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妈撇着她怪好看的一双小薄唇:“我虽说是没得在家婆屋头伺候,可是该有的丁点儿没得少给!再说喽,我可是分清白明地一根线头都没得沾到家里的,二嫂她也好意思,和我来比!”
三舅家一连两ä个都是千金,很被二舅妈所不齿,她自家算是龙凤双全,又自认身为次子媳妇而奉养了婆婆,忠肝义胆可撼天地,全家人都该感激涕零并上节表彰的。
宝晨这才正视面前的父母亲,倒也不忙着申冤,只规规矩矩又叫了声“妈!”,宝辉也亦步亦趋再叫声妈。
宝然妈一手轻抚着宝贝儿子那枚光荣的勋章,一手捂嘴,这回眼泪可真的下来了,“啪嗒啪嗒”砸在泥地面上,很快洇湿了一片。
看看轻松开心的妈妈,宝然爸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摇摇头还是坐倒呼呼去了。
“咳!……这个……”宝然爸清咳一声斟酌着说:“这个吧,你就别操心了啊!到时候自然有我来办,保证妥妥当当的!你还是养好身体,哈!”
宝然爸说:“是啊。您看我家孩子她妈这么快就好了。多亏了大姐帮忙啊!”
房间里很热闹,宝然妈不知什么เ时候已经起来了,正跟交了班过来的秦大姐聊得热闹。地上还爬着一个五六岁猴子似的小男孩,理的那个型……就是头上顶块儿西瓜皮……好凉爽!
和尚主任倒也不客气,顺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根下闻了闻。宝然爸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和尚主ว任凑过去吸着了烟,吐口气出来说:“多谢多谢!”
转身吆喝着去了。
父女俩眼巴巴看着妈妈地小手在广场上划着圆儿指点了一圈儿。同时默了。
爸爸就问妈妈。长途车站在哪儿。先去买上票吧。
宝然妈离家十余载。平日里只操一口川味儿普通话。这时乍ๅ闻乡音,很是回味了一阵儿才转过神儿来,张嘴问候:“老人家好!您是阆中ณ的是吧?和我家很近啊。我家广济的。”
“就是说噻!家里还有两个ฐ,这是个幺儿。找的吧也是个四川婆娘,偏生两个ฐ都跑老远到兰州上班,不晓得咋个想头,没得法子,喊都喊不听!我一恼火,随他们去!腿长到เ自家身上,爱往哪跑往哪跑去!”老人拍腿慨叹。
彭大胡子睁眼瞪他:“美的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呀!再说铁路上工作可不是什么美差。到时候把你跟媳妇天南地北地分开,一年到头难见一面,哭都来不及!”
果然,列车员过来跟彭大胡子点头打个招呼,瞥了眼河南小伙儿手里地红本本,再看看宝然一家。还没等宝然爸把票递过去就笑笑走了。
这话太有道理了。江宝然虽然是个无事绝不出门的性子,前世里求学,工作,探亲,也是转遍了大半个中ณ国,印象中火车站这种地方แ,每时每刻都是熙熙攘攘乌ไ乌泱泱乱糟糟的,似乎全国人民没事儿干都喜欢聚集在这里,南腔北调,东奔西投。
火车站人头攒动。嘈ฤ杂非凡。
可到了最后,她终归还是没想开。
宝然爸显然对这种事情是有所了解的。轻轻地说:“平民百姓,居家过日子最重要。讲什么出身不出身地。倒数三代,谁又比谁强多少?”
山东大叔“扑哧”乐了:“看看,撑不住了!”
爸爸妈妈也彻底放了心。这下路上不用愁了,看宝然这个ฐ轻松样儿。几天的火车应该也没问题。
宝然妈这一天在家,活儿干得是心不在焉,丢三落四。宝然看着很是感慨,这年头出个ฐ门真是不容易啊,牵牵绊绊这么多规矩顾虑,哪像自己工ื作后,常常是打个ฐ电话背包就走人了,爱谁谁!
宝然妈连连道谢。
爸爸一把接住,断然说道:“那可不行!我家宝然,谁也不给!认个干爸干妈,多几个哥哥来给咱使唤可以,想把人给划拉出去,没门儿!”
妈妈“扑哧”乐了:“两口子没商量好啊?山东大婶昨儿个还说要宝然给她做媳妇呢!”
宝然妈的毛线针慢了一下,又开始翻飞:“谁说的?没影的事儿!哪有那ว么容易就顶替了,他家里还有个弟弟呢!”
宝然妈瞟她一眼:“知道什么?”
老王媳妇也不是个ฐ善茬,没等他说完,手里一只小板凳“啪”地一声摔进泥地里,身子向前一凑,毫不示弱地叫阵:“我怎么啦?你又想怎么เ着?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是缺了胳膊啊还是少了腿啊……”
连长媳妇也是河南人,这会儿正在门外气得骂:“你说说你们这两口子,真是懒โ到一块儿去了!我是天天叫天天催,怎么就没一个动手的?非要到今天这样淹了才安心?怨不得人老是拿我们河南人说嘴,说我们脏ู!说我们懒!亏我还时时的跟别人拌嘴,给咱分辩,你们倒好,这不是打咱老乡的脸吗!全团那么多咱河南出来的,人家有哪个ฐ像你家这样不争气的?可名声全都给你们带坏了,亏心不亏心啊你们!”
