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ฒ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然无声的。这时在北平沙滩附近的几条小胡同里，有一个打扮俏丽的年轻女人在来来回回地转游——她像在等待什么เ，又像在窥伺什么เ。她手里提着一个华丽的手提包，穿过一个胡同又一个胡同。
“不烧掉它们又怎么办呢？”晚上她想到เ了这个ฐ问题。他不会再来拿，总放着有危险，而且没意义แ，她于是想起了高尔基的《母亲》中的母亲维拉索娃来：她带传单到工厂，把它散给工人们……“对，我也应当是这样！”像个ฐ顽皮的孩子想到了满意的恶作剧，又像战士想到เ了袭击敌人的好办法，她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觉。但是怎样散法呢？她虽然幼稚，也还明白这是危险的。她反复苦思着，整整想了多半夜，终于让她想到เ了散发传单的好办法。
他的双腿已经轧断了，只有一层薄薄的血肉模糊的肌肉连接着折断ษ的骨头，要想移动一下这样的腿那ว是不能ม想象的；而且上肢和脊ิ椎痛得渐渐麻木了；十个ฐ被鲜ຒ血泡起的手指头肿得变成了大熊掌；何况还有一副沉重的手铐紧紧ู地铐在它上面。但是，他却又必须ี要挪动自己้。他思考的结果，只有去接近墙壁，试着去寻找他需要寻找的人。
他勉强睁开浮肿的眼皮，向黑暗的四周审视着——这不是他原来所住的囚房。原来他住的是一排囚房的靠一头的小单间，小铁门上面有一个豆腐块样的小窗洞，经过这个ฐ窗洞，他可以望见对面的一堵灰色的墙壁和一片铁ກ丝网。但是从现在的窗洞望出去，他看见了青天和星星。显然，敌人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破坏他们的组织、破坏政治犯们坚持下来的绝食斗争，要把他或者还有其他的同志突然弄走，在弄走以前，把他转移到一个ฐ新的机密的地方使他无法再与同志们取得联系……他躺在地上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对，是这样的！”他判断自己不久之后不是被拉出去枪毙，就是被转移走。不管结果怎样，他必须趁着还有一口气的现在，告诉同志们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
道静正走着在马神庙的转角处碰见了李槐ຈ英。今天她穿得朴素了高跟皮鞋和皮大衣都不见了一件蓝布棉袍衬着她雪白红润的脸越显得苗条俊秀。一见面她忙拉住道静的手在她耳边兴奋地说道：“林道静！今天我可要做一个普通的战士啦再不叫他们光拿鞭子打别人啦！嘿王晓燕怎么没见你见着她了吗？怎么เ你的脸色白得这么เ难看？”
“一二一六”这一天全北平市的大、中学生共组织了四个ฐ游行大队。城里三个城外一个。第一队由á东北大学领ๆ导；第二队由中ณ国大学领导；第三队由北京大学领ๆ导；城外的一队由á清华大学领ๆ导。计划和路线是：各校一律在上午七时出分别向天桥集合。然后由á天桥进正阳门经向东经东单到外交部街队伍最后向外交大楼——“冀察政务委员会”成立的地方举行抗议示威。
“这样的么？我不去了。”邓云宣摇摇脑袋，一下坐到เ凳上，好像刚跑完了百米，累得满头是汗。
“什么会？这般重要？我怎么不知道？”邓ฑ云宣捂住眼镜，神情又紧张起来。
“徐辉不许你操心，你怎么又来啦？”晓燕一边嘟哝，一边把道静按着躺下去。
“还不敢确定。”侯瑞回答，“今晚还在发动，明早临ภ时还可以号召。我想三四百人总可以有的。”
可是，她不再犹豫。真的，像江华这样的布尔塞维克同志是值得她深深热爱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ฐ早ຉ已深爱自己้的人呢？
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不要说这些了！”晓燕烦恼起来，“她不在北大了，哪里去找！”她不知为什么เ忽然这样说。其实她是碰见过林道静的，只不过还是彼此谁也不理谁罢了。“君才，以后不许你再提她了。为你……我相信了你……”她侧过脸去，怅惘地望着结了薄冰的白茫茫的河水。
“瞎说！”晓燕打断ษ了他的咕哝，“我还没到老的时候哩，你总是往那ว上面想。”她轻轻地笑了，推开他的手小声说，“我也说不清这些日精神为什么เ不好。君才，你闹错了吧？王忠不是个好人，他乱ກ追女同学、威แ吓人、打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员？我可不愿叫他来领ๆ导！”
