆前来“欣赏”那堆脏物。
因为是星期天，捣蛋鬼明明也在家，他正在耍弄一只蝴蝶风筝，小黑子绊手绊脚地缠着他。
进家之ใ后，惠英嫂先什么也不说，就给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接着便收拾着炒菜。他赶忙拦挡说：“我刚ธ吃过饭，再说这是早上，怎还喝着酒呢！”
富有戏剧ຕ性的是，由中纪委常委高老亲自派出的调查组跟着他们的脚后跟到了黄原。告状信反映的情况属实。田福军和呼正文分别做了检查，并决定将所有人的西装都收回来，由á黄原驻省城办事处在其新า开的门市上折价售出；所短的钱由á每个人自己้垫付。
最后，两位政治局委员先后讲了话。他们讲话的主ว要精神是，黄原人民的确为中ณ国革命做出过重大贡献，但是主要还是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ç来搞好这个地区的建设。当然，应该帮助的还要大力帮助……汇报会开得时间虽短，但应该说很完满。临毕时，省委书记乔伯年和省长汪昭义也表了态，说中央这样关怀黄原，省上也要努力支援这个地区的建设。
在我们的印象中，从过去到现在，金俊山在双水村似乎永远扮演一个收拾残局的角色。
金俊山的话又自然勾起了金俊武对往事的回忆。
金光明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来不象个商业干部，倒象个大学讲师。他很热情地接待了少安。尽管金家的人都对他二爸孙玉亭反感透顶，但这几年对他们一家人还比较尊重。这种新关系最初的建立，应该归功于少平——我们知道，正是他利用给金光亮家的三锤补习功课，才打破了金、孙两家将近十年的“三不政策”。
他突然想到了他们村的金光明。听说光明去年就调到这里，当了原西百货公司驻铜城采购站的站长。
芝麻盐，黑豆酱，张三李四不一样。农村也有个把踢飞脚的家伙，早已不靠土地吃饭了。他们做生意，跑买卖，搞副业，人民币在手里哗哗响，爱得众人眼睛都红了！
对大部ຖ分农民来说，只要土地由自己耕种，多收获一些粮食是不成问题的；这是祖传的专业和本领ๆ，他们信心十足。但要在土地之外再打点别的主ว意，那ว就不是什么เ容易事了。
“算了，”他说，“吃几片药说不定明早ຉ上就会好的。你一打电å话，市上和矿务局医院说不定把救护车都开来了。”
他当时住在这个矿的招待所，又是半夜，只好把秘书小王喊醒，让他给自己找点药。
老两口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仁山老汉摇摇他那已经苍白了的头，说：“还是好好劳动吧，咱先人的坟墓没得着好风水！”
“那是怎啦？”父亲问大儿子。
“……我刚复员的时候，你大概听见过传闻，说我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叫部队打回来了。那ว是真的。你奇怪吗？不奇怪？是啊，有些事看起来奇怪，可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เ奇怪的……
少平静默无言。他似乎感觉到เ金波要给他说的是什么。他不再询问了。
进了院子，她看见二爸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还没回家去吃饭？
她突然想起，她应该去收拾一下她二爸的办公室——今天因为招待黑老，二爸的办公室被搞得很零乱。
“什么事？”少平点着烟，疑惑地问。
“来，咱到旁边拉拉话！”曹书记拉着少平的衣袖，把他拉到เ桥头边上的一个栏杆旁้。
院子被月光照ั得如同白昼。
他正准备把头放到枕头上，却又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这下确切地听见了，似乎就在外面院子里，而且声音很低，就象传说中的神鬼那ว般絮絮叨叨……少安尽管不迷信，头皮也忍不住一阵麻。他本来想叫醒妻子，但又怕惊吓了她。他就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溜下炕，站在门背后听了一阵——仍然能听见那声音！
