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心来的小胖子吐了吐舌头,将一袋子沉甸è甸的刀币扔在面前,按着两腿膝盖,碰了碰姬烈的肩:“四哥,咱们来赌一赌,要是你赢了,这些钱通通归你。若是你输了,小白就归我啦!”
身周的士族与平民都在一瞬不瞬的看着场中,谁会去注意一个ฐ黄口小儿正在亵渎昊天大神?
纵论当今天下,八百诸侯,燕国不如齐国富庶,不若雍国根基深厚,也比不上南楚独霸江东的地理优势,甚至与新锐宋国相较也有诸多不如,但燕国就是燕国,燕人世代身居北方苦寒之地,却并未被风雪压弯了脊ิ梁,反被凄风苦雪铸就了一身血性。
三月的安国,桃花开得格外浓艳。
这时,小侍女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眨着眼睛,把傻子堵耳朵的手按住,取出傻子手里的草席团扔在角落里,从身后的竹篮里捧出一双崭新的翘头鞋,笑了一笑,埋下头,一边替傻子换下湿鞋,一边轻声说:
傻子捧了捧肚子,哭笑不得,想将肚子里的鸡给吐出来已经是不可能了,还是准备挨骂吧!撕下一角草席,揉成两个小团,想要塞进耳朵里。
“何为不知其始之所至?”
此刻,满脸肃穆的巫官突然站起身来,捧着竹简走到院角,指着一名年龄最大的男孩:“侯子请答,何为不知其始之所至?”
被这刺鼻的血腥味一冲,安君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的儿子正在生死边缘,再不认输就来不及了,像狼一样的燕国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敌人与食物,可没有仁慈。
安君看了老巫官一眼,老巫官心知肚明,赶紧把白麋鹿的弯角一竖,大声道:“燕国胜!!”
并不洪亮的声音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燕十八吐出一口气,慢慢放下了弓箭,捏了捏酸痛的胳ฑ膊。
事到如今,胜负已定。
‘败了,终究还是败了……’
世子姬云气喘如牛的看着燕国寒酸的战车与孱弱的傻侯子,再把那ว满地呻吟的己方แ士兵一看,脸上一红,随后,又情不自禁地瞅了瞅自己头顶上那ว绣着朱雀的车盖,一时间,双方强烈的对比犹如钻心利ำ箭,刺得他内心羞愧不已๐,只觉那华丽的车盖无比碍眼,当即“唰”地拔出剑,反手斩断支撑车盖的竖木,然后跳下车来,举ะ着盖头献给燕十八。
燕十八脸上微微一红,腼腆的笑了一笑,那半截车盖少说也有百斤ภ,以他的力气根本接不过来,一直在旁边戒备的燕国御手赶紧接了过来,放置在己方แ的战车上。
“果然,难逃一败……”
远远的,姬烈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此时此刻๑也不免一阵唏嘘,虽然安国出战的士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并且装具精良,但他们却缺少了骨子里的血性,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受挫就会分不清东南西北。
纵观整个战事,燕国人极度冷酷,不计个ฐ人生死,步调始终一致,节奏和目的极为明确,那便是先消灭敌方แ的剑盾手,然后捏紧拳头,一举摧毁敌人的战车,最终取得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而安国人自打进攻受挫后,便一直在各自为战,如此一来,不败才怪!
在姬烈的心里,哪怕燕十八并没有拿起弓,胜利也只会属于燕国!一群披上铠甲的蠢猪,是不可能ม打得过一群饥饿的野狼的,纵然这群蠢猪的领袖也很强壮!
“四哥,你,你竟然赢了……”小胖子捧着首饰盒,哆嗦着嘴唇,不可思议的看着姬烈,在这一瞬间,他无比的肯定,那正在微笑着的四哥绝对不是一个傻子!
“输了?怎么会输呢?”
