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臣讨厌这个ฐ女人。不仅因为她的荡过于猖狂，她的眼睛充满妖气，而且因为她家最近死了人。三个月前，她的丈夫死了。那ว个羸弱、窝囊、倒了霉的“桃核”刘老大，终因无法满足妻子难以填满的欲壑，被仙人大嫂像传说中的狐狸精一样，吸吮尽骨头里的最后一滴精髓，带着人间最大的耻辱，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阴府。在那ว以前，狐仙大嫂时常夜里把他从昏睡中ณ摇醒，命令他裹上头布，抚弄他，刺๐激他，求得从他矮小瘦弱的身躯，获取一点闪瞬即逝的快乐่。可是那简直无法达到她需要的程度，叫她经常处于苦恼、扫兴中ณ。为了弥补这种不足，她渐渐迷恋了神仙丸ฤ，从中ณ寻得一丝的安慰。此后，家中ณ的什物就开始不断被典当，换成一粒粒神仙丸ฤ。当家中ณ剩ທ下最后一件物品，一条污迹斑斑的褥子，因为无人肯买，狐仙大嫂的痛苦就无法忍受了，最后，干脆ะ迫使丈夫同意她，把野汉子一个一个领ๆ回家，当着“桃核”的面乱搞，除了从中ณ寻求一点快乐，还可以弄到几枚硬币，以便购买神仙丸和日常必须品。狐仙大嫂陷入了这种无耻的恶性循环：用野汉子的钱满足对神仙丸ฤ的需求，再用神仙丸打起精神勾引野男人，从而满足本能ม的需要。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夏天还可以勉强应付，一等到了冬天，就苦不堪言了。因为夫妻俩都缺少御寒的棉衣，仅有一条褥子抵御两个人的寒冷，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เ温暖。为了取暖，他们只好拼命地把炕烧热，结果烙焦了最后仅存的那ว条褥子。这样，一到เ冬季漫长的夜晚，夫妻俩就不得不紧紧抱在一起，像一对过于亲热的狂恋的情人，用体温互相取暖，尽管她那么不喜欢丈夫那张脸。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丈夫死去，她才从丈夫身上得到了几件脏衣服，日子总算比过去好过了些。但这丝毫不防碍她对神仙丸ฤ的迷恋。
第四章2
维臣奶奶是最后一个听到这种传言的。一当弄清楚传言的出处，她就火冒三丈，蹿到街上高声叫骂，以便能让老白家人听得清楚。为了改变那ว种不吉利ำ的传言给他们一家造成的恶劣影响，她以战略๓家的深谋远虑，精辟地分析了战争展的趋势，以及将会出现的结局。“你们瞧，”她站在街头高声叫嚷，“日本人来啦，老毛子一枪不放就逃跑了，这样的军队还能ม打胜仗吗！”最后，她又以预ไ言家那种无所不知的肯定语气告诉大家：“老毛子肯定要吃败仗的！大家寻思寻思，日本人来了，从前那些给老毛子当差ๆ的人，会有什么เ好果子吃？”黑风口人都能听清楚，维臣奶奶这句话，是说给屯长白长山一个人听的，因为全村只他一个人，在俄国人统治时期当过差ๆ。这句恐吓那ว么厉害，白长山从这一天起，在家里高烧了一个星期。不过维臣奶奶本人这时也吓得够呛，因为ฦ她实在无法断ษ定，究竟哪国军队最后能胜，刚才只是说了句气话罢了。一回院子，她又来到เ往常烧香的地方叩头祷告，祈求老天爷保佑日本人打败老毛子。
