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你自己选择，你会念高中吗？”我追问道。
“那你自个儿是咋想的？”
“秋雨，我听王妮说你的文章在你们学校得奖了，你真行。”
“轻点儿。我声明我不认识彭慧质。你是谁？嗯，有点面熟。”她细细打量慧，一副冥思她姓甚名谁的神情。
我们宿舍除了胸有成竹的明儿，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不顾学习效率如何，全坚持在熄灯后就着烛光再多学上个ฐ把钟头再睡觉，睡得更迟的也有。如此紧张的生活没过几天，就有人吃不消了，困得一回宿舍倒头便睡，睡前对别的同学千叮咛万嘱咐：几时几刻๑准时叫醒她。起初还能ม醒来，后来，头一挨枕头立刻进入甜蜜梦乡，而且任人千呼万唤酣睡如故。待一觉睡到เ天亮，睁开双眼先大吃一惊：昨天晚上为ฦ什么เ没人叫醒她看书？不是没叫，是叫不醒啊——一言即出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自习课上交头接耳、坐立不宁、老开小差的人锐减。各班的课堂纪律分因此较往日有显著提高。相比之ใ下，学校附近的图书出租生意清淡了好多——谁还有功夫看小说呀？
“虽然初中时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我从来是自卑的，我不愿让同学们知道我有一个，无法与她们所拥有的相提并论的穷家，而且竭力掩饰经济上的窘迫。多虚荣啊！那天我不但狠得下心不与父亲相认，当其他同学问我为啥隔着窗户看他看得那么入神时，我竟似中ณ了魔的说我只是可怜他。雪下了一夜，我的心波澜起伏，总也安定不下来。我在想冒着大雪走了好几十里路来给女儿送东西的父亲。他一路上不定跌了多少跤，要不衣服咋脏成那样？可她的女儿不仅没对爸爸说一句体贴、关心、感激的话，还让他带着一颗受了伤的心回去。天亮着尚且跌得浑身是泥，天一黑？我真不敢想象他回到家时会变成啥样，尤其怕他在路上……那一夜我失眠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也总不能够安下心来学习。既想回趟家，又怕爸见我请假误了课会更生气。总算熬到了星期六，一放学我便往家赶，没等公共汽车，也没吃中午饭。我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再往后，每迈一步都要使上全身力气。我却感觉我的人是轻松的。我觉得我为自己้犯下的过失惩罚了自己，我惩罚了自己……我只知道这次回家我走了很长时间，究竟走了多长时间则ท是个未知数。我能ม望见我们村儿时，早已๐意识不到两条腿的存在，它们疼了一阵就麻木了。离村边还有一二百米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ฐ人似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在村口，在遥望，在等待。走近一些了，我惊讶地现那ว人竟是我连日来惦记的父亲。那天特别ี冷，在寒风中ณ站了很久的父亲连话，连话也说不上来，见了我想笑笑都不行。因为ฦ，他的脸几乎给冻木了。我扑进爸爸宽厚的怀抱中，登时泪流满面。我想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至今，我仍清楚记得他抖抖擞擞着和我说的话：回来了。你咋不坐汽车了？咱家穷是穷了点，可爹咋舍得叫你受这份罪？供你念书，就是希望你能生活得好些。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了，这钱省不得啊。再说省才能ม省几个钱？把身体累坏了，多大的事儿？刚才我没从车上找见你，还以为ฦ你咋回事了。看爹真不会说话，俺闺女不是好端端的吗？我哭着求他骂我，既ຂ使打我我也不会怨恨他，爹却像忘了上星期的事。说我是个ฐ傻丫头，说这世上哪有舍得轻易打骂孩子的父母。在贫穷而没文化的父亲面前，我觉了自己้的渺小。从那ว天起，我誓我要成为他的骄傲，要让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好生活，我将永不鄙视自己贫穷的家，再不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小心谨慎的掩饰自己的家境。我会正视我的贫穷，也会努力去改变那ว个ฐ家的穷面貌。三年，秋雨三年之ใ后，我一定兢兢业业的工作，希望能依此改善他们的生活。”