乔伯年只好说：“那好吧……这算是一次现场办公会。同志们，还要说什么吗？事实已经全说明了！我希望这个问题能ม得到เ尽快解决！但不要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应该通过交通入手，全面改变市内各种公共服务事业的落后面貌……”
“那咱们还得走回去两站，才能倒坐电å车？”
金俊文显然对弟弟这种甘愿忍受屈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一下子站起来，说：“这事你不管我管！我不能叫外人看咱家的笑话！哼，金家死了一个人，但没死光！有的是汉子！”
金俊文向来都是尊重弟弟的；现在由于气愤，竟忍不住挖苦起了俊武。
少安头也不回地只管往出走。他知道，母亲这样做，是为了让秀莲好下台。
他脸阴沉沉地把那个ฐ白面馍又放回到馍篮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门外走。本来他还没吃饱，但连稀饭黑面馍也不想再吃了。这件令他难堪而痛心的事，已使他无法继续在窑里呆下去。
在返回公社的路上，几个领ๆ导人谁也没说话。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从群众的情绪里，再一次强烈地意识到，农民目前对我们的许多政策是多么地不满意啊——岂止是不满意……
老百姓七嘴八舌向这两个“青天”告状，说他们如何吃不饱饭；如何劳累็——白天干一天，晚上还要夜战，睡觉时间只有四、五个钟头，还又饿得睡不着！那些被释放的“犯人”更是象谢救命恩人一样扑到田福军和张有智跟前来，五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不哭的。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一边哭着，一边还挽起袖子让他俩看胳膊上绳子勒下的黑血印。这老汉说着哭着，一扑踏跪在了他俩的面前，慌得田à福军和张有智赶紧扶起他，给老汉说了半天安慰话……田福军立即对公社ุ几个领导指示：把农民带来的粗粮，在公社ุ粮站换成好一点的粮食；再从集体储备粮里拿出一部分来补贴民工的伙食。另外，晚上夜战的时间要缩短；有病的民工也要及时给予治疗……
过了不多一会，忆苦思甜报告会结束了，操场上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
但他又感到เ，润叶姐对少安哥感情很深，而且看来最近很痛苦。她知道不知道少安哥已到山西去相亲？假如她真的爱少安哥，而少安哥也没给她说就去找另外的女人，那她会多痛苦啊！他要不要去给润叶姐说说这事呢？不是专门去说，而是找个借口去她那ว里，先说别的，然后无意中再带起这事……
可是眼看半个多月过去了，少平还是没能和红梅拉几句话。这倒不是说连一点机会也没。其实他们单独碰见过好多次，但不知她为什么เ又象上学期那样躲开了——而且常常看来是有意回避他！
孙少平看见她，心中就会荡起一股热辣辣的激流，有时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了困难。
这时候，孙玉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怕再把另一头坐着的杨高虎又闪倒在地——就绕到徐治功这边来了。他胳ฑ膊肘撑在桌子边上，斜着身子在徐主任旁边的话筒上吹了一口气，又用手指头弹了弹——听见远处墙角的喇叭里传来“嘣嘣”的几声，似乎ๆ证明扩音器没有被刚才杨高虎的大嗓门震坏。接着，玉亭便尽量提高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因吃肉口渴，说：“把阶级敌人带上来！”
众人这才“刷”地平静下来了。大家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场所，而是一个ฐ大批判会。
第0่2章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你娃ใ娃不敢这样！神神鬼鬼的事，谁也说不来！咱又不在乎ๆ那ว么两ä个ฐ钱。万一……”
“万一怎？”少安看着父亲的可怜相，强硬地说：“我不会出这钱！哪里有什么神神鬼鬼！神鬼就是刘玉升和金光亮！他们愿干啥哩，和咱屁不相干！”
