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将这些无论如何也死不得的缘由反复在心里念叨,念念如沙,然而砂砾沿着同一个轨迹滚上成百上千遍,便也几乎成了一股能吊命的执念。
渐渐的,周翡失去了对外界ศ的感知,外面是冷是暖,是白日还是黑夜,她全然不知道了,微弱的意识几次险些断绝,然而终有一线摇摇欲坠地悬在那里。
“没想到却遇上了他。”
段九娘方才疯得厉害,吴楚楚和周翡已经放弃和她交流了,谁知她这会又好了,提起同胞姐妹的时候,口齿清晰,话也说得有条有理,神色甚至有些严肃。周翡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脉通畅了一些,便知道段九娘方才制住她的穴道也没用多大的力道,一边留心听她说话,一边暗暗运起功来。
另一边,随着日照西偏,长街上,疯狂的人群终于宣泄够了,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了一滩令人作呕的残渣,而天色却已经晦暗了下来。
他一句话贬斥ม禄存,却连自己也没放过,旁边属下们听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可不能说“大人英明”吧只好呆若木鸡地面面相觑。
那仆妇拍了拍胸口,方才要咬人一般的凶悍之色褪去,低声嘀咕道:“吓死我了,夫人准是属猫的,走,进屋去,咱们吃饭。”
仆妇叉着腰,梗着脖子,宝塔似的立在门口,一口气骂出了祖宗八代,直骂得那送饭的小子不见了踪影,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旧ງ食盒,重重地“呸”了一声,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提起来往里走。
吴楚楚闭上眼,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
吴楚楚捂着嘴,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抽泣,脸色通红,快要断气了似的。
华容有四十八寨的暗桩,这也是谢允提议走这个方向,张晨飞十分赞同的原因,有暗桩,就不必囊中ณ羞涩了,消息也方便传出去。
众人的体力基本恢复了七七八八,脚程快了不少,太阳未升到เ头顶,他们就到了华容。
众人死里逃生,草根树皮都啃得下去,哪还有意见,几个缓过一口气的汉子自发站起来,分头去抓鱼打猎,几个火堆很快升起来,在石牢中ณ关久了,幕天席地也有种自由自在的快活,显得弥足珍贵了。
周翡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脑子里还乱着套,耳边还有刀剑与爆炸声的幻听,脑แ子里一会是黑压压的北斗夜行人,一会是满山谷的火光与血,一会那蜉蝣阵法又在她脑子里自动推演,忙得不可开交,心口还在狂跳,只觉得下山来这几个月,仿佛已经比她的一生都要长了。
谢允一回头,见身后多出了这许多打眼又碍事的跟班,顿ู时哭笑不得,这话唠正要多嘱咐几句,一个谷中岗哨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旁边石牢里有个老道士正好看见,忙大声道:“小心!”
大部分人都都很机灵,早ຉ嗅出了危险,出来以后冲周翡和谢允抱个拳道声谢就跑了,还有一小撮,要么是给人关了那么เ久ื依然不长心眼,要么是有亲友被关在其他的石牢中,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是冲上来帮忙,渐渐汇成了一股人流。
最后,周翡找到了一堆送饭的食盒,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柜子。
周翡有那么เ一时片刻,几乎怀疑自己杀错了人,然而事已๐至此,就算真杀错了,她也不敢再耽搁了,她一弯腰将那厨子的尸体拖进伙房,又按着邓甄师兄他们的做法,生疏ຕ而细致地处理了地上的痕迹。
周翡料想他这样费劲吃力地谋划了一整天,肯定有事要托自己办的,当下便痛快地一点头道:“你尽管说。”
周翡是个比较靠谱的人,不忙着走,她先回头把自己在墙上写写画画的痕迹又细细看了一遍,确保自己้都记清楚了,才问谢允道:“还有什么事吩咐我做吗?”
她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爱给小动物喂吃的,山间长得好看的鸟、别的寨的师兄们养的猫狗,还有一路跟着他们走的马,她没事都喂过,现在身上还装了一把豆子。
周围几个ฐ人立刻呼喝着去逮,马有点惊了,大声嘶叫着奋力冲撞出来,慌不择路,居然直奔周翡藏身的地方来了!
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翡这才勉强想起李瑾容临走时候的吩咐,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不甘不愿道:“是。”
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ฑ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热血上头,惹起祸ຖ端来。”
李瑾容一刀落下,方แ才缓缓说道:“真正的破雪,哪怕你手里只是个破铁片,也不会碎,因为它不是玉石俱焚的功夫。”
那刀风“呜”一声尖啸,凄厉如塞北最暴虐的北风,欺风卷雪,扑面而来——正是周翡在摘花台上使过的那一招。
周翡干笑了一声,她这点心眼,实在是被鱼老坑出来的。鱼老这辈子说话就没算过数,比如,说好了开牵机带六块落脚๐石,等她好不容易跳出这六块落脚石牵机线的范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转眼发现脚底下落脚石又动了——鱼老说了,虽然说好了开六块落脚石,可没说老是那六块不许换!
