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旁若无人的倔强劲，江华微笑不语的沉稳劲，和伍雨田那个ฐ探头探脑煞有介事的滑稽劲，引起了全屋子人更大的笑声。两个女教员扔掉了筷子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校长王彦文觉得教员们对于新来的客人太不礼貌了，便调解似的晃着筷子细声细气地喊道：“诸位，诸位别ี这么笑啦！江先生是远道的客人，这样取笑，对待客人多不恭敬呀！……江先生，别见怪，我们大伙跟道静可都像兄弟姐妹一样呢。”
一阵大笑在饭厅里爆发了。
“校长，我有个表兄失学了，他就要来找我找事情。您给帮帮忙吧！”道静事先就编好了一套话。
春天，有一天，她接到เ徐辉的一封信，信里介绍一位名叫江华的人将去找她，并嘱咐她替他介绍职业。道静接到这信后的高兴，真是没法形容。她把信看一遍，放在桌上，一个人笑笑，一会儿又拿起来再看一遍，又笑笑。再看再笑——再笑再看。这将要找她来的虽然不是卢嘉川，不是她熟悉的人，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得是和他们有关系的——是革命的。她捏着信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他是什么样儿？像卢嘉川？像许宁？还是……”她觉得自己้想入非非，不觉脸红起来。整个ฐ心灵被年轻人的狂热的幻想陶醉了。
说完晓燕就要走。道静一把拉住她，从衣袋里掏出夜间给卢嘉ล川ษ写的信来，说：“你把它交给徐辉，请徐辉想法再把它交给卢嘉ล川。”
“我没有什么เ，过一两ä天就好啦。”道静蹙着眉头说罢，也放低了声音，“叫你们这多人来帮助，还有徐辉……要是走不脱，连累了你们怎么办？”
“找到王晓燕啦，”李槐英小声说，“她干着急也没办法。后来我和她一同去找了从前我们学生会的一个ฐ干事徐辉，这才有了主意。徐辉说明天下午到我屋里来找你。你看，这是晓燕给你的信。”
门开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李槐英柔和的低声：“怎么不开灯？你等急啦？”
等了一会，胡梦安见道静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用打火机又点着了一根纸烟叼在嘴上，觉得坐着的硬木椅子很不舒服，他把椅子挪得离墙稍远一点，用椅背顶在墙上，就支着腿仰着身子躺在临时凑成的“沙发”上。
“时光真快，我们不见已经两年多了。”胡梦安吸着香烟，慢悠悠地一口口地吐着白烟圈。他带着一种安闲儒雅的风度柔声说着，“你一走，林伯母急坏了；我也急……林小姐，你晓得吗？我是如何地敬慕着你……从此以后，我灰心失意，再也不打算结婚了……”他扔掉烟头，吐了一口唾沫，向面色死白的道静觑了一眼，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低低的婉转的歌声飘散在一间寂静的小屋里。道静坐在凳子上，一个ฐ人对着火炉上冒着热气的蒸笼，轻轻地随口唱着自撰的歌儿：
经过内心的斗ç争，经过痛心的自我批判，林道静终于提起自己的行李，走出了那间给了她幸福又使她无限痛苦的公寓房间。
她走了，怀着新战士初上战场，而且又是独自作战的那种惶悚的心情出发了。开始她在各个ฐ小胡同里逡巡着，真好像一个寻找主顾的夜游女人。后来一看左右没人，她就鼓着全身的勇气，把早就涂好了胶ด水的传单，用舌尖舔上口水迅速地贴到เ了墙壁上。贴第一张的时候，她的手不住地哆嗦，腿也在发软。这时候，年夜凑在一起的许多青年朋友的面容忽然涌到了她的面前——他们要都在这儿该多好呵，大家贴，一下子就全贴完了！可是，现在，在这黑暗的深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孤单、恐怖。她不但怕警察，而且也怕真拿她当下流女人看待的男ç人们。贴了几张，胡乱地向几家住户的门口塞了几张，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匆匆地跑了回来。
因为ฦ平日她是朴素的，不大修饰的。接着，根据她的经验，她明白了——“这准是去会相好的呀！”于是她向道静斜ฒ眼一笑，嘴巴๒对准了她的耳朵：“余太太，您这是？……嘻嘻，我明白啦——您也有啦那ว个？……”
他再一次地试图挪动僵硬了的躯体。他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到两条胳ฑ膊上，他咬紧牙关把两条胳ฑ膊肘并撑在地上，在心里喊了一声：“动！”尽管痛得血和汗一齐涌ไ流出来，但是身体却仍像千斤巨石，动也不动。
