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幼时流离失所的生活，想起自己领着只有十岁的季道在平邑乞食的凄楚，一时怔在那里，长吁短叹起来。
但是在宛陵半年来，所见所闻，尤使徐汝愚明白父亲避世的用心，在世家大阀的眼中，流民命贱只值十金。想起幼时顽皮去捉弄猫狗，也会遭父亲斥责，从小就知道众生平等之理，又怎能ม忍受别人如此轻贱贫民的性命，昨日见了新丰城为ฦ了挑选合格的军士，竟驱使毫未经过训练的流民去面对青州虎狼之师，半年来积蓄的郁๗愤，一起爆出来，与将他视为己出的陈昂毅然决裂，内心决绝，如是一种巨然无觉的痛楚在体内缓缓流动，只至此时，才萌生痛觉来，一时迷惘不知如此自处。
大衍数阵与清河散星阵以及清河冲阵术前者用于步战、后者用于骑战，乃是千百年来，历经各代战术兵法大家总结、相承下来的精华所在。只是在旧朝崩溃的最后数十年间渐渐销声匿迹。等到เ徐行南闽平匪、吴储侵袭永宁，才使三大兵家奇术相继惊鸿现世。
现在雍扬与青州、白石结盟，青州军中ณ也将会配置雍扬硬角长弓与车弩等攻坚利ำ器，宛陵步卒再无什么优势可言，岂不让人忧心如焚。
徐汝愚忙将吴储所传授止水心经的事情说出，说道：“我也是才觉止水心经对练功有这样的妙处。”
丹息循环，徐汝愚也不觉时光流逝，功毕自然醒来时，觉得丹息又充盈的些许，耳中听见房中有翻书执笔之声，心中惊诧，睁开双目只见陈昂正坐在窗前批书不止，翠儿站在他的身旁研墨。
凝神站定，目视皎白空地，心中ณ空灵一片，无思无想。此时非是他有意为之，实乃是受敌人杀机激引，自的进入止水无波的境地。
陈族在宛陵城北另有别ี院山庄。只是现在战局紧ู张，陈昂族人与一干弟子都住进城中。已婚子弟在都尉府外置有独门院落，只有未婚弟子与陈昂一同住在都尉内府里。陈昂携家眷未成年弟子、女弟子等住在第三进院落内，男弟子们就住在第二进院中，前院乃是军议之所。只是成年弟子大多有军职在身，常住在军营里，第二进院子只有徐汝愚一人居住。
“天下名都有四，雍扬不能位列其中ณ，其实是雍扬城偏于东海一隅，并且是近二十年才崛起的缘故。如果论及天下财富，雍扬可以说冠甲天下。宛陵陈家、雍扬梅家、泰如席家都是海滨晒盐起家的大族，然而东海ร大小盐商依盐谋生计的何计其数，十多年前公良友琴与三家和盟不再涉足东海境内，雍扬海航重新开通，从此，百济的良马、幽冀的利ำ刃、勃海的精铁ກ、青州的瓷器，以及南方แ各郡的香药、茶酒、绸帛、犀角、象牙、金、银器物大多在此互通有无。所以有句话说：天下富人二分聚西京，二分聚雍扬，济宁、江津、蓉城亦各聚一分，其余三分散之ใ天下。这话虽有些夸大，但是也道出雍扬直逼天下第一大邑的势头。哥哥我最是喜欢此城，每月都要来此小住一遭，现在宛陵陷入战事，宿邑势紧，我就索ิ性般来住定居。”
徐汝愚一时入眼渐迷，心想：朝京之邑也未必有如此的壮丽ษ。
林中虽然无人，徐汝愚还是面色讪然，又不时想起与幼黎在一起时的情形，不时分神踏错步子，栽入草丛中。三番数次，徐汝愚身上就像过泥潭一样。于是不敢分神他事，边走边心中默记步数。等到午时走到林边，一套行云霓裳步已给他走熟ງ练无比。
虽是不愿，徐汝愚不得不踏出行云霓裳๙步。无法运用丹ล息，但是可籍之迅疾避开遮挡身前的藤枝，提不少。
所言最后，已是凄迷，抬头望眼，摄山双峰夺目而至，在晚照中，霞云变幻万状，犹如人生飘渺际遇多桀死生契阔不可测也。风势陡盛，掠江穿石，激荡相和，如鬼魅声。徐汝愚一时有感，生生魇住，幼黎推之也不觉。
