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他身旁，执起玄霜熟ງ练地研墨，尽量全神贯注不作他想。这争风吃醋的心思，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喜，自然不能让他察觉了去。
仔细一想，心里一阵哑笑，我何时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
我宁愿不要死后的追谥，而要他记我一辈子。后宫佳丽三千，犹如斗艳百花开败一茬又有一茬，已๐逝的，风光大葬有什么用？一抔黄土覆于身，无人会记得，也求不得别人记得。但，我的夫君必须记得。
我清楚这听似简单的一句话是一个多么难的要求。这些年，我算是一路在他身边走过来、看过来的。他对嫔妃从来不错，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生前，他不会无端薄待了谁，偶有个病痛也体恤有加；死后，谁的追谥也不曾亏了，家中亦会有相应的照ั拂。作为ฦ一个帝王，大约也就如此了吧。
“晏然？”
似有石板压在胸口，我一阵憋闷，捂着胸口喘起气来，竟是随时会气绝似的。我的惊恐不安一阵盖过一阵，究竟什么เ出了事？我要回永桦轩……元沂，元沂还在永桦轩……
合璧，那是夫妻之象。
静坐案旁้，我仔仔细细地回想着种种过往。从起初ม我的有意避宠到避子汤一事，他对我到底是忍让多些。避子汤那ว事我虽是问心无愧，可他也不过是如郑褚ຘ所说的“关心则ท乱ກ”罢了。若不然，一旨诏书废位或是赐死，我也无处鸣冤。
宫女离宫的那ว天，我立于广盛殿前的长阶之上，俯视着远处的宫门。隔得太远，又有前面的辉晟殿挡着，只能断断续续的看见那些服饰颜色各异的女子走出一道又一道的宫门。
这大概是我唯一感念自身遭遇的地方。若晏家此时尚存，身为ฦ嫡长女，我大概还是要入宫的，却未必能ม早早ຉ明白这些
我安了心，他们二人去，总不至路上再出什么เ岔子。搭上诗染的手踏进明玉殿，端坐席上，执盏倒了杯茶。我极缓慢地饮着，细细品味着那一丝一缕的热气，缓解心底不断生出的冷冽。
而她还可以潇潇洒洒地做她的宠妃，没半丝半毫的影响。
“姐姐你……”婉然吃了一惊，退了半步，低头道，“姐姐从来不会去动无冤无仇的人。”
那日我没有得到她的答案，她因为信任睦才人而备算计，让她再轻易信我，太难了。回到明玉殿，珠兰进来谢了恩告退，婉然满带不解地问我：“姐姐和那冯穆华从前也算不得相识，何必帮她？”
“自然没有！”朵颀答得利落，“谁能救我父兄，我就嫁给谁。”
这话说得异常谦恭，全然不似姜家往日的行事作风。我心下起了疑ທ惑，姜述？那不是左相姜麒的庶子么เ？
我松开手，他为我取下一支支头钗ู，乌ไ从我肩上垂下来，与淡蓝的上襦相较颜色分明。
“不是那个意思。”宏晅的手捋着我的鬓，继而小心的去取下我髻上珠钗，被我伸手按住：“髻会散的。”
宫人都忙着愉妃的后事，这一处很是安静。我推开门，看见语歆站在灶台前，背对着我，手上好像在忙着什么，不住地拿起来闻闻。
听说语歆已经在小厨房静坐了半个时辰。也难怪，自她迁来锦淑宫以后，时时缠着愉妃教她做各式各样的点心，愉妃瞧她小女孩心性，也从来没拒绝过。
四人均是无言，灯火通明的娴ຒ思殿里一片沉寂。
皇后神色一凝，静默片刻，道：“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不得惊动两ä位太后，陛下明日还有早朝，不若先去歇息……”
“母亲知道，可秽乱六宫也不是小事，又有这么多嫔妃看着，也是要紧事。”肃悦大长公主ว闲闲地说完，琳孝妃不敢再争，低头应了。
肃悦大长公主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和不耐烦地摆着手道：“正好，让皇后先把这事断了。你去回一声。”
“娘娘万福。”顺姬ภ笑意清浅地扫视殿里，颇有迷离之色地感慨道，“是太久不见人了，如今竟是多半都不识得。”
顺ิ姬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席位，经过愉贵姬时间她身后一个妇人也抱着孩子，旋๙即了然，笑道：“想来这位便是皇次子的生母愉贵姬娘娘？”
他走得太快，我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到เ了岔路口却不见他拐弯，不禁脱言道：“陛下不会成舒殿？”明明方แ才说要赶紧回去歇息。
他板着脸微一挑眉：“自然是因为ฦ这个。”
毕竟从前熟络，她没有多加推辞，一勺勺喝下去，直至一碗喝完了才向我颌了颌：“多谢娘子。”
我疾步上前扶住她，笑嗔道：“躺着就是了，哪儿这么เ多规矩。”
我一阵阵的心惊，见他身形半点不动，分明不容我回避此问。回答时每说一字都禁不住地打颤：“是……臣妾心中不愿，但臣妾……会以大局为重。”
我在他身后欠身道：“臣妾不敢。”
听得殿门口候着的宫人道了一声“愉姬娘娘万安”，我循声站起了身见礼。愉姬边是步入边是笑道：“刚ธ到殿门口就听里面聊得热闹，妹妹这是往锦淑宫邀什么人呢？”话毕了才向和贵嫔一福，“贵嫔娘娘万福。”
后宫嫔妃中ณ与我为敌的不止她一人，瑶妃与我也早已互难容下。可唯有这和贵嫔，我连表面的和睦也懒得维持，自那日的掌掴开始，我二人就已๐然撕破了脸，连粉饰太平也没有必要了。
晏然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怡然却惊了一跳，大显慌恐地行了大礼ึ：“陛下圣安……”