黄梅霜和李槐英同时抬眼向旁้边的候车室望去，只见平日空旷旷的大候车室里，现在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人们拥挤着、乱ກ窜着，而在入口处，却还有大群大群的人在警察皮鞭的监督下在向里面拥挤。
警察开始是满脸的凶煞之ใ气，他把鞭举得更高，看看第二下就要抽向两ä个紧挨着的女人身上。但是，他灵机一动，发现他皮鞭下的牺牲者并不是乡下佬或者穷苦的小贩，而是两个衣著阔绰气派大方的小姐时，他高举着的手松下来了。
“我们真的站在一条线上了？”
“什么เ？”晓燕吃惊地看着他，“君才，你说什么？”
道静简单地谈了一下她自己的情况。她谈的极简单、平常――仍只是一个革命的同情者。谈完却接着问许宁：“许宁，你今后的打算怎么样？”
“刚一个月。我可是整整住了两年多呢。小林，你知道，这两年多对我的锻炼和教育实在太大了，比在外面还大得多。
“不要顾虑这些了。徐辉说，‘舍不了孩打不了狼’。”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的王晓燕摸着道静冰冷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脸，担忧地说，“看你的样多难看，准是好几天不吃东西了。到เ门口小饭铺去吃点饭吧！不吃？”她又放低了声音，“徐辉叫你吃！不吃饭要真生病的。……糟糕，差ๆ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你走出大门外就到沙滩靠近红楼的拐角处，那儿停着一辆汽车，我爸爸妈妈全坐在车里等你――他们立刻๑送你上火车站。”
道静一见她，眼圈就红了。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半天不能ม说话。过一会儿，晓燕擦干眼泪，伏在道静耳边小声说：“今天晚上七点钟็，你准备好离开北平。你可以到定县我姑姑那儿去教书。你看这水果篮里是一套男ç孩的服装，点多钟一定有些同学到李槐英和其他同学屋里串ธ门玩，约着一起出去看电影。趁他们一窝蜂走出大门时，你换好衣服戴上帽也混在里面走出去。”晓燕一气说了这许多话。恐怕说不清，她喘喘气，向窗外望望，又接着低声说：“七点钟็天刚刚ธ黑，人又多又乱，你很容易混出去。注意！要化好装，要挺着胸脯装ณ男孩。咱们看不出，徐辉可知道，这个公寓的门外有侦探，她叫咱们要小心。”说到这儿，她看着道静笑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又提高了声音：“小林，妈妈非常关心你，今天她很忙，不能来看你。”
道静依旧站在丁香树下。朝霞映照着她苍白的没有表情的脸。她既不惊慌，也不愤怒。她什么也没想，也没感觉。如果刽手这时开了枪，她也就会像这样倒了下去。但是并没有。胡梦安的勃朗宁只冲着她比了两ä比，看着她那倔强而麻木的神情，他气得连声冷笑道：“好大的胆！打人！胆敢打人！……今天，看你是个ฐ年轻的女人先饶过你。限你三天――三天之后如果还没有悔悟表示……”他向道静斜了一眼，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小姐，那就怪不得我胡某了！”说完，一阵大皮鞋响，他挟着皮包走了。
知道没有逃脱的可能，她反而镇静了，于是站在院里，静静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
你藏在这白白软软的馒头里，像金藏在砂当。
想到这里，看看手里捏着的馒头，一种青春美好的热情冲击着她，她又低低地唱了起来：
国人民武装起来，打倒日本帝ຓ国主义แ！
当卢嘉川刚刚ธ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很想看看里面放的是什么เ，但她又感觉这样做不对，便遏制住自己，把它放在一包破棉絮里藏起来。现在她可再也不能忍耐了，她把屋门上好，把纸片摆在桌上，怀着新奇而又兴奋的心情拿起其的几张读起来。这些纸上印的都是标语、口号，纸张是薄的，字迹是小的，一张张的油印宣传品上清晰地写着这样的字句：
道静点点头站在当地摆弄着衣服角。这种新า奇的有点神秘的生活使得她在慌乱和忧虑却掺杂着某种程度的喜悦。