开局是光辉灿烂的,结果是虎头蛇尾的,被一记重拳打蒙了的安国人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只能怅然若失。
两辆战车汇拢,向安君所在的高台驶去。
燕国使者站起身来,向燕十八行礼,向安君致意。
安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战车上的儿子,内心却缓出一口气,不论如何,总算结束了,安国的下任国君依然完好无恙,这已经值得庆幸了,况且败给燕国也并不丢人!他还没有狂妄到自认为ฦ可以与雍、齐媲美的地步,方才只是心存侥幸罢了,而侥幸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仅仅把它当作希望,有些人却拿它当唯一,前者永远都会有希望,后者死在了唯一的侥幸上。
“父侯,儿子败了……”
战车还没有停稳,车上的姬云已经拔下了节旄,双手捧着它,慢慢向下跪去。安君看到儿子一脸的沮丧,心中蓦地一紧,这还是那个ฐ骄傲的、焕发着蓬ศ勃朝气的安国世子么?些许的挫折便折弯了他的膝盖,难道他忘了自己身为一国储君?
储君岂能轻易下跪?
如此,怎堪担当大任?
安君心中由然一怒,拧着眉头拂然起身,正准备冷冷的训斥几句。
便在这时,变故突生,坚固的战车仿佛不堪承受世子殿下的膝盖,在他双膝及地的那ว一瞬间,车轱辘响起一阵滋滋嘎ะ嘎的声音,紧接着,车轮骤然歪斜ฒ,车身剧烈摇晃,随后,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希律律”的嘶啸,御手大惊,赶紧死命勒住奔马,同时高声叫道:“殿下,快跳!!”
晚了,庞大的战车轰然崩塌,两ä根辕木‘啪’的一声断裂,四匹惊马挟着强横的牵力,将御手从车辕上硬生生扯了起来,就像放风筝一样高高扬起,并疯狂的向高台撞去,与此同时,整个战车前部翘了起来,猛然一个倒扣。
“轰……”尘沙飞扬,巨大的战车车厢就像一具棺材,将世子姬云死死的扣在其中,生死不知。
“呼,呼呼……”
安君心跳如鼓擂,手脚僵硬,脑子一片空白,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匹惊马拉着御手向台上撞来。台高不过五尺,岂能ม挡住飞马?
“护卫君上!!”
关键时刻,老巫官猛地一掐大腿,扯着脖ๆ子高声大叫,眨眼之间,安君周围飞快的窜出几名甲士,铤着丈八长戟向惊马扎去。
“噗……”
血花飞溅,甲士倒飞,高台上下乱作一气。
结束了,全场鸭雀无声。
……
三天后。
玉树青铜灯,一树十五枝,每一根枝丫上都置放着一根熊熊燃烧的蜡烛,将《启蛰殿》照得一派通明,启蛰又名惊蛰,是每年的第二个节气,也是农耕播种的重要节气,《洛书》有云:‘一惊桃始华,二惊仓庚鸣,三惊鹰化鸠。’其中的鸠是布谷鸟,每当布谷鸟开始放声歌唱,那就喻示着田间乡野挂果累累็。
启蛰殿供养着布谷鸟,鸟笼挂在朱雀柱的横梁上,几只鸟正在里面跳来跳去叽叽渣渣的叫个不休:“布谷,布谷……”
若是在往常,这样清嫩的声音让人听着身心格外舒畅ม,但是在今天,不管是躬着身、垂着手站在帷幔前的老巫官,还是帷慢后,那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安君都觉得异常刺耳,除了那个白发苍苍的右史不觉有异,仍在专心致志的写着书简。
诸侯国中有六史,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ะ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六史职掌不同,各司其职,右史专司记录侯族直系要事。
竹简是用雨后新า竹制成,背面碧绿如玉,正面白皙如葱,右史薛离子记事从来不用烤过的竹简,只用这种新竹,一是因为如果用烤过的竹简书写,那就嗅不到这股墨与竹交融时的清香,二是以新竹写字格外考究腕力,写出来的字当然独具神异。
“景泰二十年春,燕使入少台,祭礼于宫外。鼓瑟乐่,交车战,君民同乐。忽尔,暨于马惊,世子残,恐将卧床余生,君上惊,三日不醒,举国惶恐。”
短短五十个ฐ字,言简意赅、字字如刀,但却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可别小看这五十个字,重要的事发经过与结果可都在里面了,特别是最后的这四个ฐ字,犹其令薛离子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