山东大叔押着不情不愿地三个儿子过来了。大虎,二虎,小虎,十岁,七岁,五岁,齐刷刷็于炕前一字排开。大叔一声令下,气壮山河地喊:“叔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话说得远了。
宝然郁闷了。原来这事儿真的生过的。想当年到了臭美的年纪,为了自己้的翘鼻子向爸妈抱怨时,爸爸曾经很委屈地说:“小时候给你捏过的,人家都说月子里能把鼻梁捏起来的。可是你不愿意,总是哭……”
三天后,江宝然窝在妈妈的怀里,看到了自己้前世今生第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标准的全家福(两位哥哥不好意思暂时把你们排除啦!),爸爸妈妈都是露齿而笑,很是开怀。宝然微眯着双眼,笑得“无齿”。唉,再来一次,自己้依然没有遗传到爸爸那ว挺直的鼻梁,还是来自妈妈的一只小翘鼻子。
就前世的经验,爸爸对妈妈也一向是相当地迁就和纵容的。爸爸高中毕业,在当时可算是高知分子了,又来自大城市,人长的高瘦,白净,精神,为人谦和,做事勤恳,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江宝然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周围的七姑八姨ถ们饶舌,说妈妈是高攀了,捡个ฐ大便宜。
妈妈心疼了,将她抱回来,嗔怪着,“看你!扎着她啦!还有一身的烟味儿!又和孙大哥两个抽烟了吧?赶紧ู去洗洗再来!唉!你别ี碰囡囡!一会儿把手焐焐热了,看这冰的!这么小的娃儿怎么受得了!”
又过了两年,凑齐了付,贷款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小小的两室一厅。签合同时男友,不,现在已经是正牌老公了,直接写了自己้的名字,看看宝然笑着说:“反正咱俩已经登记了,这可是婚后财产,别多心啊!”
妈妈走了,没回新า疆,回去了家里也没什么人,两个哥哥都跟江宝然一样在外面天南地北。妈妈去了四川ษ,自己的老家,探望江宝然上了年纪的外婆。
宝然一直记得两个ฐ门神分别ี是神荼,郁垒的,因为当年念书时将“荼”字错认为“茶”字,考试时丢â了分,耿耿于怀之ใ下特意查了字典,顺便知道的。可现在看看门上两只,并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牵着老虎能捉鬼的钟馗形象,而是顶盔戴甲的两员大将。宝晨去年就见过,牵了她的手指着门上告诉她:“拿钢鞭的是尉迟恭,拿铁锏的是秦叔宝。”
那神荼郁๗垒兄弟俩呢?退休啦?
没人给她解答。
祭拜的人们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天也快黑了。大家加紧了工作,炒菜,开席。
宝然注意到,那ว只烧鸡原封不动地给带回来,二舅妈剁吧剁吧做了辣鸡块儿。虽然可以理解,但请恕她无法接受。团圆饭桌上宝然坚决不肯碰鸡块儿,并且对糙米饭也疑虑重重。爸爸妈妈大惑不解,最后还是给她喂了碗豆腐了事。
饭后才是孩子们的重头戏:拿红包。
家婆和大舅算一块儿的,一帮孩子们排好队,乖乖๔拿了回来。宝然妈一视同仁,不管是最大的珍秀还是连名字都还没定下的三舅家幺女,都是红纸裹的两角钱。三舅妈也大方,估计提前打听好的,派出的红包也都是两角的封儿,只有二舅妈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就义แ般英勇地将手里攥了好半天的红包了。
宝晨拿到手里就要去拆,被妈妈斥了一句:“没规矩,回自己้屋里拆去!”
宝辉正要动作的手也停下了。三舅妈见状,倒不好当面拆了幺女的红包去折二舅妈的面子,悻悻地说:“还是幺姐会教娃儿类!”
二舅妈刚刚松口气,没留神自家的兵娃儿一把扯开了手里的红封,兴奋地喊:“两张,我有两张!”
二舅妈一脸恨不能缝上他嘴的样子,三舅妈看着纸币上那ว绿色的轮船,轻快地笑:“二嫂子的红包来,硬是比我们都多出一张!”
其他人不约而同向家婆学习,听而不闻地开始商量晚上的守岁。
这时候村里还没有开始流行打麻将,守岁时大家都好玩个叶子牌。大人们凑起来正好是八个ฐ人,把二舅屋里的大桌也拖了过来,堂屋里开了两桌。
叶子牌是由泡了桐油的牛皮纸制ๆ成,厚厚实实的一大摞,牌面上有红黑两色的圆点表示ิ大小。宝然看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前世里她连扑克都很少玩,打着呵欠被珍秀姐姐抱回了卧室。
卧室里也很热闹,一张床上围着大小三兄弟,正聚精会神比较分拣各自手里的各色小鞭。另一张床上躺着三舅家的奶娃ใ儿,珍慧正在一旁摇着拨浪ฐ鼓逗得她格叽格叽地欢笑,见了珍秀,招手唤她们上床,女孩子们挤在一处。
珍慧的性子随了她妈,言谈举止处处的掐尖好强,好在珍秀并不像二舅妈,而是跟她爸似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随性大气,所以两人在一起虽然叽叽喳喳的挺热闹,但气氛可要比那ว两个当妈的之ใ间要和谐得多,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宝然爬在一边逗弄着那ว个奶娃娃ใ,她没意识到เ其实在旁้人眼中她自己也就只是个奶娃娃ใ,煞有介事地拍哄着一个比她小不了几个月的宝宝,那ว样子看上去格外可笑。
珍秀姐妹俩不时地看着她偷偷捂嘴儿笑,堂屋里几个大人也轮流来看了几次笑话。宝然觉察到了,也没什么反应,该干嘛干嘛。就快要成功了,宝然打个ฐ呵欠,心想。小家伙眼睛挣扎着眨呀眨,宝然想,再拍两下宝宝就睡着了。
最后宝然和宝宝,说不好是谁先,反正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