日本军队的确是和俄国人打仗的。当天下午，他们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占领了西山口俄国人修筑的要塞，把俄国人的工事炸成废墟，而后就马不停蹄地向西追击。第二天上午，日俄军队在西边激战的炮声，便断断ษ续续传到เ黑风口。这在黑风口引起的恐慌，过了俄国人屠城普兰镇时引起的慌乱ກ。很多人家纷纷把家里最值钱的宝物包裹好，准备一旦ຆ局势不妙，就弃家逃走。有些人家甚至宰杀了还没长成的家畜ไ，把肉腌好，准备用来充当进山后的食物。个别ี人家的做法比较实际，他们已经派人提前进山，踩选了既不易被现，又能很舒畅地生活的避难所，以防逃跑时手忙脚乱不知所从。维臣奶奶拖着条瘸腿，一边着手准备进山的必备什物，一边抱怨不中用的懒โ惰的丈夫，一边诅咒万恶不赦的俄国人。她装好了两麻袋耐贮藏的干粮，事先就驮在平常驾辕的骡子背上，以便随时能向山里逃奔。就在这种人慌马乱的时候，一向对老杨家耿耿于怀的屯长白长山，也没忘记挑唆村里人孤立、忌恨老杨家。据他说，因为ฦ老杨家那ว娘们儿——当然是指维臣奶奶喽，不知好歹地拿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兵，将来一旦ຆ俄国人打败了日本人，到那ว时，黑风口恐怕就难免遭到เ当年普兰镇的厄运。这种恐怖的预言传播得很快，在惶惶不安的黑风口人心上，恰到好处地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一时间，黑风口人都朝老杨家人翻白眼，甚至有些人私下策划ฐ，一旦俄国人打败了日本人，他们就联合起来，一块到俄国人那ว儿，把老杨家人交出去。
“哦，”丈夫说话时脸色苍白，“到菜院子看看土豆该不该浇水了。
“是呀，”妻子显得非常欣赏懒โ惰的丈夫，兀然变得这么勤快，“土豆早该浇了，不过你先过来帮我把被面抻一抻。”怯懦的丈夫轻信了妻子，慌乱ກ的心多少安稳了些，几乎ๆ就在走近妻子的同时，一向斯ั文的大眼皮妻子，猝然眼尖手快，异常敏捷地将手探入丈装有宝物的兜里，准确无误地取出了宝物，马上就用棒棰敲打丈夫的脑袋，忘记了自己出身名门的身份，吐出了一些鄙俗肮脏的骂人话，并将一口痰唾到了丈夫的眼睛里。
第五章2
对维臣来说，灾难只是刚刚ธ开始。父亲认为，已๐经当了爹的儿子，如此无耻地去偷窃媳妇的嫁妆，丢了他们杨家的脸，就用绳子把他绑起，吊到院子的枣树上，用赶牛的鞭子抽打他，问他再敢不敢吸食神仙丸。痛疼时，维臣根本没法回答父亲的问话，只会出杀猪一样的嚎叫，直到奶奶被这种叫声从炕上惊起，一瘸一拐地冲出屋子，才结束了枣树下的刑讯。
“作孽哟，”老太太夺下儿子手里鞭子，居然有力气把鞭杆折断，“你嫌咱家死的人还少吗？”接着就一把濞涕一把眼泪地拿菜刀砍断捆吊孙子的绳子，一边急不择言地数落儿子。
“他染上毒瘾啦！”一本正经的儿子争辩道。
“哪又怎么样？”老太太胡搅蛮缠地斥责儿子，亲自解开维臣身上的绳子，“他愿干啥就叫他干啥，只要他能活着。”
大眼皮孙媳妇无法掩饰对老太婆的反感，认为ฦ如此毫无道理地怂恿自己堕落的丈夫，迟早会毁了这个家，理由当然是充分的，她指出，照ั此下去，不出一年，她娘家在她结婚时送她的那些名贵的嫁妆，将会被丈夫摸得净光，甚至包括她本人，都很难说能够保住合法妻不可侵犯的地位。糊搅蛮缠的老奶婆婆，立刻就提出一个能ม使孙媳妇信服的看法，她说，她可以拿老杨家的全部财产担保，孙子今后绝对不会再动他媳妇的一点嫁妆，因为他们老杨家祖传的家产，足以满足孙子对神仙丸的需要，一直能让维臣抽到死。同时，为了能说服家里人今后不再过问维臣吸毒的事，她还极其伤心地和孩子们一道，回忆了老杨家那ว些令人心酸的往事，言过其实地描述了神仙丸神秘无比的威力，指出为吸毒者戒毒的种种危害，哭诉了她丈夫屈死的惨痛教训，最后，她甚至还违心地替神丸说了几句好话。在奶奶武断ษ的坚持下，维臣终于幸运地成为黑风口第一个职业吸毒者，可以不再心悸肉跳偷偷摸摸地来往于秦家店铺，而老杨家的田产，也从这时开始，一天一天地减少，从黑风口富的塔尖上，缓缓向下滑落。虽然一本正经的父亲，拼命地干活儿多赚钱，指望能补偿儿子吸毒的挥霍，但毫无收效。维臣每天必需从老目花眼的奶奶手里拿走一枚银币，仍难满足他那种无法抑制的毒瘾，时常不得不像其他大烟鬼那样，偶尔干点偷偷摸摸的勾当，但绝不敢再动妻子的嫁妆。