“小戴、小吴到圣经会去玩，这是什么เ意思？”道静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感到了兴趣，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就在这一霎间，卢嘉ล川的脑海ร里闪过了余永泽那ว一双被嫉妒激怒的小眼睛，也闪过了林道静苍白的痛苦的脸。本来他是愿意和她接近的，愿意更多地帮助她的，可是为了不使余永泽夫妇关系受影响，他许久不去找她了。他用意志控制了感情，避免和她多接触。
“怎么，你想要这个任务？”卢嘉ล川微微惊讶地撑着写字台的边缘盯住他，“你的心胸和你的外形倒是挺相象。这对你的情绪没有影响吗？”
一三三年夏，北平党的组织遭受到严重的破坏，剩下来的少数同志，在残酷的白色恐怖，风雨飘摇，随时都处在被捕的危险。因此卢嘉川ษ没有固定的住址。今天他在朝阳大学睡了半夜，明天也许就上了辅仁大学。他机智灵活，又具备员无比的忠诚和勇敢，因此，在敌人严密的搜捕下，他常常能ม够一次次地逃脱了危险。
卢嘉川坐在老王的小屋里又等了一会儿，老头回来告诉他，大门口果然有好像侦探的人在转游，因此他只得留下来，直到下午七点，他才在一个同学屋里换上一套漂亮的西装，摇晃着身吹着口哨，像个浪ฐ荡公，趁着黄昏时的骚乱，走出了北大三院的大门。
许多许多年轻热情的眼睛都投射到เ道静的脸上、身上，那ว么亲切，那ว么热烈，似乎在希望这个ฐ陌生的女孩，能够参加到他们的行列里面来和他们成为ฦ一体。道静突然胆大了，勇气增加了。她拉着那个北大女学生的手，向前冲到一座摆着几张凳的讲台前，在那ว上面一个戴眼镜的矮矮的青年正在激动地挥手讲话：“同学们！同志们！国民党不久ื就要崩溃啦，革命就要来到啦，我们要自动武装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ว义แ！打倒国民党！拥护国！拥护苏联！拥护华苏维埃政府！……”
道静看见她先跟自己้说了话，真高兴得很，就凑近她，急忙回答道：“一个人。熟人还没找到……你是哪个学校的？”
道静的脸霎地变得灰白。她愣愣地望着余永泽，张不得口――她实在不愿当着卢嘉川的面去和他吵嘴。
“卢兄，真感谢你！”她绯红的脸上浮ด跃着欢喜的笑容，美丽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
“小白，小许，你们聊得好热闹！来，新年无事，让我也说上两句给你们醒酒！”罗大方今天的神色有些沉闷，好像有什么เ事情在使他不安，所以直到这时，他才开腔。可是一开腔，他的面色立刻๑开朗起来，谈笑风生，滔滔地像开了闸的流水：“小许，南下示ิ威时，你小鬼头跟卢嘉ล川ษ一起受‘优待’去了；李孟瑜跑出去带领人马攻打卫戍司令部；可我们一百八十五人却被绑到เ了孝陵卫，饱尝了囚徒的滋味。夜里，凄风苦雨，我们睡在冰冷的地上，周围真像坟墓一样的静寂。咱们温尔雅的学生们一旦做了阶下囚，谁个还能睡得着！咬牙切齿的，长吁短叹的，还有诗兴大发即景创作的……你们知道，寡人我也是才高八斗ç，在那时候，在那沉沉的黑夜里，为了解除同学们的痛苦，为了使同学们又冷又饿、长夜不眠的时间好过些，我和老徐就编起顺ิ口溜来。功夫不大，我们的杰作就风行一时。在黑暗的地上，这边说：‘哥儿们，再唱唱咱们北大歌！’那边也喊：‘再来一个！’我们把监狱、把阴沉沉的孝陵卫军营变成了歌舞场。麦克唐娜小姐的金喉也不如我那ว粗俗的顺ิ口溜受人欢迎呢。”
她说：“‘一八’后，正当上海ร八十万工人组织了抗日救国联合会，派代表要求南京政府立刻出兵抗日、要求发给他们枪支抗日的时候，我们北平的学生配合全国各地学生也到了南京，向国民党政府请愿。好呵，蒋介石这时先来了一套妙法，他在央军校召集学生讲了个话，嘿，请听！他讲得可妙哩！”白莉苹喜欢演话剧，不久ื之后就要去当电影明星。此刻她拿出了演戏的架势，高声学着蒋介石的南腔北调。“‘现在――政府，正在――积极准备――抵抗日本，如果，三年之ใ后――失地不能收复，国不能复兴，当杀――’”她用手向自己的脖ๆ上使劲一抹，眼睛一瞪，“‘当杀蒋某之ใ头以谢天下！’”她唯妙唯肖地学着蒋介石的声调、神色，和她那美丽轻盈的姿态一对比，逗得满屋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那ว个ฐ总低头叹气的王健夫也笑了。于一民竟端着酒杯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