“嗯。其实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大，全是为了我们才提前变成个老人。”随着心情的起伏，明儿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的话因此失去了连贯性，但我根据断断ษ续续的语言，听懂了她完完整整的意思。鼻子一酸，我也要哭了。过了好大一气，明儿才停止抽泣，接着说后来生的事。“我的同学以为他是，以为他是‘讨吃子（注：乞丐）’，好心递给他一个面包。还有个同学说：‘你走吧，我们都是学生，没几个钱。你饿了的话去食堂看看，或许能要到点吃的东西。’他听了，脸更红了，越不自在起来。他没有去接那个面包，也没有听从那ว句‘善意’的忠告马上离开，他盯着的是他那个没勇气在同学面前承认这个父亲的女儿。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慢慢渗出了点点泪花。整个人看上去比刚进来时又虚弱了几分。他用他嘶哑的低沉的声音问：‘谁是苏明儿？’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挨个儿打量宿舍里的女生。我吃惊地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同宿舍的人告诉他我是苏明儿。‘你一定不认识我了。’他说，‘我是你家的一个ฐ远房亲戚。说起来，咱们也有八九年没见了吧？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你爸听说我要进城，托我给你捎，捎了点东西，跟3๑o块钱。’他把带补丁的布兜先递给我，之后，开始从上衣口袋里往出掏钱，手颤微微的，很不听使唤。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每呼吸一次，心都会产生剧ຕ痛。当时我就非常非常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泪水不容分说地充满了眼眶。爸爸把钱往我手里一塞，极勉强地冲我笑了笑，说了句‘好好学习’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宿舍。我久ื久不能心安理得地面对刚刚ธ生的一切。我暗骂自己้，希望能少受些良心上的谴责。可是直到เ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仍然无法心安。仅仅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我曾经羞于提及自己贫穷的家。最后，连将我养育成人的父亲都不敢相认。不认父亲我就不穷了，就富有了？真是可笑。我当时咋能ม狠得下心去伤害父亲的感情？他对我那么เ好。秋雨，你说我该不该狠狠地骂自己、恨自己？”她的眼泪流个不停，擦也擦不完。
“秦琴这个人咋说？”他不置一词的改换了话题。
“我原来想，你会以一种很郑重、严肃的态度对待这类事。你知道我指的不是单纯送信。没想到你……是习以为常？是不谙世事？当刘向我提出通过你来转交这封信，我犹豫了半天，决定找你的同时还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你呢，竟极为爽快地答应了。”邱宇的坦率让我惊讶。他不会也把我当小孩子看吧？可这种事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呀。
“啥？”迟多知大“惊”之下，高举起手里的铁家伙，将齐眉唬得跑出五六米。“老实交代，我的山药哪儿去了？”
几个几乎忙碌出满头大汗的班委6续围坐在炉旁休息。齐眉还在计较迟多知差ๆ点让她前功尽弃的事儿，迟多知则谁也不理地后悔他没有先见之ใ明：“多旺的火。要是下午上街捎几个红薯回来烤着吃，多好。可惜没早ຉ想到。”迟多知边说边用炉钩拨拉簸箕里的灰，规律而仔细。没找见他要找的东西就弯下腰冒炉底，一脸的纳闷儿神情。
目送叶珂走出好远了，我才惊讶起自己้的勇气，竟如此“可嘉”。
“那ว，麻烦你了。”我知道我给人家出了道难题（我看得出来）所以我觉得很抱歉。
