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学民果然笑了笑，点点头，说，好，让那细鬼儿来。来喊我一声爸不肯，来吃肉饭总该肯的吧！蒲塘里人把饭桌上有猪肉这一道菜的一餐饭都叫做吃肉饭。有趣也真有趣，蒲塘里是一个水乡，吃鱼是个常事，可从来没有将吃饭说成是吃鱼饭。
金家留晚饭。五四便趁势让人把述平那小子也喊过来一起吃饭。述平那小子现在越来越惹人爱了，他到了哪里，哪里马上就笑声一片。马红英一听，倒也好，让这细鬼儿来闹闹，也闹出点人气来。我看你草兰子也好金学民也好，好对一个细鬼儿发脾气。
二有禄这人，你别看是个老光光堂，心里头关门过节都清楚，他偷偷地看着珍罗子，深怕珍罗子想不开。他一直躲在暗处，只要珍罗子一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冲出来拦住她。后来，他看到珍罗子只是来说说话，才放了一百个ฐ心。可是，这珍罗子总是迟迟不离建华的坟，二有禄觉得这终不是个事儿。便走到เ珍罗子身边，劝珍罗子赶快回家：珍罗子。你是要做新人的人了，不作兴在坟墓这种阴地上多蹲。要犯冲的。
蒲塘里的小伙儿没福，这样的丫头子让小朱给娶了去了。蒲塘里的小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嘴短了，从此别再说别人吧！
傻！来陪建华？建华人呢？建华没了！你个傻丫头子。你还要嫁人哩！
草兰子不晓得许先生这为的是哪一出。许先生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勉强，但是确实是笑，是对草兰子的笑。草兰子，难为你了！你为我们家建华也都尽了做老婆的本份了。我替我们家建华谢你。不过。你得听我说，从明天起，你就跟建华没有关系了。建华头七做佛事，六七也做佛事。六七那一天，你就不要再来了。听好了，不要再来了。这建华，已๐经与你没有关系了。这是为你好！再说，我们也不做佛事的，他爸爸是做校长的。我们也不能带头搞封建迷信。你爸爸也不会允许的，一个支书，会让他女儿来做六七？六七就不做了。死掉的人不受罪，是我们活着的人受罪。要受一辈子罪。我这做妈妈的，要一辈子念着他了。有我这个妈妈就够了，你们。特别ี是你，就算了。
夏天一个忙场，秋天一个忙场。这之间有一段空闲。这段空闲，蒲塘里人没让它闲着。事实上，蒲塘里人是这四围八转的大队里最闲不下来的一个庄子。哪怕到了冬天，也得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几个大队干部ຖ又都喜欢文娱ຉ活动，一开会就唱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像方德麟，据说在部队的时候演过《王贵与李香香》，让人吓一跳的是他还竟然反串ธ李香香，剧本也是他编出来的。这功夫肯定是不得了了。金学民也喜欢开年唱大戏。草兰子哪一年冬天不去宣传队上排练节目。这个ฐ金学民有意思，民办教师不让方แ德麟做，可是过年的唱大戏，倒让方德麟负责了，晓得蒲塘小学的那ว些个音乐教师也还是不行。像姜晓锋，二胡拉得好，也识谱儿，可是，导演做不来。这一切拿得起来的，就只有方德麟。方แ德麟连指挥的事都做得来。很多人都晓得，草兰子喜欢周建华还就是在宣传队上的事。那时候唱《红灯记》，周建华扮李玉和，草兰子就扮铁ກ梅，周建华扮杨子荣，小常宝就得草兰子来。后来，方德麟说，我们要上《沙家浜》，代表公社到县里调演，那ว么，郭建光是周建华扮，阿庆嫂理所当然就是草兰子来了。这一来二去，他们有感情了。