徐汝愚望向幼黎，目光中难得的柔情，说道：“我父乃是兴化徐行。”
美婢给他胡嚼蛮缠逗得咯咯直笑，不停拍打他肩膀，顺过气来，说道：“你是看幼黎姐对他态度好，还揭下面纱跟他长谈，心中吃味，是不？”
“霍大公子哪有？人家温文尔雅，正襟危坐与幼黎姐探讨音律，目不斜视，怎是你嘴里说的色眯眯的。”一个美貌小婢声音清脆ะ的反驳。
只是城中一付大肆收捕的样子，徐汝愚心中猜想：义父应是得手逃逸，而不自己担心的那般，自刭谢罪。此时方觉山寒透体，不由打了个惊颤。心中打定主ว意明日去城中ณ探个究竟，方才转身返回草庐之中。
陡然，影芒之中爆出白光，江津城如骤临ภ白昼，徐汝愚双目一眩，随之听见一声尖啸，清亮悠长，如龙吟长起不绝。待徐汝愚恢复视力，都督府院内只余灯火，只是当空乌云密集，隐隐雷光乍ๅ现即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息。此乃丹息术大成者散功之兆。
伊翰文初始接受伏击吴储任务时，以为ฦ家族开始接受他这个庶出的长子。现在幡然了悟，伊周武为了家族的安定，不惜借吴储的手将其除去。却正是如此，吴储失之大意，面对伊翰文及其带领的五百名二流家将，没有多生防备之ใ心，让其偷袭得逞，左右亲近损伤殆半。
“为什么不杀了我？”
徐汝愚见两人神色，满心诧异，问道：“青州兵洗掠郡府，使得民不聊生，其势去，乃ี是天下幸事，伯父与父亲为ฦ何会感到可惜呢？”
徐汝愚在旁讶然道：“为ฦ何只剩ທ二十五人？”
“徐行更是惊讶了，青州兵向来都是从赢都向边邑é、通县一带掠夺，曾几何时有能ม力突破仪兴，兵临白石城下呢？”
徐行闻之大惊。“东海与永宁久不兴兵，何来罹难之ใ说？”
徐行心中感激，知道无法尽于言语，便不多言，转身准备离去事宜。心中不知此行如何，转身泪水夺眶而出。
徐行心神大乱。自爱妻亡故，自己大半心思便放在幼子身上。难得他自小就聪颖过人，乖巧知事，徐行愈加疼爱他。谁想会曾遭此变故，只恨苍天待他父子太薄。随后数日，陈昂传授徐汝愚阳诀。但是徐汝愚丹田初成阳火，丹府之中寒气大涨，承受不住，顿ู时昏厥过去，丹府寒气就侵入丹田之中，阳火立即熄灭。如此几番，阳火未成，寒气却更是凶猛。徐行见着周身青紫浑身颤抖的儿子，自己้也日见憔悴。心中犹豫许久，才下了决心。“只有幽冀一行了。我就是在山门前自刭谢罪，也要求他老人家出手救更俗一回。”
想到这里，徐汝愚不由放声悲歌：
厥土之膏，
亩价一金，
本为ฦ我有，
无奈为ฦ强豪之ใ所侵；
厥土之膏，
青苗离离，
幼曾扑蝶，
无奈为ฦ世家之种棘。
反复歌吟，抑扬顿挫，间又长息不止，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滴落在微微寒芒的清刃之上，出冽然清音。
张仲道虽然听不大懂歌中词义，却也听出徐汝愚声音中的不尽哀愤，一时怔住，也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他。徐汝愚在宛陵除了与寥寥数人关系密切之外，对旁人言笑淡漠，从不赴人宴请，旁人都说他孤傲自赏，只因其战功赫赫，身份殊易，也无人说他什么。
只有张仲道与他相处日深，明白他心中想法。徐汝愚也常常将心中所思告慰于他，曾言：“盛宴百金，流民十人。”