参加文学社ุ，对我而言，不过是多个容沉默，同时使我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又一个场合罢了。
“高兴呀。”按说应该高兴那就高兴吧。
王妮被缠的看不好小说了，只好合住书说：“方แ心，我猜不出来。”
“是啊，我猜不出来。”王妮不吃她这套“激将法”。
秦琴说了一声，先走了，她有她的事要做。
“今天几号了？”
“我帮你。”苏明儿说。
王妮嘟哝了个ฐ“小心眼儿”，也没吃的心情了，背对着我们专心看起杂志来，两耳不愿多闻他人事。郑竟帆明知自己说话的口气冲了点，看看王妮，有点后悔，只是不好意思马上讲和。
我终于因为她的提醒，彻底走出别人的故事，以尽可能ม快的度合住杂志，迅翻出本上抄的化学题：“我可不愿意在老师提问我时，盯着没做的题呆。”马上做？根本不现实。离上课只剩短短短几分种了，哪有充裕时间做一共五六十道的填空、选择题？略一思量，我想到了最快捷、省事的对策——抄。虽说这种行为不该被扬，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既简便又能ม保证万一的好主意，更何况抄作业的并不止我一个人，多我一个ฐ能有什么了不起？一念至此，我立刻๑向明儿借她的作业本，和方心头对头地抄了足足五六分钟。
“我一道题都还没做。”所以也就没什么เ好看的了。
以前，总以为ฦ通俗歌曲表达的全是情义แ绵绵绵的意境，不听也罢，凡正我没有某种要从中寻找共鸣的感情。可我刚听过的这一不是与据说天长地久的爱情划清了界限吗？但愿我往后再不要用局限性的认识总结片面性的看法。
歌声嘎然而止，稍停片刻๑他又从头唱起，我忙摒除所有杂念，仔细倾听一完整的歌：朋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你我正年少，何必要苦苦压抑真情的流露？哭哭笑笑悲悲喜喜，人之ใ常情谁也不必葳；朋友，偶尔糊涂，犯点小错呀，可以不在意，但要记住过而能ม改善莫大焉，诚诚实实正正直直，这样做人问心才无愧；朋友，胸ถ怀抱负而路在脚下，有梦就去追，管它海市蜃楼还是空中楼阁，坎坎坷坷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苦尽甘才来；朋友，一生一世，只一回年少，青春赌不得，别ี忘古人言寸金难买寸光阴，浑浑噩噩糊糊涂涂ิ，少年英雄何时才能出？嗨！朋友，若有凌云志，莫负好时光。
“哎，秋雨，等我一会儿，我去下厕所。”王妮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说，“夜里可能着了点凉。”她扯了些卫生纸，急急忙忙跑出宿舍。我返回到เ屋里，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楼下的花草树木，心思却不知跑到了那里。仔细想想，好象有点什么东西能说的清，略一思量，稍一留แ神就差不多全乱成一锅糊糊了。
从前不至于多能说话，现在可是什么话都不想多说，不管忍不忍得下全忍了。既便想说，对话题严肃与否，有无意义แ，是否轻松特别挑剔，稍微浅薄点的话，听都不想多听。而且，如今的我几乎ๆ和每一个ฐ人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那一堵堵坚固高大的墙是史无前例的。仍旧长达二十四小时的一天光阴，在我看来漫长得了不得，不知怎么空下来的生活给了我加倍的乏味和烦恼，一天到晚的心情基本上囿于周而复始的回忆。我总算明白了孤独的滋味，才知道可怕的不是一个人的孤孤单单，而是那种精神上无所寄托的空虚，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失落，是连自愉自乐都做不到เ的郁๗郁寡欢。
“你是秋雨？你是秋雨？你是秋雨？”
“哎。”有人用劲推我。我醒了，才意识到เ我只不过是做了个ฐ不至于“恶”，但教人实在难过的梦。
住校生对这最后一句，本能ม的“哎唷”了一声——起得已经够早了。但见老师脸面上没写有通融的余地，只好暂寄希望于舍长的体恤民意上。大不了。再叨叨一回“早ຉ睡早起身体好”。有什么办法呢？有个别人就爱连累所有人。不过，对我而言，这节班会课最大的收获是我刚刚ธ意识到เ我有个名叫袁永磊的同学。他每天和我们一起听课、做作业；和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和我们一起成长。可我以前怎么เ没留แ意过他。因为他是个ฐ走读生而不是住校生？他是个男生不是个女生？这些全不是最主要的，最主ว要的原因是：他是个性格内向，从不与女生多说话，也很少跟男生说话的，总在埋头苦学的男生。张逸虽然内向，有时还会像个ฐ活泼女孩似的嘻嘻哈哈上一阵。袁永磊，永远是少言寡语、严严å肃肃的神态举止。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有没有其他想法，猜不透他除了学习是否有其他特长，其他爱好。至于他有无能力，看是看不出，只能承认无从得知，也许人家不乐意轻易显露呢？