“不说吗？成了这个样子还不说吗？……在监狱里组织支部、领ๆ导绝食、争取权利……你是主要领ๆ导者，还能再隐瞒下去吗？……好，我看你是成心要葬送你所有‘同志’的性命！告诉你，我们已经完全知道你们的名单和计划ฐ了，等不到你们告诉给外边一个人，我们就要把你们统统枪毙！”
…………
我们是铁的队伍我们是铁ກ的心。
道静悄悄推了邓云宣一下，小声说：“到处都是监视的军警，你小声点吧。”
邓老夫被两个年轻的女人推搡着，他一边走着，一边摆手说道：“我不赞成罢课，然而我可不同于当局的先生们。你们二位请不要误会……挽救民族危亡于倒悬之，我们青年学生当然责无旁้贷，不过——不过……”
但是在她摸着黑穿衣服的时候，道静也醒了。她颤巍ณ巍地坐起来开了灯。晓燕急忙去拦她：“小林，别胡来！刚才我摸着你身上还挺烫，可不能出去！”
“啊，明天，火山爆发的明天就要到了！”道静躺在被里，想起了即将到来的斗ç争，内心里充满了激昂的喜悦。高烧还不断ษ喃喃地喊着：火山！火山……
一到屋里，她站在他身边，激动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低声说：“真的？你——你不走啦？……那ว、那就不用走啦！……”她突然害羞地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并且用力抱住了他的颈脖。
江华盯着她，幸福使他的脸孔发着烧。他突然又抱住她，用颤抖的低声在她耳边说：“为ฦ什么เ赶我走？我不走了……
“燕，从思想上你必须提高警惕。”一边走着，戴愉一边热切地告诫着王晓燕，“一定要防止这些人利ำ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号来拉拢、欺骗幼稚的同学，现在各个班上都在酝酿成立学生自治会，这都是那ว些反动学生在搞争权夺利ำ的把戏，你一定知道了。所以，我们必须ี站稳无产者的阶级立场，同一切资产阶级的思想作殊死的战斗。”
王晓燕越听，神色越严å肃。她被自己的爱人、也是政治上的领导者的滔滔议论和批评慑服了。她低着头，凝神注意地听着，最后，她抬起头来这样回答他：“君才，你知道我是非常幼稚的。靠近革命才不久，许多问题分析不清……你放心，以后我会改正的。”
“何应钦到北平也没这么抖劲呀！”
警察还在恭敬地肃立着。这时，却又临时增加了一队灰衣的宪兵掺在警察当来警卫。于是火车站更加显得威严å、肃穆――俨然是皇帝驾到般的气魄。
戴愉走了之后，晓燕趴在床沿上，痛苦地、迷惘地轻轻喃喃着：“天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怎么เ回事？……一切都像梦，像梦那ว样变幻着。我，我怎么เ能ม够再同她说话呢？……”
“岂有此理！你这个人真太缺乏็辩证唯物观点了！”他松开晓燕的手，面色严厉地皱起了眉头，“你完全不懂马克思主义แ，头脑里充满着小资产阶级的空想和右倾机会主ว义的情绪。
我想你一定愿意去的。我是不能留在北平了，你知道，我妈总扯我的后腿。小林，下决心和我们一起去吧！这对你、对我们的事业都是有好处的。”
道静点点头，说：“尽管在残酷的斗争有人经受不起考验，可是我知道一点你在狱的情形，所以见了你很高兴。你什么时候走？我能送送你才好。”
“小林，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她从幻想惊醒过来。她抬头一看：戴愉穿着一套半旧的自由á布的学生装，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站在她面前。她赶快从桌旁的椅上站起身来，顺ิ便把水果篮往桌底下一放，让他坐在凳上。
晓燕看看道静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就走了。
“得啦，你邓老兄成天和古人打交道，哪里知道现在的事。”另一个ฐ青年学生对刚才讲话的微微一笑，“别说到法院告他，就是到国民政府那里，他们还不是一鼻孔出气。现在的社会真是黑暗透啦。”
一霎间道静觉得欣慰而胆壮了。她站起来让他们坐，擦干眼泪把这两ä天的经过告给了同院的邻居。那女学生听了，首先激忿地喊了起来：“狗东西！这样卑鄙无耻！”
她眼睛看着窗外，手里捏紧ู馒头，低低地不自觉地反复地唱。眼前――许宁，还有好些狱的同志都高兴地拿着她送去的铅条，在书页的空白上急急地密密地写着。反动统治者不叫囚犯们有笔有纸，不叫他们写出人民的呼声；但是，他们拿着她藏在馒头里的铅条正在写，不停地写起来……整个黄昏她沉醉在这种愉快的想象――她已经从卢嘉川ษ被捕之后那ว种消沉的情绪解脱出来了。她为自己้战胜了旧ງ我、走上了新า的生活而欢欣着。
你像利剑，你像匕首，你将写下人民的反抗呼声，你将刺๐向反动者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