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第一次接触尸体。前世长辈火化前，也曾经目送他们走完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但那ว是一种与世长辞的泰然安详，而非眼前所见的惶恐惨烈。
血肉粘连着焦黑的骨骼，眼睛抽象成骇人的窟窿，两ä具尸体的五官全被烈焰焦灼成一团，像糊满了淤泥的土块，散发着刺๐鼻难闻的焦味，令人作呕。眉眼早ຉ就辨不清了，狰狞的炭黑填充了脂ฦ肪燃烧后留下的空白，其中一人的腿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另一人五指紧握，颌骨大张着，几乎占据了一半的脸，露出黑漆漆的牙齿。
当年我来南阳，一来是因为离家出走后无处可去，必须寻一处远离战火之地落脚，二来则是为了见一见从前世起就心仪不已的孔明。如今时移世易，倾慕之ใ人早已不是想象之ใ中的模样，昔日落魄少女也已心生归意。
阿香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东边还在打仗哩，你真的要走吗？哪怕你哥哥突然传了音讯来，团聚心切，你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她的婚期定在五月，相交一场，私心里，自然希望我能吃过她的喜宴再出行。
她的语气很坦荡，但我却心有戚戚然。若真的坦荡，一纸旧ງ画而已，或烧或卖，哪怕压在箱底带走，又能占多少地方？只是这样的话对上黄月英强掩痛楚的双眸，终究无法脱口。
因着除夕夜的事，我已经两月避见孔明。方才在席上遇见，也故意夹坐在人群中，不令他寻到单独谈话的契机。这样的行为ฦ有些幼稚，可我胸中ณ就是堵着一股怨气，催促着我不给他好脸色看，伤人害己。
我将掌柜娘子制好的火腿架到เ锅上蒸着，心中努力劝自己多吃几块，毕竟是大年夜呢，不能太亏待自己。既ຂ然已经不得陪伴，至少也该吃顿好的。
前世家乡过年总是焰火不绝，三国却连鞭炮都没有普及，整个ฐ除夕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句欢声笑语漏入耳中，细听却又没了。往年我在草庐中过节，奉茶、捧墨正在爱玩闹的年纪，诸葛均又好打趣，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就守过了年。习惯了草庐中的热闹，今夜形单影只，总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掌柜娘子不甘示ิ弱：“读书人又如何，读书人难道能不食米肉不成？竟嫌弃我无知……”
掌柜娘子嗔怪道：“雪梅酒虽难得，但口味寡淡，价钱低廉，未必能讨孔明先生欢心。依我看，不若送些鸡鸭布帛，真金白银换回的才得用。”掌柜娘子讲求实际，以己推人，素来认为ฦ礼重情意才会更重。
……
老远传来充满怨念的魔音：“啊啊啊！孔明你怎能奸诈至此，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ฦ，枉我之前还将你引为知己，简直是瞎了狗眼！”虽不知松香墨与石广元之ใ间有何渊源，但从他嚎啕的力度来看，应该是被“知己้”狠狠地插了两ä肋一刀，悔之晚矣。
这时代没有科举，诸葛瑾在东吴也并非一手遮天。倘若孔明真打算去东吴谋官，路上花销不算，官场上下的打点也绝非小数目。以林月洁小小一家酒铺的生意都要抢的事迹来看，她怕是个斤斤ภ计较的市井小妇，唯恐诸葛均拿自己的嫁妆去填孔明的无底洞，到时孔明得了实惠，她却得舍出去大笔雪花银。
奉茶受到感染，也忧愁地叹了口气：“你离去数月，草庐中也今非昔比了。亲事落定后，太太苦心谋划ฐ，拿出私房助均少爷拜了荆州大儒为师，细论起来，也算是诸葛家的大功臣。可她看不起先生，时常冷嘲热讽，令均少爷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均少爷原本劝先生南下投靠兄长，若是能得诸葛瑾大人的引荐，不定能在东吴谋到一官半职，他自愿资助先生花费。谁知太太听后大肆哭闹了一翻，说先生休想沾手她的嫁妆，还骂先生无用，哪怕去了东吴，想来也是寻不到出路的……”
