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啊,已经入了秋。牧民说熊瞎子要储冬粮了,特别凶猛,要大家格外注意安全。我那小老乡站着岗,手里握着枪,怀里揣着辣椒面,那叫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黑漆漆一片的夜里他一个人儿,正紧张着,突然!!!你们猜怎么着?”
两个小伙子眼睛晶亮,同时催促:“快说快说!”
“啊——”河南小伙一声惨叫醒过神儿来,“这咋办?这咋办!这车它咋就开了呢?停!停!快停一停啊!俺要坐的不是这一趟啊!”
顺着大胡子直指窗外的大手看过去,河南小伙蓦地瞪大了双眼,口里一下子没了音儿。
体谅到赵老爷子怎么说也是个残疾人,而自己从某方面来讲是个ฐ道地的成年人,江宝然很自觉地自己้去穿棉衣裤。凭着二三十年的经验,业务还是熟练的,就是短手短脚๐的有些费劲儿。
江宝然坚定地向他伸出双手,将他从背景中剥离出来:“大爷!”
老人脸上的笑纹更深,抬手在宝然胖乎乎的小脸上碰了碰。他右手里正拿着馒头,碰到宝然才觉自己用了左手。怔了怔,担心地查看宝然,现她居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好奇地在打量自己,不由á点头赞:“好孩子!”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醇厚,跟他那苍老晦暗的外貌完全不搭,听上去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炕下地上一只小老虎爬过来滚过去地正自闹腾得开心。大虎二虎都上学了,这会儿放了寒假跟一帮同学早不知道疯哪儿去了,五岁的孙少虎因睡了个懒โ觉就落了单。
宝然使劲儿点头,抱住她亲一口:“干妈!”
“为ฦ什么เ?”
妈妈犹豫一下,问:“是要连你家也一起去吗?”
妈妈静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其实你也是很想回去的。你家里还有妈妈,还有弟弟。咱们这里。跟上海ร也是不能比的。我从农村出来的倒无所谓,我看这里就很好了。你不一样,你在上海长大的。从那ว样的地方,到这里来。自然是瞧不上地。”
妈妈眼睛有点濡湿,急急地分说着:“我不是……,我不是怕你不管……,就是,就是觉得我到เ底是外地的,咱们又没权没势,要带我回去,几乎……,或者根本就是不可能。别ี到时候办不好了,拖累็得你自己้也回不去……”
宝然爸也舍不得将宝贝女儿交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便说:“宝然现在认生了,轻易不让人抱呢!就让她呆这儿吧。不碍事!”
爸爸和宝然被让进屋。上了开水。大人们显然是有事要谈。唐阿姨ถ便吩咐红梅抱宝然去里屋,同红彬红玉一起玩。
唐阿姨被妈妈连消带捧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大概也觉得在朋友家不好对女儿过于严厉。缓下脸色吩咐红梅:“就你那ว粗手笨脚地,小心点别伤了妹妹。带红玉过去。上炕头那剥点花生瓜子给她就行了。别再给红玉糖吃了,不知道吃多了会坏牙吗?以为都和你似的。就知道贪嘴吃!”
“哪儿能呢!”宝然妈帮着红梅说话。“你家红梅很懂事的!她就是文静内向。小女孩儿文静些也好。再说了,看看你家两个千金,一个文静一个活泼。儿子又是个ฐ聪明的。还不知足!存心让我们眼馋吗?!”
妈妈过来照顾ุ宝然,爸爸顺手接了妈妈手中ณ的锅铲,转去炉子边接着忙活。
屋里明显刚刚ธ搞完卫生。桌面,炕头。箱子上,架子上,常年挂着的一层浮灰不见了。微微泛着一层洁净地湿意。
被同样严å装厚裹的丰腴美人妈妈抱着,江宝然很是担心:这能抱得住吗?别再把我给摔啦!
在江宝然前世地记忆里,自己并没有住过这种地窝子。这是一种军垦时代特有地房屋。在地上挖下一米多深四四方แ方地土坑。上面起半墙。架上椽子。铺上苇草。抹上草泥,门洞口留了斜坡。挖出台阶来通往地面。简便快。冬暖夏凉。宝然懂事后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เ自己小时候还在里面住过地啊!
到了这会儿,宝然再迟钝也明白生什么事儿了,自己,貌似,中ณ了个ฐ世纪大奖——重、生、了!
宝然转头,很是费力,只好转转目光。下一秒却愕然觉有些看不太清楚,远远近近的,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色块和虚恍恍的几个人影。再回过来看,是了,只能看清眼前那张熟ງ悉的年轻化了的脸庞。
宝然爸就微微笑,这话他可还真是不好接,也不想接。
彭大胡子没什么顾忌:“老哥讲的对头!就像我吧,想当年征兵入伍,原想着扛个枪打个ฐ仗,再不济站岗放哨守个边疆,也是好威แ风的。谁承想进去就是个铁ກ道兵,扛的是风镐,打的是隧道……”
大伙儿都被他给逗乐了。
“后来啊,”彭大胡子继续说:“跟着铁路东一头西一头地跑,年纪老大了也没个ฐ女子愿意跟,还想着一辈子就要打光棍了,谁晓得施工ื路上救起个出来讨生活饿晕了的女娃ใ儿,居然还是同乡,就这样也算有个ฐ家喽!部队上照顾ุ,给她在家乡小站安排个工ื作,现在我也退伍转业了,唉,土里刨食出生的两ä个乡巴佬,都吃上公家饭了!这次回去,可算是叶落归根,以后守着老婆娃儿,有得好日子过啰!”