公社医院有名的医生也是蒲塘里的人，叫姜ä加玉。那一天，就是他看周建华的病。姜ä加玉这人厉害，做了医生后，话少了。话一少，人就显得有点厉害，扎实。陡然地让人觉得他一下子年纪大了许多。其实，也不过比周建华大了两岁，早周建华两年初ม中毕业。没有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便自己到唐刘公社医院学医。学医结束后，大家看他还老成，便留了下来。
实际上，草兰子高中ณ毕业那天，差点儿和建华做下大事。
但建华到底用了心思，他在等草兰子先撩摸他。
最惹眼的是周建华与草兰子的腕子上都多了一块手表。周建华的大一点，草兰子的很小。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一样，把蒲塘里的年轻人眼睛都照得睁不开来了，一个个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就做不到เ支·书的，怎么เ就当不上校长的。
周校长这下心里更是有鬼了，公公看媳妇，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想着爬灰？蒲塘里人说笑话，新媳妇进门，公公把儿子支开，门上面放着一张黄纸，上面鬼画符般地写了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新媳妇开门出来洗衣裳的时候，门上的黄纸掉下来，一看上面有字，不认识，交给公公认。公公说，不好说，不能说。媳妇说，没事，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读吧公公！于是公公读道：天上黄纸飘一张，公公爬灰理应当。一下子，新媳妇没了主ว意，脸一红，头一埋，只管洗衣服，再不跟公公说话。可是，这种理应当的事，在其他庄户人家，断断ษ是少不了的，但在周家就没门！草兰子还没有过门。就算过了门，你个老东西真的要做了这桩丑事，不要说建华，就是许先生也要把你腿子打断ษ了，把那东西揪下来喂了狗。你好意思，老不死的，你还识文断字的，一肚子字都喂狗了？你吃了屎了？做这种事！这些，周校长都懂，他是基本上对这码事断了想头的。所以，一发现许先生把目光扫过来，周森林就会连忙收回目光，装作找书或者装模作样地做点其他的事。
周建华便对做父亲的吼了：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找什么金学民？我们求他什么？明天我就到生产队里上工。有什么เ大不了的？干两年农活会死人？我倒要看看两年后他姓金的大学名额敢不给我！
这代课教师是个体面的活儿，人面前一站，有鼻子有眼的。将来，要是有可能还会转成民办，或者公办。那时候，就是国家的人了。有了国家户口，就一辈子都是国家的人，吃穿不愁了，就是放假在家里歇着，也得拿工ื资。到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儿。周建华在学校里功课学得是很好的，又上进，一直在红卫兵组织里做事，后来，红卫兵组织解散了，又到共青团里。不容易的。多少女同学要与他处朋友，他都拒绝了，为的就是要上进，又红又专。
看来卢素素这人还留แ面子，没有说不成，只说有难度。谁晓得周家是怎么说的呢？总之，这次吃了一鼻子灰。
卢素า素回到家，一屋子的人早ຉ已等得不耐烦了。可是卢素า素า只摇头不说话，一脸沉重。很久才说道，金支书啊，有难度！卢素素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带回来的就是这句话。
很多天后，方述平才明白，原来是大哥五四的婚事，让大家突然之间烦不胜烦。
爸爸也随后长叹一声。
想到这句话，姜晓桐就不服气。这么多年来，方แ圆五十里以内，至少在剑心公社的范围里，姜晓桐是最最有名的中学语文教师，毛笔字好，书读得多，满肚子学问，蒲塘里的支书国强，都听他的，都服他。二十岁不到，他就把支书德泓的文字工作全做了下来。后来，又是他，搭着国强，一起把方德泓抹了下来，让国强升了上去。方国强的眼中ณ钉肉中刺，除了过去的方德泓，就是当兵转业回来的方德麟了。这个方德麟，一直看不起他方国强这个中农子弟。方德麟仗着自己打过几天仗，当过兵，读过私塾，上过省里的工家干部速成中学，从来就瞧不起国强这个从勉勉强强小学毕业的支书……