随着吸毒人数的增加和吸毒者越来越难以满足的瘾欲，渐渐的，黑风口成了一个盗贼四起的罪恶的渊薮，一些不讲道德的窃贼，居然敢亵渎神灵，猖狂地到菩萨的眼皮底下做案，盗走了宁远寺神龛里的铜烛台，拿到普兰镇去换几枚银币，然后再回到秦货郎那儿买几粒神仙丸。这种无耻的罪恶，大大激怒了宁远寺年轻有为的方แ和尚，他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黑风口彻底根除吸毒的恶习。
方和尚是接替两年前行满功完、圆寂归天的一空和尚的。无论他那一直紧ู锁的眉头，还是寻觅深邃而悒郁的目光，无不叫人信服他功德深厚。诚然，他是一个佛门罕见的高僧，自称通晓佛教大小乘๖全部ຖ经义แ；每天夜里，都在梦中和祖师释迦牟尼探讨佛教方面的高深理论，现在，他已从祖师那ว里，学到了用十五种草药和神龛里的香灰，调和熬成新า的戒毒药水，此种药水，能ม使吸毒者忘掉对神仙丸的嗜好，并很快就能ม恢复健康；健康者服后，将永远不会沾染毒品。
得到了这个消เ息，黑风口人纷纷把各家的吸毒者捆起来，牵到宁远寺，方แ和尚就用平常化缘的破钵，盛着淡褐ຈ色的戒毒药水，给吸毒者服用。这种作法在秦家店铺，多少引起一点慌乱。
秦货郎早ຉ在十年前，就把家眷迁到了黑风口，用神仙丸和洋货牟取的暴利，买下宅基，建起了有五间正房的四合大院。这是黑风口迄今最漂亮的房子，过了老杨家。秦货郎老了，买卖兴隆时，往往感到力不从心，就把店铺交给儿子秦达三打理。小货郎像他父亲一样精明强干，甜嘴巧舌，阴险狡猾，具有他父亲那ว种生意人的素质，一当他听到宁远寺的方和尚，正在用神药水给瘾君子戒毒的消息，立即就请来几个ฐ木匠，在正房的里屋，用木板间隔出两个ฐ小房间，而后又到普兰镇压，出大价钱从窑子里赎出两ä个ฐ最漂亮的粉头，带回黑风口，任何一个ฐ男人，只消花两枚银币，就可以跟其中ณ的任何一个粉头，在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里，进行一次短时间的交易；如果再加一枚银币，就可以享受一个通宵；如果谁肯出二十枚银币，那么，就可以把其中的一个ฐ承包下来，时间长达一个月，为了打消顾ุ客们担心这种享受会沾惹上花柳病的顾虑，秦小货郎还免费为客人们提供一盆高锰酸钾溶液ຂ，专门用来在客人们快活之ใ后，清洗有关部位，同时，还备有预防万一的盘尼西林药剂๘和注射器；在小房间的外屋，秦小货郎又开设了赌局，供那些想大财的人在这里碰撞运气；为扭转神仙丸品种单一的被动，秦小货郎又购进了杜令丁、吗啡、海洛因、柯卡因、大麻以及高鸟钾素溶剂，并亲自指导客人们如何享受。像他父亲早年玩过的把戏相似，秦小货郎也用大红纸海报，把各种药物吹得神乎其神，鼓吹一系列ต神药，均属各路神仙敬献玉皇大帝ຓ和王母娘娘的贡品；同时他还掌握了用同一支针ฤ头，给不同的吸毒者静脉注射各种神药的高难技术，动作异常麻利，注射异常准确。
方แ和尚的戒毒药水，最终没能抵挡住秦小货郎狂澜一样的攻势，无可挽回地败下阵来。终于有一天，功德高深的方和尚，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用文明的和平方式和秦小货郎较量，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佛家的本分，站在秦家店铺门口，用最粗鲁的语言，告诫黑风口村民，说凡是大红纸海报上写的神药，根本就不是什么เ各路神仙敬奉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贡品，“全的是鸦片一类的毒品。”