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里种了棵老槐树,尽情舒展的树枝四处延伸,交错地搭在院子里的屋檐上,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枝干,落下一地斑驳的浮光。一个ฐ戴着斗笠的男人就坐在那光斑下,前面摆着火炉和茶具,正有板有眼地煮茶。
白焰绕了几个圈,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前,不等他敲门,里头就传来:“请进。”
她努力张嘴,用尽力气,总算喊出几个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几乎没有人在直面死亡,并且在品尝这个过程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前面玉衡殿的侍女小心扶着崔飞飞踏上台阶。
安岚心头忽的生出几分恼意,于是抿着唇不说话。
花嬷嬷面上毫不愧色,眼里甚至还露出几分快意:“景二爷莫着急,如今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陆大人还有几位先生一块好好查看,做个评定。”
景三爷领着几个还算镇定的管事,急忙忙地转身去后院,负责安抚妇孺和收拾残局。
白焰收回目光,看了花嬷嬷等人一眼:“诸位兴许不知道,南疆那边,身份尊贵的人,死后,入殓前都会用一种叫‘千娇百媚’的香露,据闻此等香露能ม让尸体不腐不烂,甚至不会僵硬,即便两三个ฐ月时间,也能令那尸体看起来就像还活着一样。”
景仲这会儿总算是换了口气,让景三爷挡住正撸起胳膊要动手的景大爷,又命吴兴带人去后院帮忙,然后再看向白焰:“镇香使能否说得明白些?”
此时站在安岚身后的,一位是白焰,一位是鹿源。
安岚回过神,看向柳璇玑:“今日之事,哪里轮得上劳动柳先生,柳先生只管坐着看戏。”
在座的宾客当中,有四五位跟谢蓝河是打过交道的,寿王和谢蓝ณ河更是有些交情的,一直以来,这位年轻的大香师给他们印象,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故谁都没想到เ谢先生竟还会这般埋汰人。那样温润俊俏的一张脸,嘴巴却还能这般刻薄,简直叫人又爱又恨。
川谷微诧,这位年轻的大香师从露面开始,就一直秉持着沉默的态度,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不想这一开口,就是毫不客气地质问。且说话时那双忽然看过来的眼珠,竟隐隐泛着琉璃般的光泽,让人呼吸忽的一窒。
刚刚黄香师已证明第一枚玉印和第二枚玉印是同源,但玉印上的标记还未揭开,所以此时大家都不知道这两ä枚玉印都分别属于谁,景公当年定下的那份婚约,是否还有效。
景大爷这才坐下,气呼呼地看向川乌三人:“赶紧ู的,开始吧。”
旁้边的人没回过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有人经他提醒,这才注意到เ,三个香炉的香烟,只有第一第二个是有显现龙和凤,第三个香炉未见有火凤,只有双龙戏珠,聚了又散。
在座的宾客中,有人曾见过双龙戏珠和五色香烟,但却没有哪一次,能ม像他时此刻眼前所见的香烟这般,宛如神迹,那羽翎,凤尾,龙角,五爪,长须,都在那腾腾升起的香烟中一一显现,追逐,缠绕……
白焰没有开口的意思,鹿源道:“此事不必惊动安先生。”
被黄香师斥责了一句,川ษ乌面上露出几分讥诮,不过也没有再第二句。
旁边的人轻轻点头:“可不是,论起来,天枢殿的安大香师,其出身更是不如当年的谢公子。”
有人由衷低叹:“命运这二字,当真叫人敬畏。”
景仲夺走当家权,安先生一直就没有明着表示ิ过什么เ,他们之前曾小心翼翼试探过几次,却什么都没试探出来,没人猜得透安先生究竟什么心思。
景仲也含着声音道:“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但没道理啊,如果真是他,为什么เ不直接承认了,他若回来,谁还敢……”
白焰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景仲:“辨香对长安城的人而言,从来就不是稀罕事,这两枚玉印,究竟那个是真哪个是假,如今辨一辨便可知,就麻烦景二爷将景公生前留下的玉印请出来吧。”
白焰点头,看向陆庸:“那么เ陆大人可知,这芯香玉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景大爷抢了一句:“这谈的是府里的正事,你又不是管事的,告诉你做什么เ!”
今日镇香使来景府这件事,他们是故意瞒着景明的,却没想四房那边的消息也挺灵通。
安岚垂下眼,将袖子拉下:“没事。”
安岚抬起眼:“还有事?”
白焰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再将车厢内的炭笼往她跟前挪了挪,然后才在她身侧坐下:“安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
美丽又神秘的女子,携着温暖的光缓缓而来,不容置疑的邀请,成为这雪夜里最吸引人之处。
“是他。”安岚手里拿着茶碗盖,轻轻拨着杯口,上好的瓷胎发出丝缎一样的声音,“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出香殿,只要我动身,他就会跟上。”
“据说香谷的大祭司,虽没有大香师那等迷惑人心幻化天地定人生死的能力,但其能耐亦不小于大香师。”安岚慢慢品了一口茶,抬起眼,“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碰面。”
景孝轻轻摇头。
天枢殿的上一任大香师白广寒,是景炎公子的孪生兄弟,两ä人虽是生的一模一样,但却从未有人将他们搞混过,实在是两人的气质差得太远。景炎公子儒雅风流,接人待物总是彬彬有礼ึ,眉眼亲和,笑容明媚;白广寒大香师则孤高清寒,似傲雪寒梅,目中含霜,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是个丫鬟,据说是染了风寒,怕给郡主过了病气,并且当时病症不轻,不适赶路,所以就被留แ在合谷养病。”
白焰点头:“玉瑶郡主到เ长安前,曾在合谷停留แ过半日,当时他们一行是十五人,但到了长安城后,只剩下十四人了。”
百里翎当年是死在景炎手里,也可以说是死在安岚手里。
这其中恩怨,说来就长了,长香殿光鲜华美神秘出尘的表皮下,不知藏有多少利益的争夺和权力的较量。
而这些恩怨的背后,谁又知道能牵扯出多少陈年旧事。
白焰道:“是不是报仇还不能确定,即便真有此心,也不仅仅是为此而来。”
安岚问:“莫不是为ฦ了天玑殿大香师的位置而来?”
天玑殿和道门的关系很深,当年百里翎就是出自道门。百里翎死后,天玑殿虽名义上是归他们五位大香师共同接管,但实上,天玑殿的实权,大部ຖ分还都在道门手里。
之前蓝靛曾查到,南疆人这几年开始暗中接触道门的人。
如果真是盯上那ว个位置,又找到เ一个差不多合适的人,由道门的长老出面……
白焰道:“或许还不止。”
安岚抬眼:“不止?难不成……他们还想要整个长香殿?”
“百里先生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安岚怔了怔,陷入长久的回想。
那ว个绝世妖娆ๆ,放荡不羁的男ç人,那样的一张脸,那样的性情,生前不知祸害过多少人,不知令多少人为ฦ他疯癫痴狂。
那样的人,谋划ฐ了那么多事,潜藏了那ว么长时间,真正想要的,绝不止一香一殿。
其实,但凡大香师,又有几个心里丁点没有那ว样的想法。
权力是毒药,稍有不慎,就会越陷越深。
守不住心,就会被**吞噬,到时即便想回头,也已经无路可走。
安岚慢慢坐起身,摸了摸已经干了的头发,拿起放在枕边的梳子,搁在手里转了转,然后递给白焰。
白焰微诧,只是随即就笑了笑,伸手接过。
安岚侧过身,把几个大引枕摞在一起,趴在上面,将后背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