说起来，他和迟多知、启贤简直能形成两种极大的反差。那两个人，很多时候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经常不用特别ี留心他们的动向，也知道这两人在没在，在做什么。他们的欢声常跟同学们的笑语连成一片，而袁永磊由á于性格内向常常是大家理会不到的人。只有迟多知他们有事没事爱找他拉闲话，不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接受，高不高兴参与，三天两头捉弄他一回。每当此时，王妮、方心就以路见不平的侠女形象出现了，往往费上半天唇舌得不到一句“谢谢”，还要和他们“有影说，没影道”的胡言乱语做斗ç争。时长日久，助人者和受助者之间未见玩笑中的进展，倒是他和迟多知等人的关系日益密切了。
他这个ฐ人本来不引人注日，自从和那些精力格外旺盛的活跃人士有了些来往，才开始在这件或那件事生时引得大伙一片瞩目。辟如今天放学后，在我们宿舍，因为他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好一阵议论。
不知谁带的头，横竖话题就从他身上出来了。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始终一言未。自从我和张逸有了更深一步交往；自从她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推翻；自从我越来越了解她，我便再也不敢仅凭主ว观臆测轻易否定一个人，我老是想有许多人也许并不是我们通过眼睛看到，通过脑子想象到的性情，他（她）们或许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在，张逸是一个ฐ，袁永磊难道不会是一个？不表现毕竟不等于没有，谁能说他们内向，所以他们是……
“我觉得男孩子应该豁达、豪爽、勇敢，有明知未必会脱颖而出却敢于尝试的勇气。”（而不表现也确实不等于有，到底有没有？我不知道。）方心的话里带出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看他，被逼到那份儿上了，还不肯表态同意，我看着都着急。要不是班主ว任替他做了决定，等他说那ว句话得等到明天早ຉ上，明天早上等到เ等不到เ也难说。”她这个急性子叫个慢性子气得不轻。
“行是行的话，不行是不行的话，老向迟多知他们瞪眼有啥用？再说啦，参加就参加，一个辩论会还能吃了你？”竟帆的语气也不平静。
“看你们一个ฐ个义愤填赝的样儿，是在替谁打抱不平呢？”齐眉从外面进来了。待听明白这是所为何故，表了她的看法，“谁说内向是女生的专利ำ？凭啥许女生内向，不许男ç生内向？这不公平。‘男女平等’提倡了多少年？也给人家一个ฐ谋求平等的机会吧。”
“男ç女是应当平等，可不该一模一样，男ç女总得有别ี呀，只为追求一切方แ面的平等，一眼分不出是男是女，岂不糟糕透顶ะ？”
“别气势汹汹的说话，我又没得罪你，反正我认为男ç生内向点没啥，跟像你这样的女生十分外向一样不足为ฦ奇。”
“哪有绝对的内向和绝对的外向？我也有不说不闹的安静时候。他呢？总是安安静静的，基本上没闹的时候。“
“也许人家这叫‘真人不露像’。张逸平时看上去不是也挺内向的？可这一回她就有勇气报名参加辩论会，我都不敢报名。”
“你呀，瞎咋呼还行。”
“可他瞎咋呼都不行。”
“你们想过吗？也许他少的不是能力和勇气，而是他自己้认定的机会。我记得有句啥话，说的是……秋雨，你前几天才跟我说过的。”王妮掉过头向我“求助”，“我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实我不可能ม牢记我几天内说过的所有话，只是根据她话里的意思能联想到这一句，果然让我给蒙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