可是，这时的黑风口人，已经麻木了，处于神智迷惘的混沌状态，变成了为满足一点欲望而甘愿像猪一样肮脏地生存的普通动物，他们根本听不进方แ和尚声嘶力竭的忠告，猪一样来到秦家店铺，拱寻一点麻醉神经的“神药”。秦小货郎对方แ和尚的作法极为不满，认为这秃驴如此无礼，实在难以容忍。一天晌午，当方和尚又来到秦家店铺门口宣传戒毒时，秦小货郎就蹿到街上，和功德高深的方和尚撕打起来，扭斗ç时，秦小货郎竟从地上抓起一把猪粪，抹到方和尚闪闪亮的头上。方和尚无法容忍这种侮辱，一怒之下，就到普兰镇请求警察当局干涉。
第五章3
星期三下午，警察山本一万二百五，带领一个ฐ中国巡捕来到黑风口。山本是接替梁果复失踪的那天夜里，不知被什么人杀死的木匣，来到普兰镇的。这是一头真正的牲口，两眼活像为了争夺一只情的，而即将展开撕杀的公狗，他刚一出现在秦家门口，正在焦躁地等待用各种方แ式享受神药的瘾君子们，立刻就摆脱了毒瘾的折磨，纷纷拥挤到后窗口，争相逃命，甚至秦小货郎，也从那里蹿了出去，忘记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倒霉的事全留给了秦老货郎。山本扒光了老货郎的衣服，用马鞭抽打他的脊梁，痛得老货郎像垂死的母牛一样哞哞吼叫，直到เ山本完全偶然地现了里屋小房间里一张美丽动人的脸，正在惊骇地向外探望，这才解救了秦老货郎。打那儿以后，每逢星期六，山本总要来到黑风口，待上一整天，成了秦家店铺最高贵的客人。秦小货郎尽弃前嫌，不厌其烦地笑脸相迎，酒肉款待，并亲自注意，不让其他客人打扰小房间里鸳鸯被下温柔乡的幽梦，甚至刮ุ台风时，这种事情也没中断。
六月初ม六，脱离了时令轨道的霪雨天气，兀然提前闯到เ了黑风口，从前一天的晌午开始，黑风口上空，一块块铅色的云阵，像决堤的洪峰，在天空翻腾，天色变得空濛、阴沉，凉风习习；从半夜开始，雨丝从天上倾泻下来，这是黑风口从未遇到เ的暴雨。从第二天凌晨开始，从黄海ร登陆的台风，就狂卷而来。狂风撼窗摇户，吼声悲凉，掀去草房上的陈年茅草，撕光庄稼的叶片，梳理净树上的翠叶，将千年古树连根拔起。多年以后，敬毛在翻阅地方志时，偶然现了有关这次台风的记载，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大风暴，风力过十三级，风过每小时200千米，时间长达两ä个月零八天，于是敬毛相信，早年爷爷对他讲的有关刮ุ台风的事，并非天方夜谈。的确，这是地球人类展史上，任何一个其他民族都不曾遭受过的漫长而深重的灾难。
“完了。”老海南坐在炕头抽闷烟，目光呆滞地看着院子里一棵桃树被连根拔起，随风卷走，没露出一丝惊讶。大财兄妹蜷缩在爷爷的身后，生怕狂风一旦鼓破窗棂，会把他们像桃树一样卷走，只有道边儿还在忙着把厢房里贮藏的干柴抱进正房，因为ฦ厢房里已经开始漏雨了。然而谁也没料到，三天后，正房也开始漏雨了，开始是一滴一滴的滴嗒，几天后就开始出现小股水流了，一周之后，就跟房檐的瓦流一样的流淌。起初ม，道边儿还在每个漏雨的地方，放上一个盆盆罐罐，当大股大股往下流时，盆盆罐罐就不起作用了，道边儿只好搬掉盆盆罐罐，让水流恣意流淌，当积到一定深度时，就用脸盆向门外舀。在忙乱中ณ，道边儿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儿，忘记保管好火柴了，那小红头受了潮，只要一擦，就像湿泥一样碎成粉末，道边儿不能原谅自己，忿忿地掐了一下自个的大腿，以示对自己粗心的惩罚。公爹马上安慰了她，“咱们有火镰。”