大伙儿又笑,老人笑得咳咳着说:“土老帽儿不懂ฦ装懂ฦ乱用词儿,你晓得啥子叫个叶落归根?”
彭大胡子嘴硬:“我咋个不晓得?不就是人老了老了都要寻根归宗,葬入祖坟,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块儿嘛ใ!”
老人得意地摇头晃脑:“说你不晓得还不服气!你要论根儿?整个咱们四川省就没得几个是根生土长的!”
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周围几人的注目,老人接着说:“就拿你家来说,你家川南哪块?璧山是吧?璧山彭姓,十有**是湖南过去的,不信回家问问屋头老人!”
宝然爸思忖着问:“您是说……湖广填四川?”
“是啰!你是读书人应该晓得这个ฐ典故。”话虽这样说,老人显然不想被人抢了风头,自己接着慷慨激昂地讲古:“话说当年明末清初ม,张献忠剿四川,张献忠晓得吧?大西王!杀人王!把四川杀得那是千里无人烟,闹市过虎群!四川ษ原来是啥地方?地丰水美,天府之国!那ว会成都府都没得人了,省会就设到了我们阆中。后来清康熙乾隆年间,就从湖北、湖南大批移民入川,那ว会儿还有江西、广东、福建的过去,湖南湖北最多,就是湖广填四川ษ。我们家祖上就是广东移过去的,家谱上都记到的!”
彭大胡子听到เ这儿兴奋地接过话:“老哥您这么一讲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เ个说法!不过我听到的有些不一样,没那个什么西王张献忠什么事儿!说是当年康熙爷,听说川民血性彪悍,不信啊!他就微服私访到了川中ณ,肚子饿了在一家小店打个ฐ尖。川菜辣呀!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内急忍不得钻了草丛,解决完了才想起没得草纸,顺ิ手捞了身边一把大叶子草去擦,哪晓得那是一把荨麻,一下子就把个ฐ皇帝屁股蜇得又肿又痛,起了泡泡!康熙ກ当时这个气啊!心说都讲川ษ人刁蛮,果不虚传!村妇小民就敢在饭里下毒,害我跑肚,现在连个ฐ草叶子都会伤人,可见民风顽劣,由来已๐久,被及草木!”
说书先生彭大胡子喝口茶顺ิ了口气,接着讲:“再说康熙这一气啊,天子一怒,横尸千里!就这样把四川杀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儿一拍桌子:“过后一想他又后悔了,这人都杀完了,谁给他种地啊?四川那是产粮大户啊!于是就大笔一挥,下圣旨ຈ,移民入川!这移的都是啥子人啊?流民,强盗,钦犯!要不是这些人,那时候荒山野水,四面白地的,也没法子活得下来!所以说现在的四川人哪,比以前更要强横桀骜,那都是祖宗传下来骨子里的豪情硬气!”
大家听得有趣,都笑起来。老人打趣地问大胡子:“说说看,哪个像强盗,哪个像流民?”
大家轰的又笑。
彭大胡子一本正经:“老哥你嘛,斯文端方,肯定是那ว会子笔墨犯禁打成钦๔犯的文人后代!不然哪里就世代居了阆中?那ว儿都是些有学问的呀!我家祖上,脱不了强盗流民,看我就知道,天南海北地昏吃昏喝,土坷垃都养的活,贱命活得长啊!”
这人讲话真是有意思,满座厢的人都跟着笑语连连,浑然不觉旅途枯燥。
说笑了一会儿,彭大胡子问宝然爸:“上海ร人,你是知青,读的书多,你说说到底是咋个ฐ回事儿嘛ใ?这缺德事儿到底是哪个干的?是张献忠那ว个杀人魔王还是姓康的那ว个秃脑壳辫辫儿?”
宝然爸想了想说:“这个很难说。据一些明史资料记载说是张献忠见清兵入关,自己้坐不了天下,干脆ะ回手屠了四川。可是这些记载的文字都是清朝所出,真实性有待考究。民间既ຂ有康熙帝屠四川的传说,也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个人的看法,应该是四川ษ地理位置特殊,乱世交替的时候容易被人垂涎割据,多方力量长期在那里角逐争战,造成人口的大幅度减少。不过——”
说到这儿笑笑:“毕竟咱们现在谁都不可能亲眼看见的,我这也只是个ฐ猜测而已๐!”
对面两人连连点头:“哎!你这样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宝然妈偷偷望着自己的丈夫,一脸的崇拜自豪。
一直安安静静坐他腿上听古的宝然听见这话,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心里不满地嘀咕:貌似前世自己小学的时候,老爸也给讲过湖广填四川ษ的故事,不过那时自己้听到的分明不是这个中ณ肯谨慎的推论,而是那ว个ฐ荒诞诙谐的彭大胡子版本,看来是被当小孩子哄着玩儿了!
这时只听列车广播,宝鸡站到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