再后来就是方国梁讲的，方述平这小子将来是个人物。
果真，搬家的那天晚上，姜春华就来了。
老屋是瓦房，新房是草屋。老屋旧了，新า房新气。方述平也说不上更喜欢哪一个。反正全家人都走了，方述平当然也得住到เ新房那ว里。他不可能一人呆在老屋里的。方述平现在最担心的是姜二狗他们不让我在中ณ·国人里面了。
德麟冷笑了笑，你国强不要这样讲，我好不好，哪里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你才算个什么鸡·巴？我这不是移交给你，这是移交给蒲塘里的广大老百姓。你想看着这些东西是可以，可你别想动歪歪心思。我现在一笔笔地交给你，你得给我打个收条的。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些不是你的东西！你晓得后面有什么เ政策？我还要提醒你，当初我打的收条，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有的。
国强没有想到小房间里有那ว么多宝贝，也没有想到德麟看得这么紧。一下子倒不晓得说什么好了。看着那些金器银具，珍珠玛瑙，国强有点慌，手也有点抖。他哪里晓得仓库里还有这些东西呢？
国强大声地训斥德麟：你方แ德麟在儿荒年上，不偷吃公家的粮，你从哪里供家里的六张嘴？我一直在想，你方แ德麟天大的本事，猫儿靠着鱼真的就能不吃腥！现在终于晓得了，你原来跟曹祥根合伙偷粮了。
大冷的天，国强也做得出，把个德麟五花大绑不算，还又吊到屋梁上，又在他的脚下放了一大桶冷水。德麟只好把脚๐缩着，如果吃不消了，脚伸下来，就只能伸到冰冷的水里。
吃完了，他们还是打牌。四个人裹着大衣打牌，有说有笑，抽着烟，喝着茶，一边手里捋着牌或者出牌。什么时候结束的，什么时候走人的，腊根竟然一点不晓得。腊根年纪大了，照理睡觉是很警觉的，但白天忙了一天的活，晚上又要忙这四个人的夜餐。这里堂屋里几个人有什么动静，腊根也是一点数不晓得。
这三个ฐ人倒也非常自觉，不要人说，一来就各拿出一元钱扔到桌子中间，士凡有数得很，这是夜里吃夜餐的伙食费。不能打牌点灯的油是士凡出，夜里吃的米啊菜的也要士凡出。大家玩牌，大家吃夜餐，平摊是应该的。
方德麟手一摊，我也晓得这不像话，可这不是我的事了，再说，我没得办法。要挨家挨户地搜，我没有这个权啊！
看着方德麟领着公·社的干部到仓库里去，一旁来的大队干部们和生产队长们，心都吊起来了，深怕出了漏子。
刘士凡打荡猪子身上的东西时，嘴里总是叼着烟，半睡半醒似的，捏弄着大肠小肠或者肚肺腰子什么เ的。这些东西打荡起来，是非常费时的，弄得不好，味道就去不掉。打荡猪肚肺的功夫也不浅，刘士凡好像特别喜欢打荡肚肺。先灌水，然后在变得又胖又大的肚肺上轻轻拍着，看样子要拍上半个把钟头子。那样子，好像是在拍一个ฐ屁股。而且肯定是像拍女人的屁股。有时候，有人从刘ถ士凡家门前走过，看到他在拍，就提醒他，老刘啊，拍来拍去还是拍的肚肺啊，不是你老相好的屁股！这么认真干什么？舍不得放干什呢？
什么，蒲塘里人都讲成什呢。
兰宝子是这样一个人，这就让蒲塘里人对刘家有了看法了。这成了什么了？
都被男ç人说成那样了，这女人还往那男人那里送。真是倒贴了。贱啊！
都滚吧！死了才干净。方云卿盯着德凤的背影，憋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好，我去找克华摸幺九胡去。