说着，就慢慢吞吞地爬下炕，在柜底尘灰厚积的一堆破烂中，找到了生锈的火镰和一块棱角分明的水晶石，而后用饭勺在锅底刮下半勺锅底灰。道边儿这时才现，锅底灰原来有那么เ大用场，不免勾起对丈夫的悼念，因为丈失踪前，也曾这么เ刮过锅灰。公爹把水晶石放在锅灰上，用火镰使劲磨擦水晶石，霎时，水晶石上出一串焰火一样的火星，火星溅落锅灰里，立即洇成一块红火，随后公爹从炕席下抓出一把铺炕草，放到锅灰上吹一吹，顷ั刻๑间，干草开始冒烟了，一会儿又忽啦一声窜起火苗。孩子们被爷爷魔术似的取火方แ式激动得异常兴奋，纷纷争着要亲自试一次，结果遭到เ道边儿的厉声喝斥。
道边儿早就被三个ฐ小家伙弄得头痛了，最主ว要的是，他们兄妹戒不掉的尿炕毛病。好天气的日子，还没觉得那ว么เ严重，夜里尿湿了炕，一个白天就能烘干，可是眼下这台风霪雨的天气，这种尿炕的毛病，就叫人无法忍受了，炕上成天湿漉漉的，而且弥漫着浓烈的尿臊味。在这种潮湿的气味中ณ，跳蚤得到เ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开始以惊人的度繁衍起来，咬得人夜里睡不着觉。爷爷试图用烧焦的螳螂卵，给孩子们治疗尿炕的毛病，但不论孩子们吃下多少烧焦的螳螂卵，一到夜晚睡着时，仍然照尿不误。最后，道边儿不得不用限制孩子们饮食的办法，克服他们的毛病，这回得到เ了一定的效验。可是孩子们在睡觉前，常常喊肚子饿，又让道边儿心里隐隐作痛。
第五章4๒
烦恼总是无穷的。雨季前准备的干柴烧完了；炕席下面用来引火用的干茅草用光了；烟囱根的地方被雨水冲刷得透亮了；在雨水中得到大量繁殖的蜻蛙、癞蛤蟆多到无数，一到晚上，蛙声震天，聒得人无法睡觉，一些人气极败坏地白天了疯似的，猛砸院子里乱蹦乱ກ蹿的癞蛤蟆，借以泄夜里被它们聒噪得失眠的气愤，孩子们甚至夜里提着灯笼，成群结队地到野地里大批捕杀田à蛙，割下它们的后腿，回家烹制各种美味。但不论怎么大量捕杀，这些小动物的繁殖力仍未受到影响，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倾向，往往在揭开锅盖准备吃饭时，却现锅里有几只被煮死的癞蛤蟆，显然，它们是趁主人不注意时，自己跳进锅里的，后来做饭时，道边儿不得不叫大财纹丝不动地站在锅边，看住癞蛤蟆，免得它们跳进锅里。
在道边儿用最后剩ທ下的干柴做好最后一顿饭时，公爹就拿斧子砸掉了家里的门框，而后把它劈成一块块。这一举动叫道边儿大为惊骇，“没有门，”她说，“冬天大财他们会冬死的。”但公爹却用一句最实在的话安慰了她：“先活下去再说。”
当老海南准备劈掉屋里最后一副门框时，恰好是那年的八月初十，下午四点一刻，狂吹乱ກ刮ุ了两个月零八天的台风，突然像被缰绳制服的野马，在黑风口上空嘎然消停下来，从云缝间，倏然射来一束阳光，像一把利刃，霍然割断绵绵雨丝，刹那间，一股凉风从西北吹过，天上的阴云，顿时像退潮的涌浪，徐徐地向远方แ退去。傍晚的阳光，将桔红的彩霞，镶镀在汉白玉似的云边，朗彻的天空，显得异常穹辽高远，秋天来了。老海南畅舒了一口气，扔下打算用来劈门框的斧子，扛起锄头下田à去了。天黑前回来时，他又重复了台风刚ธ开始刮时就说过的那句话：“完了。”他告诉道边儿，地里所有的高稞庄稼，都被台风纠缠到一起，烂掉了，只有少数地下茎庄稼，还勉强。这一年，黑风口村粮食欠收了，富裕的人家和贫穷的人家，几乎ๆ是相等的收获。为了备足够全家人吃一年的食物，老海南冲破了道德防线，不得不万分伤感地从儿子失踪前弄来的银子里，拿出一半，到普兰镇花高价买回几袋粮食。