玉厚老汉见儿子如此不恭神灵，急得两只手索索地抖着，不知该怎样指教这个造孽的逆子……第二天上午，少安本来要去石圪节砖瓦厂，但他无意间产生了一个ฐ小小的愿望——想到金家湾那面去转一转，瞧瞧他的宝贝儿子。
虎子这半年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他很想在外面悄悄看看儿子坐在教室里的样子。是啊，他的儿子也上学了！由此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年上学的情景，心里不免有点酸楚。现在，心爱的儿子再不象他当年一样，为上学而受那么เ多的委屈和折磨。虎子，只要你爱念书，哪怕将来到美国去上学爸也要把你供出来！
孙少安怀着一种惆怅而激动的情绪，一个人慢慢遛达着，淌过东拉河，走过初冬荒凉的庙坪，跨过了哭咽河上的那座小桥。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他也好长时间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他习惯地走到原来的学校院子，却猛然意识到：学校已搬进了原二队的饲养院里！
不过，他倒一下子无法把自己的双脚从这个ฐ破败的老学校的院子里挪出来。
他看见，这个当年全村最有生气的地方，竟是这样的荒芜衰败了！院子里蒿草长了一人高；窑面墙到处都是裂缝，麻雀在裂缝中ณ垒窝筑巢ิ，叽叽喳喧，飞进飞出，那ว副篮球架已经腐朽不堪，倒塌在荒草之中……这就是当年他和润叶上过学的地方！以后，他的弟弟、妹妹，都在这里上过学。而现在，他的儿子却不得不离开这地方，搬到เ曾经喂驴拴马的棚圈里去念书了。这是历史的耻辱，也是双水村的耻辱。田à福堂和他二爸那些人不知道是否为此感到羞愧？当年意想天开，炸山打坝；结果人亡坝破，把个好端端的学校也震垮了。哼，田à福堂口口声声要给双水村人民造福，瞧，这就是他造下的“福”！
“不过，你孙少安大感慨，可又给双水村做了些什么事？”有一个声音突然在内心中ณ问他。
孙少安怔了怔，忍不住仰起脸向天空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仅仅在这一刹้那间，某种想法便不由地主宰了他的意识，他猛然想：是呀，我为什么不可以把这座学校重新建造起来呢？连神汉刘玉升都有魄力重建庙坪的破庙，我为什么没勇气重建这个ฐ破学校？
一种使命感强烈地震撼了这个年轻庄稼人的心，使他浑身不由滚过了一道激奋的颤栗！
孙少安立刻๑想起了不久前在大牙湾煤ศ矿和弟弟的那次谈话。少平说的有道理！他既然慷慨地准备把一大笔钱扔到เ“三国”去，为什么เ不拿这钱给村里人办点事！电å视台有得是来钱处！国家、省上、县上、乡上，那ว也自有人治理呢！
而农村，就得靠生活在其间的人来治理。双水村是他生存的世界，他一生的苦难、幸福、屈辱、荣耀，都在这个地方；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应该为亲爱的双水村做点事。他有能ม力这样做——他的能力实际上也许只够在这个天地里施展！
孙少安这样一想，便很有些激动。他甚至把他将要做的事放到เ了本村近代史中去考虑。人的这样一些活动，通常也不可避免地要受一种历史意识的支配。
在双水村最近的几代人中，曾有过几个人用不同的方式给这个古老贫困的村庄上打了深深的印记。
先是金光亮他爸。这位老地主几乎ๆ占据过本村三分之ใ二的土地，使得许多人牛马般活了一生就无声无息地睡到了黄土地里。另一位是俊武他爸。深孚众望的金先生精通孔孟学说，用他的道德文章为村里村外的人做过许多好事。东拉河一带象他父亲那个年龄的人，如果有识字知书者，都是受惠于这位老先生：连赫赫有名的田福军，也是在金先生膝下完成的启蒙教育……
双水村最近的一位历史性人物当然是田福堂了。这是一个难以评价的人物。他统治了双水村近三分之一世纪，客观地说，有功也有过。至于功过那个大哪个ฐ小，这就不好说了，有待于未来的历史做出结论。
而眼下，另一个人物正在崛起。谁也想不到เ双水村出了个“神职”人员！是的，刘玉升正以他的方式，开始强有力地影响双水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