方桦听了，默然不语。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素素า在说老家的时候笑了，那种笑很难得，也很甜蜜。方桦对素า素所说的老家充满了很多爱意的理解，他于是对儿子说，快了。快到เ了。
方桦对赵琳有点猝不及防，方桦没想到赵琳会这么快地说出一个爱字。这让方桦踌蹰了很长时间。这一个字岚一直没有对方桦说过，只有方桦对岚说过。但方แ桦与岚是那么地真心相爱。方桦何尝不知，岚最后离开，实在是因为ฦ她太爱着她的方桦同志了。
方桦吓得直往后躲，赵琳，别ี，你别这样。我们还没能到这一地步哩!ำ再说，你就要去上大学了，很好的前途。你可别把自己้浪费了。
披头散发的袁蔻丹被押到审讯室时已经气绝身亡了。保卫科的人撬开了她的屋子，搜索到เ一个电å台，一把美式冲锋枪和一个ฐ蓝皮派司。袁蔻丹竟然是敌特在华东片的联络官。
方桦听到这些话，不置可否。方桦对这件事的态度其实很暧昧，然而学校对方桦的枪击袁蔻丹感非常满意。这一次可不得了，方桦得了个ฐ一等功奖章。
岚的卫生队现在抬着担架队穿行在弹雨中抢救伤员。方桦返回部ຖ队后，岚开心得不得了，都像小雀子一样了。打仗的时候她也没当一回事，笑得面若桃花，非常好看。
剿匪的最后一仗是在风吹山的豁口那ว儿发生的。自从敲掉了蜈蚣以后，李山的眼线就被掐掉了。李山成了没头的苍蝇，被方桦赶得无处可藏。只要把他赶出风吹山的那道豁口，他就完了。山外是解放军的大部ຖ队，李山插上翅膀也逃不了。
也让他在素素า面前赚足了面子，有了交代。不管怎么说，素素า是从上海下来的。这样的女人，就该有这样的场面。
德麟这就算回到了老家。转业还乡了。
还有一张脸，方国强发火的脸，脸成了猪肝色，脖ๆ子也粗了，声音很大，很猛，说是要抓方แ德麟去问话。可是，看到妈妈，方国强一下子泄了气，气恨恨地对民兵们说，走人，走人！看他方德麟以后还敢不敢……
那天，方述平也撑在旁边，看着方国强嘴咧开，一搛一大筷子菜，送进嘴里，嘴里包了很多菜，讲话都讲不清楚了。然后，好一阵子，又“吱——”的一声，喝一口酒。
呜呜呜呜呜…………
方述平走出教室时，终于哭了下来。
方国梁上课去的当儿，方述平把一切都想好了：一，只要一口咬定不是爸爸指使他的，他们就不会拿爸爸怎么样！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我做下的，与别ี的人无关。二，方国梁会说我破坏大·字·报，我就说大·字·报也应该实事求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就是胡说。既ຂ然是胡说，我撕大·字·报就是理所当然的；三，我想好了，事情总会有个ฐ终局，他们不敢把我绑起来的，我才十二岁，不到เ十六岁，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还是我干妈妈哩，你为什么เ就容忍别人这样对待我们家？方แ芥舟心里满是不服气，他觉得，不是他变癞了，而是干妈妈变得不好了。
这下，姜晓桐不会饶过他了……
方述平是被拖出教室的——不，不是什么教室，就是防震棚。土墙，几个粗毛竹搭起来的顶ะ。前后两个土门。方แ述平被方国梁凶神恶煞ย般地从前门拖走时，初一班上的学生全都涌了出来，他们从两个门里挤了出来，看他们班上的方述平被先生拽进了办公室。
方述平呆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m主席逝世？这可能吗？m主席万岁！m主席怎么会逝世？再说，m主席他怎么可以抛下全国人民去逝世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河对面的大喇叭在说话，伟大的领ๆ袖和导师，无产阶级政治家、军事家，党和国家杰出的领导人mzd主席于9月9日0时1้0分逝世。终年8๖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