雨季刚过，大财兄妹又回到了杨家大院，和他们的好朋友一同玩耍。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大概ฐ是老梁家的孩子，在这一年中最后几个开心的日子，因为再过几天，一当雪花飞落，他们就得开始在同一条被子里，渡过漫长的“半冬眠”生活了。因为他们打一小就练就了随便穿坏衣服的特殊本领，道边儿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穿衣服的需要，只好采用这种极端的办法。为ฦ了在“冬眠”前尽情地玩耍一通，大财和香阁领ๆ着两家的一群小家伙，在村子里胡冲乱蹿。直到一天下午，他们被一个ฐ大怪物的轰鸣声，惊骇得呼叫着跑回各自的家里，因为他们看见，官道那边开过来一个ฐ大怪物，“比马车还大，”大财喘着气说，“可是没有牲口拉，自个ฐ就能跑，比马车还快。”
道边儿被孩们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就跑到เ村口去看看。果然，跟孩子们说的完全一样，不同的只是一点，这不是大怪物，是汽车。黑风口人第一次看见汽车，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不吃草料，自己就能跑的自动车辆，当村民们围在汽车旁边，听它嗡嗡作响时，每个人都惊讶得浑身抖。车上跳下了几个ฐ巡捕，车头的小房子里，爬出来两ä个警察，其中的一个ฐ，就是野兽山本一万二百五，而另一个则ท像受过良好的教育，一脉斯ั文，五短三粗，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极小的眼镜，镜片后却闪动一双蝮蛇似的小眼睛，一望而知，此人大有学问。果然，这家伙的中ณ国话，说得比黑风口人还优雅。他说，托大日本天皇陛下的福，去年普兰镇管内各村的粮食，都获得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丰收，公粮上缴情况良好，大大地支援了太平洋战争。可是唯独黑风口村刁民芸集，竟敢大胆妄为，拒缴公粮，大日本天皇陛下对此十分生气。这家伙在胡说八道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屯长刘永福浑身冒汗地告诉那家伙，说去年黑风口遭受台风灾害，根本没获得什么大丰ถ收，粮食只收了三成，连自家口粮还不够呢。眼镜不想再听刘ถ屯长解释，冷笑了一声，挥手打断ษ了刘永福的解释，阴阳怪调地问刘ถ屯长：“既然如此，”他的两只蝮蛇眼开始冷，不再显露一丝斯文，“你们怎么没饿死呀？”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所有的黑风口人，都显出几分尴尬。于是眼镜得意了，马上像戏水时公鸭子出叫声那样笑了几声，忽啦一下又突然翻了脸，转过身，向身后站立的巡捕喊了一声：“搜！”
道边儿仓皇地跑回家时，公爹已经在院子里挖坑了。“不行！”道边儿喘着粗气说，“来不及啦，这样挺显眼，不如把后窗打开，藏到后院的草垛里。”这个主ว意挺好，公爹立即同意了。道边儿把大财派到街上望风，自己้就和公爹把粮食从后窗抬出。当他们刚把最后一包粮食掩藏好，大财就惊恐万状地跑回家里：“鬼子到香阁家啦。”
第五章5
