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宾，你真越变越成孩了！这是开玩笑的事吗？晓燕――我们已经把她舍出去了，把她交给革命，随她去了。可是，你，你……鸿宾，你想想，我今年――也快五十岁啦，凌燕，她们还小。你这大年纪，这冷的天气，万一……”她说不下去了，这温存的妻，这善良的母亲不禁用手巾擦起泪来。
“知道！知道！”王教授急忙倒了一点暖水瓶里的水，胡乱擦着脸说，“秀，你可不知道世界上有十岁的青年，也有二十岁的老头呢。我的主意已๐定，请君不必多言！”他拿起桌上的一副眼镜用一块绒布揩拭着，揩了两ä下，忽然又觉得不对劲，急忙对妻说，这副眼镜不好，不结实。根据‘一二’的经验，恐怕要动武的。你去给我把那ว一副玳瑁黑边的找出来，那个ฐ戴着比较牢稳。万一打碎了眼镜，我这一千二百度的近视眼如何还走得路呢。”
有病了？”她吃惊地凝视着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悸跳。
瞧瞧，这半个多月都没时间来看你一下，咱们真成了一夜夫妻啦。”
王教授夫妇看他在等晓燕，便同他攀谈起来。王夫人殷勤地给他拿茶点，王教授也开了话匣：“君才，”王教授像孩一样兴高采烈地说，“你知道我们北大的情况近来大不相同了么？不光是那些青年小伙全活跃起来了，几乎ๆ人人口都在谈论救亡问题；就连我们这些老头、老教授们，也耐不住一腔热血，也都在一起座谈起国难问题啦！这就叫人心不死，人心不死是不是？”王教授用大拳头猛地向桌上一擂，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把个坐在小沙发上的戴愉吓了一跳。不知怎的，他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好像害了急病似的战栗了一下。但他立刻๑控制住自己，露出同情的样微笑道：“老伯这大年纪，还这样关心国事，真是了不得。这就激励我们青年人要更加发奋图强了。”
他是这样估计他和晓燕的关系的：她见到了他的那ว些秘密东西，自然是会失望痛苦的，但是，她已经爱上了他，她已经和他走上了同一条道路，“生米煮成了熟饭”，她痛苦一阵又能怎么เ样？只要他戴愉再用一点高明的办法来向晓燕“解释”一下，只要再经他用热泪向爱情的花朵上灌溉一下，那么这诚实而单纯的姑娘对他还能有什么เ变化吗？
“拿出证据来！乱造谣言！”
可是李绍桐仍然不慌不忙的，他看同学们都向那几个嘴里发出嘘嘘之声的同学望去，他也用那火样热情的眼睛望着那几个ฐ人，然后激动地把手一摆继续说下去：“大概ฐ那几位对我嘘เ嘘的同学也就是我要说的那些披着画皮的美人。他们在我们正直的、关心国家命运的同学面前也哭丧着脸，悲伤地喊着什么เ爱国、救国……可是，背地里呢，他们奔走于国民党、特务、汉奸的门下，做着出卖同学、也是出卖华民族的勾当……”
“王晓燕的情况怎么样？”道静不愿提她，但是还是要问到她。
“李槐英是什么原因变得这样快呢？是受了什么刺激？”道静奇怪地问。
这位陈教授身量不高，年纪不过四十左ุ右，但是讲话有条不紊，而且几句话就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集到他身上来。道静虽然是在用心观察那些学生们的情绪、表现的，但是，她也不由á自主地被这位教授富有魅力的言词所吸引。她又望望身边的侯瑞和全课堂的青年们，继续听陈教授讲下去：“国的道路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走法的：这就是人民大众要走的路，和上流社会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现在，我先把大人先生们要走的路给诸位分析一下，以做抛砖引玉的尝试吧。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ว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ฤ也都可以听见了。
形势也是严å重的。日本人的血手接二连三地直接伸到华北来了。十月的‘香河事变’，正在日本驻屯军沿着北宁、津浦æ两条铁ກ路举行‘秋季大会操’的时候，这时居然有一批‘农民’袭击香河县城，日本说这是‘农民’要求‘自治’，于是华北的‘自治’运动便接连不断地出现了——华北五省‘自治’；冀东防共‘自治’；最近恐怕还要闹起冀察‘自治’来。
“啊，是你来和我联系？那太好啦！”道静高兴得又笑了。
“别瞎扯啦！”李槐英把好看的好像雕刻出来的小嘴巴๒一撇，驳斥ม侯瑞道，“你们为了制造紧ู张空气，到处都扩大宣传。青天白日怎么เ会有这种事！……嘿，别谈这些好不好？我请你们吃糖，让我休息一下吧。刚才刘丽ษ来了，和我谈了一大阵，现在你们又来麻烦我啦。”
“啊，你就关心这个！因为ฦ‘他’在那儿。……”张莲瑞笑着羞了一下李槐英的脸，“人家阿比西尼亚一个五百五十万人口的小国家都敢抵抗意大利那样的强国，还打了胜仗。可是咱们国――哼，东北丢啦，华北也不要啦，看日本人在北平城里那个ฐ横冲直撞劲，真正把人气死！”
听到这种极端自私的话，道静好像受了侮辱似的火起来了：“小弟，我真想不到เ你变的这么เ庸俗、丑恶！你说的什么话呀？完全是地主ว、资本家的言论！知道吗，这个阶级是没有出路的！它注定必然要灭亡的！……”她激动得忘了自己处在怎样险恶的境地，竟向弟弟滔滔地讲起阶级斗ç争，讲起人类社会的发展前途来了。
“小弟，你可别帮父亲做这些缺德事！”她忍不住地劝起弟弟来，“那些佃户没吃没穿够多么苦。那些地不是已经卖掉了吗，卖过的怎么เ还能ม再卖钱？扒了人家的皮不算，还要抽骨吸髓！”说得激动了，她忘情地高谈起来，“小弟，我现在才明白，父母――加上你我全是罪人。咱俩都是喝佃户的血长大的。父亲就等走母亲的死路了，可是咱们还年轻，还可以跳出来……”