掌柜娘子最先沉不住气。她是农户出身，娘家的田产正位于一处灾害频๗繁的贫地上，年景若是风调雨顺，就种粮种米，连山角旮ດ旯里都填满。若是不幸遇上旱灾，那立马就将米秧子拔了换成玉米，横竖多些嚼用。若是发大水把田全给淹了，那ว就把水圈起来撒些鱼苗，用网兜兜着养，能活多少是多少。掌柜娘子自小耳濡目染，早早便学会了变通，此刻眼看着酒水业经营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怂恿掌柜道：“不若咱们换一门营生来做？胳膊拧不过大腿，福来仗势欺人，咱们斗不过，索性认栽。贩布也好卖食也行，横竖靠着一把子力气总能ม寻到活路，哪样都比如今这般干瞪眼强。”
掌柜不死心，思变道：“我有位族弟，酿酒手艺高超，远在我之上。不若我去求他相助，想来会有转机。”
掌柜老脸一红，自知自家娘子这张嘴的厉害，连忙转移话题道：“说什么生意呢，你今天来，不是找南霜有事说吗？”
“哦，是吗？”掌柜心里早ຉ乐开了花，但当着我的面又不好意思直白地幸灾乐祸，所以忍笑忍地胡子都发颤了。他家婆娘脾ຆ气急，早眉开眼笑地嚷嚷起来：“不是我自夸，咱们铺子里的酒啊，就是进给皇上喝都是当得的，要不然，生意也不会做地这样大……”
一家人重归于好，但是福来酒馆仍然每日在掌柜眼皮子底下杵着，燃眉之急近在眼前。
他儿子阿杰一看亲爹服了软，倒也乖觉，忙不迭地跪下讨饶：“爹爹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儿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一定好好孝顺您！”即将娶媳妇的大男人，当街哭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好不可怜。
“先生日落前便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归来。”奉茶不以为ฦ意，温言道，“你可先将书取去，想必先生不会怪罪。”以前做丫鬟时，孔明的书房都由我来整理，因此奉茶对我不设防，只将我送进屋内便自去忙碌。
“呀，南霜怎么来了？”出门收衣的奉茶见我呆立在屋外，目露讶意，“听闻你那酒铺中ณ十分忙碌，今日怎有空，轮休吗？”他扔了衣篮，拿手做碗护住一盏油灯，将我迎入前厅。
心脏已๐经在嚎叫讨饶——千万饶了我这一回吧！我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你好，刘备太虚伪奸诈，生生把你累死在五丈原，我怎能忍心让你“出身未捷身先死’！
孔明喜怒不明：“哦？何以见得？”
孔明点着头将她送出门外：“多谢婶子，孔明感激不尽！今日已晚，明日一早亮便请虚空法师来替南霜作法。家弟与林家小姐早有婚约，也需劳烦法师赐下几道护身符，免得为豚妖的怨气冲撞。”
“这么神呐？”孔明很上路地敲边鼓。
可惜这原因无从解释，我只好借来网络名句胡扯：“我那是泰山崩于前而来不及改色。”
大概我的恐惧太过外露，孔明怪道：“北有冢谷，乡邻传言是索命恶鬼的洞穴，俱避而远之。那日捧墨诳你与奉茶同去，在洞中遇见蝙蝠突袭，他们二人骇地惊吓倒地，惟有你淡然处之。我以为ฦ你悍不惧死，未曾想到เ今日竟如此惧怕，是何缘故？”
“只要你办好了孔明先生的白事，我自然不会管你的闲事。”留着你瞒着林月洁，待高利ำ贷收不回本了东窗事发，不声不响地把她坑死了最好。
她仍旧不放心，终日惶惶，暗地里与小丫头碎语：“诸葛亮刚ธ死的时候她哭爹喊娘地闹得这么凶，这几日真办奠仪了，为何连泪都没洒几滴？别是伤心傻了吧，我怎么觉得这么渗地慌呢！”
林月洁管家并不严谨，刘氏猴子称王后，更是只盯着眼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手底下的丫头小厮散漫惯了，早忘了规矩。因此刘氏前脚刚与小丫ฑ头唠叨了几句，后脚话音就转了几个弯，传进了旁้人的耳朵里。
掌柜也疑惑：“孔明先生为ฦ人豁达，交友广泛。怎地办起丧事来，前来吊唁的人这般少？”他受过孔明的一计大恩，所以焚香更衣，清早ຉ便赶到诸葛均家中郑重送别ี恩人。原以为ฦ以孔明的人缘，灵堂必然被挤地满满当当，谁知到场一看，竟然来者寥寥，撤去了桌椅杂物的前厅异常空荡。
正常来说，哪怕孔明父母早逝，兄弟、师长都不在南阳，丧礼也不该如此冷清。但崔州平、孟公威等只在灵堂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石广元则干脆ะ推说禁足，连面都未露，只派人送了奠礼敷衍。这样的态度……
我不由怒火中ณ烧，感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将我一个人当傻瓜耍。诸葛孔明，你好样的，有本事你以后别诈尸，不然我见一次揍一次，不把你打到เ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