甚至想寻死。
她指上套着长长的护甲，这一巴掌下去，我捂着脸颊犹是觉得阵阵割痛，大约是被划伤了。可面上的疼痛却不及心底席卷而来的羞辱感，这感觉直让我浑身打颤，几乎就要忍不住起身打回去，最终却是十指紧扣着手心，用另一种疼痛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语中ณ森冷之ใ意分明：“贵嫔娘娘既然一定要打这一巴掌，晏然此时没得躲。但娘娘须得知道……这宫里，‘一报还一报’这话有时最是灵验。”
“贵姬娘娘谬了。”我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答得不卑不亢，“一来如臣妾方才所言，昨日之事臣妾循礼占理，和贵嫔娘娘掌掴宫嫔就是不可，而今日确是臣妾失仪在先；二来，今日陛下驾临ภ凤翟殿，娘娘觉得，臣妾若那ว时差ๆ人去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扰了陛下心情是好事？”
我心里一紧，又看他神色轻松，便问：“怎么เ了？”
何况，即便我等得起、我不在意，晏家却是耽搁不得。朝堂之争只会比后宫更加瞬息万变，我若长久的失宠下去，只怕晏家平安难求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一笑，顿了一顿，又是一笑，笑中的嘲讽似是自嘲：“不是静婕妤，是谁？”
“好了！”宏晅眉头紧ู锁，显有不耐之色，右手轻转着杯上瓷盖，在安静中凝视着我。右手一松，瓷盖与杯身相磕微响，他缓缓地开了口：“朕只问你一句，这避子汤，是不是静婕妤给你的？”
“因为在过去的八年里，陛下对晏然恩重如山，纵使晏然身在奴籍，陛下也从未拿晏然当奴婢看过。”
我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心思，斟酌着道：“九年来，陛下在臣妾心中的样子一直在变，一言难尽。不过……陛下一直是臣妾最崇敬感激的人。”
我一窘，想向她解释从五品以上才能称“娘娘”，正六品的才人尚是“娘子”，可想她一见面便抱怨礼ึ数繁琐，还是省去了这番解释好，她一个番邦公主ว在称呼上出了疏漏也无人会怪罪，便笑而饮茶不言。
朵颀公主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我大感疑惑。庄聆先命了免礼，向我解释道：“你来之ใ前，公主正说着大燕礼数繁琐。”说着又对她说，“这位是宁才人。”
我嘴角蕴起似笑非笑的意味，凝神望着眼前水色幔帐上的如意暗纹，宫中多见这般吉祥寓意的纹样，可即便是这样求着平安，仍是从来不曾真正的平安过：“陛下未对我说这些，但又怎么เ可能ม不查呢？”我见她仍带惧意，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了几分，“连我都能ม想到那人是存了怎样的心思要害娘娘，娘娘觉得，陛下会想不明白么？”
她神色一悚，看着我，我道：“如果我今日不去向娘娘问安，那碗燕窝便是娘娘吃了；便是那ว人知道娘娘晋位我依礼必去问安，也总不会猜到元沂会拿我的璎珞，娘娘会把燕窝给我。”
借圣宠上位以护晏家，我浑身忽然生了一阵寒意。从小到大，我虽然一直在他身边，一直知道他是能护我周全的人，也从来没有对他生过这般利ำ用的心思，几乎不掺旁้杂仅余利用的心思。
可我心下同样明白，就算这条路走下去不知是何下场，我也只能走下去；就算不知这样一搏能否救晏家，也只有奋力一搏。
“放肆！”帝太后一声厉喝，我不觉一颤，抬起头，见她面冷如霜，“你明知皇太后是陛下嫡母，哀家也素า以皇太后为尊。怎么你有意逆了这些？你可知妻妾泾渭分明？”
“因为帝太后您……是陛下的生母。”我这般答道。这样的话，在宫中大概是没有几人敢说的。人人都知无论是陛下还是帝ຓ太后，都素以皇太后为尊，陛下对皇太后的孝顺也时常多于对生母帝太后。可毕竟相处这许多年，我心知他对皇太后的孝顺不过是做做样子，对帝太后才是真心实意，而帝太后，也是对皇太后早有所不耐。
我在静月轩的佛像前，为夏文兰焚起了一柱清香。虽然是她咎由á自取，但，她也终是我为了上位而踩下的第一块垫脚石。
那日，我险些脱口而出告诉胡夕冉那画有问题。忍住未说只是因为ฦ我心下思量着，她安然无恙，宏晅未觉心焦，夏文兰又一向合他心意，他定不会严惩。降位禁足是否能保胡夕冉日后平安暂且不说，和夏文兰定是难免结仇。只有让宏晅看到胡夕冉险些滑胎，他才能狠下心废了她。斩草除根方能免去后患。
我嫣然一笑，告诉她：“一会儿你去太医院找沈太医，算好了时间，我要他在陛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好到锦淑宫。”
陛下会起疑ທ。”
她说着，小心地打量着我的眼色，我颌๒道：“我知道姐姐这是给我宽心，我的心思姐姐最是知道的。不过事情已是定局，我不安心也得安心。”她面上稍显了悲意，我便转了话题，问她，“伯父伯母近来可好？”
宫女忙将桃脯撤了告退。可见她虽离宫月余，却对近些日子的事情渐渐了如指掌，我微一笑：“姐姐还是这般消息灵通，半点不会让晏然吃亏。”
他目光一凛，面色阴晴不定地端详着我，仿若刚刚认识一样。一声冷笑，他起身离榻，衣袍夹风地离开了汀雨阁，扔给未能ม反应过来这突然变化的宫人一句：“回成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