周翡抬头看了看那些活泼生动的纸窗花,感觉马总管真是干一行精一行的典范,她问道:“怎么能ม算是摘下来?是拿到手就算,还是要等到彻底下台才算?”
那ว块旧令牌手感非常粗糙,周翡随便摸了一把,摸出了好几种兵刃留下的痕迹,这让那上面原本华丽古朴的篆刻๑透露出一点凝重的肃杀来。
李瑾容愣了许久,然后她微微仰起头,借着这个动作,她将肩膀重新打开,好似披上了一件铁ກ垫肩,半晌,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
“哪能,你娘退隐四十八寨的时候我还玩泥呢,”谢允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截竹子,又拿出一把小刀,一边坐在树上慢慢削,一边对她说道,“不过托我送信的那个老梁头可能有吧,怎么เ回事我也不知道……哎,他也没跟我说清楚就死了。”
周翡愣了愣,她一直在寨中,被李瑾容培养出了一点“该干什么干什么เ,没事少废话”的性格,同辈鲜ຒ少有能玩到เ一起的,惯常独来独往,一时不清楚这个谢公子是敌是友,也不知怎么应答,便只好简单地点了个头。
前路已沉,后路被截,眼看避无可避,李晟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子,大声道:“既然是机关,肯定有关卡对不对?”
李晟喃喃道:“这是什么?”
周翡:“哎……”
“资质不佳倒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这话听来宽容得近乎温柔,可李大当家对谁宽容过?分明只是对他不抱什么期望罢了。
然后周翡叹了口气,弯下腰冲李妍伸出一只手。
李妍难以置信地在地上坐了片刻,“嗷”一嗓子哭了。
“啊,”旁边的师兄点点头,继而又提醒这刚ธ入门的小师弟道,“周师姐脾气不太好,往后你遇上她记得客气些……不过她不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能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少女充耳不闻,拿李公子当了个屁,头也不抬地匆匆走了。
明琛被他不客气的话说得脸色有点难看,十分沮丧道:“对不住,给三哥惹事了。”
谢允端详了他片刻๑,叹道:“明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些年不敢说十分了解你,也大概知道一点皮毛……所以不要跟我表演示弱撒娇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明琛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再抬起头,他那ว闯了祸的熊孩子神色便一扫而空了,轻轻地说道:“三哥,在江湖中整日吃没好吃喝没好喝的胡混,有什么好处?家里这些年实在一言难尽,其他兄弟跟我不是一条心,父亲也越发……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肯,将来就算让我拱手相让……”
谢允一抬手打断他:“明琛公子,慎言。”
明琛不甘心地追问道:“三哥,你看着半壁沦陷,难道就没有想法么?这本该是自家河山,现如今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地出门都要乔๒装,说话都要小心,你就甘心吗?”
谢允似乎本想说句什么,后来又咽了,别ี有深意地看了明琛一眼,转身走了。
华容城中,随着沈天枢离开,气氛非但没有松快些,反而越来越紧张,宵禁后开始有大批的官兵和黑衣人四下巡逻,时有时无的月光扫过这些执锐者身上森冷的铁器,乍一看,就像山海淮南中讲的怪物,普通百姓正常进出城门都被禁止,几日下来,物资渐渐吃紧,四下人心惶惶。只是乱世中人,大多顺从,但凡一息尚存,哪怕半死不活也比曝尸荒野强,因此并没有人闹事,反而显出一种训练有素似的太平来。
而此时,周翡却只能ม憋在疯婆子的小院里。
段九娘那日被周翡一句话刺激得不轻,仿佛更神神叨叨了。
她这小破院虽然不大,但架不住活口只有三只半,大部分时间都空荡荡的周翡连伤,再被她雪上加霜一回,大部分时间都在躺着,正拼命养精蓄锐中ณ,因此只能算半个。
空荡荡的院里,段九娘便神出鬼没了起来,白天黑夜的也不知自己้躲到เ了哪个ฐ老鼠洞里,院中挂在树上的彩绸被几场大风一吹,就跟一地残花败柳似的横尸满院,也没人管,这小院越发像鬼宅。
周翡撑着心有成竹的面子,其实里子里半个主意都没有,唯恐吴楚楚三言两语问出她的底细,每天只好端着老道士给她的《道德经》翻来覆去地看,做出一副“行到เ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散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