在老杨家里，鬼子着实出了不少力，但收获却很糟，没有搜到一粒粮食。监督抄家的眼镜，是个抄家能手，在大日本帝国警事大学，专修过洗劫别人财物的系列课程。当巡捕们在老杨家翻箱倒柜时，他一刻也没停止观察杨家人的眼睛，终于从维臣像受惊的小老鼠一样的眼睛里，现了破绽。所以当别人确信，老杨家的确没有一粒粮食时，眼镜却斯文地整了整白手套，阴冷地嘟囔了句什么，起一把铁ກ锨，往马厩里走。刚到马厩门口，他就后退了一步，因为那里面的臊臭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而且把他的眼睛也弄得难受，好容易才没流出眼泪。在马厩里，这家伙不住地用铁ກ锨这里铲铲，那里铲铲，最后在一个地方แ停了下来，呼喊后面的巡捕过来，让巡捕把马粪铲到一边，于是，几麻袋粮食露了出来。眼镜微笑着走到维臣跟前，仿佛在赞赏维臣掩掩藏东西的杰出才能，正当维臣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一场面时，眼镜就非常利索地闪了他两个耳光。
不过眼镜在老梁家，却遇到了他从未遇到过的难题。虽说巡ำ捕们搜查得也很卖力，眼镜也没忘记用眼睛观察梁家人的眼色，却没获取任何有益的启示，而且，当他准备像在老杨家里那样如法炮制时，却意外地在马厩里踩了一脚臭狗屎，使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搜粮的打算，弯下腰去揩净马靴上的臭狗屎，不料这时却又被母马撒尿溅了一嘴马粪，而当他要躲开母马的屁股时，却又意外地将脑袋撞到了马槽上，一时间他觉得眼里冒金星，不得不抱着脑แ袋蹲在地上休息一会，时间长达十分钟，同时他又忘记了手套上的臭狗屎，无意中ณ将狗屎抹到头上了。尽管这样，他还是保持了极好的耐性，显得异常斯文，在地上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当脑袋恢复正常后，站起身来，仍毫不马糊地勘察了马厩的每一个ฐ角落，直到他确信马厩里的确没藏一粒粮，才放下铁锨，沉着脸出来。这会儿，他原先的蛇眼就变成阿里斯多芬式的眼睛，不眨眼地盯着佯装ณ懵懂ฦ、傻里傻气的老海南。
“粮食？”半天，眼镜才这样阴冷地问。
“一粒也没有了。”这样说时，老海ร南尽量装得像已经几天没吃东西的样子，原想这样做，会赢得对方善意的怜悯，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换来的却是两个ฐ嘴巴，于是，老海南就觉得自己装还不够可怜，便越让自己尽量显得傻里傻气，两眼直勾勾的，活像一头老朽不堪的驴子。这种显而易见的佯装，叫眼镜两眼冒火，他喝令一旁้的巡捕，把老海ร南的衣服扒光，用绳子捆起来，吊在门房的悬梁上。眼镜斯文地点了支烟，猛吸几口，以便让烟头上的红炭火，尽量大一些，接着，这畜牲就把烟头在老海南眼前很优雅地划ฐ了一个圈，一字一板地问：“粮食？”
老海ร南身上痉挛了一下，但回答还和刚才一样。嗣后，那畜ไ牲就把烟头轻轻地触到เ老海ร南的胸口上。烟头在老海南的皮肤上咝咝响，灼烫的地方冒着几缕青烟，散出一股焦肉的臭味。在一阵瘆人的嚎叫后，老海ร南很快昏厥了。眼镜从容地退到เ一边，叫人拿冷水浇醒老海南，当老海南能眨巴眼睛时，那畜牲又走过去，把烟头在老海南面前又晃了一圈，问：“粮食？”
老海南两眼像着了火，死盯着眼镜一声不吭，直当他又用较比和蔼的声音问了几遍，老海ร南才大呼一声：“没有！”
马上眼镜又显了原形，凶象毕露，把烟头重新า按到老海南的胸口。老海南再次昏厥，眼镜就又叫人用冷水把他浇醒。这样反复了几次，当眼镜又要把烟头按到老海南的胸ถ口时，泣不成声的道边儿就给那畜牲跪下了。这种场面叫眼镜喜出望外，霎时，蝮蛇一样的眼睛又变得像原先那样温和了，并且非常动听地向道边儿问了一声：“粮食？”道边儿没有犹豫，立即起身领ๆ他到เ后院的草垛边，向草垛指了指。当几麻袋粮食抬上车后，眼镜还有点恋恋不舍地在梁家大院多呆了一会儿，才迈着慢四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