张仲道知道他是指东海当时流民卖身世家，作价十金之ใ事，宛陵也不能免俗。
张仲道本是流落孤儿，在遇到长叔寂之前，四处乞食苟全身躯。后因天生异禀为ฦ长叔寂从离乱百民中慧眼识出，得他传授武艺兵法，又得陈昂赏识，被收录为陈族旁姓子弟，方才摆脱凄苦的命运。难得多年来赤子之心未失，也比徐汝愚更能明白离乱ກ之民的苦难，只是他生性豁达，隐而不显。也因此对徐汝愚亲近之情日深，得知他功竟便会离开东海ร的打算，益加敬佩他，与敌交战之际，俱是护在他的身侧，维护他的周全，也是因为这样，数月间凶战连连，徐汝愚都能做到เ毫不伤。
徐汝愚常常因此怪他：“强敌都让你接去，我不经历硬战如何能ม提升自己้的实力。”
张仲道听罢，嘿嘿坏笑：“你要硬战？看我戟来。”便借机将他杀个落花流水也。
青凤骑营千余骑继续在深夜中潜行，过了三十里铺西的大石桥，战马衔枚，避开官道硬土，专挑野处软泥地行进。虽说，驰放缓许多，但马蹄声被软泥地吸收，隐入夜色之中，悄无声息，比厚布包裹马掌还要有用。
白石军驻于新丰城东南侧十里处，营寨安在一处丘陵之ใ上，下临一条曲延清溪，寨墙四周遍插火把，松脂燃烧哔哔作响，将数十步内的空旷野地照得纤毫毕现，数百斥候在数里范围内游弋，并于要隘之处设有多处暗哨。张仲道悄声潜入，见营防严密如斯，又悄然返回，心中却是大骂不止。
“阿秀这次学得很乖，应是无机可乘。”
“这是当然，若是你再能拾着狗屎吃下，老天对白石军也太不公平了。”
张仲道闻言眦目，徐汝愚理也不理，说道：“我们现在离白石、青州军甚远，应当不会被现，你素潜入新丰ถ城中，令午马营出一千精骑出城接我们，叫他大张声势搞成二千人的样子。”
“你是说让阿秀意识不到我们的存在。”
“你也不笨，昨天才跟说到敌显我隐、奇兵可用的事。”
“那怎样才能ม不让阿秀识破呢？”
“你笨，方แ肃又不笨，何况还有干爹，你去就是。”
“看你是想不出办法，推脱给别人罢了。”张仲道嘀咕一句，就隐入夜之中。
徐汝愚见给他识破，不由嫩脸一红，幸亏是在夜色之中ณ无人觉。
千余青凤精骑沉陷于犹如浓墨的夜色中，静谧如斯，偶尔战马响鼻声起，尤显刺耳，草丛间唧唧虫鸣不绝如缕，似要将生命在有限的数日尽数耗尽。
游骑归报，午马营在数里之外。片刻，千余骑午马精骑与青凤营合在一处，徐汝愚借着微光，见领队之人阔面长髯，正是他干爹陈昂。
陈昂忙于军务奔走数城之ใ间不息，偏是徐汝愚所驻防的齐川城却让他放心，所以与干儿见面时日实无良多，此时听得徐汝愚已在城外，按奈不住亲犊之ใ情，亲自领了一千午马精骑来配合徐汝愚的隐踪奇谋。
除了遥遥得闻几声微微响鼻，再无任何动静，以陈昂之能，也是近至里许，敏锐张驰的心神才捕捉到这支精骑的存在，若如蜇伏于夜色中ณ的凶兽。
陈昂心中大喜，青凤精骑在徐汝愚的统领ๆ之下，短短半年之内，脱胎换骨一般，隐隐挤身天下最强精兵之列。
徐汝愚翻身下马，迎向陈昂，见午马精骑马蹄铁ກ掌皆包裹厚布，长戟未端也用厚布团裹，心想：午马精骑行进时，长戟尾梢击地，所声响与马蹄相近，混淆敌营地听术高手，使之以为有二千骑兵密密出城，现在阴维秀不仅想不到青凤营的存在，还会被疑阵所惑，今夜怕是难眠了。
徐汝愚下令青凤骑营众人依样用厚布包裹马蹄，又向陈昂赞道：“长戟裹布的法子，真是绝妙。不知是何人所想？”
陈昂讶道：“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