一个镶着金牙的胖女人，生怕瘦女人抢了先，便急急扳着指头冲着道静数叨开了：“您要问什么案，这可是应有尽有！花案、赌案、烟案、抢案，外带上拐带呀，私逃呀，白面瘾客呀！”说到最后一句，胖女人冲着瘦女人一声冷笑，露出了满嘴金牙。
“啊呀，这八成是政治犯呀！为什么เ也把你弄到这个地方来？你这算老几呀？”一个蓬头散发的瘦女人，满脸烟气，眼圈乌ไ黑，挤眉弄眼的。
“哦，是这样的。”戴愉从眼镜后面瞪着突出的金鱼眼睛，浮肿的黯黄色的脸上有一丝笑意，“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奋斗ç下去呢？”不等道静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思想进步、左倾的青年是多得很的，要尽量扩大你的生活圈，才能……”
戴愉仔细地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做的不错，勇敢得很。不过为ฦ什么不找我们的同志和你一起去做呢？这样的事，你一个人去做，危险得很。”
他勉强睁开浮ด肿的眼皮，向黑暗的四周审视着――这不是他原来所住的囚房。原来他住的是一排囚房的靠一头的小单间，小铁ກ门上面有一个豆腐块样的小窗洞，经过这个窗洞，他可以望见对面的一堵灰色的墙壁和一片铁丝网。但是从现在的窗洞望出去，他看见了青天和星星。显然，敌人为了迅雷不及掩耳地破坏他们的组织、破坏政治犯们坚持下来的绝食斗ç争，要把他或者还有其他的同志突然弄走，在弄走以前，把他转移到เ一个新的机密的地方使他无法再与同志们取得联系……他躺在地上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对，是这样的！”他判断ษ自己不久之ใ后不是被拉出去枪毙，就是被转移走。不管结果怎样，他必须趁着还有一口气的现在，告诉同志们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事。
…………
她一定忘掉了我——忘掉了我这怯懦者。……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罗大方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来：“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够并肩战斗，那该是多么เ幸福呵！”他感到燥热，把衣服扯开，双手抱住头，久ื久地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块上。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一个年轻的纤细的影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轻轻的一句话，可把道静刺痛了。她放松了白莉苹的手，低着头坐在椅上不再出声。她知道她和余永泽之间已๐经有了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裂痕随着她对于新生活的奔赴，是在日益加深。可是她可怜他，这种感情，像千丝万缕绊着她，同时，她又认为革命者是不应该关心个ฐ人的问题的，于是她忍住了矛盾的痛苦，忍住了一切的不满，希望就这样和余永泽凑合下来。可是白莉苹的这句“芝麻粒大的事情”使她恍然若有所悟，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对于个人问题看得太轻，而是过重；是在一种“不必关心”的掩饰下的苟且偷安。
“不，他爱我，我怎么เ能ม忍心离开他。”道静感到不能ม再开玩笑了，白莉苹是在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话。于是她摇着头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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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林道静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生起火炉，看看冷清清的凌乱不堪的房间，他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打扫着。他一边煮着挂面条，一边抹着布满灰尘的桌，喃喃道：“没有女人，真不像个家。亲爱的，你快回来吧！”
她找到她的好朋友王晓燕。老卢叫尽量多发动人，她很希望自己能多找几个人一块儿去。可是晓燕问她：“游行干什么เ事呀？”
余永泽懒โ洋洋地放下书本，半天才开口说话，声调那么凄凉：“静，听我一次话，不要去吧。听说外面常捕人。……救国的事还可说，可是‘三一八’算个ฐ什么纪念日？万一……静，安静一点！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一块云彩下雨……”他注视着道静，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乞求似的哀愁。
明天，请你一定把书给我送来吧。”
道静闹了个大红脸。她向白莉苹瞟了一眼，她真不喜欢有人在这个ฐ时候提到余永泽。
“您说的对！”老头儿赶忙回答，“好几百里，好容易央告人借了四块钱的盘缠，可是赶到เ那儿，他又开拔啦，不知开到哪儿去啦。……我，我们一家还指望找他要点钱活命呢。
“别，别！待一待！几句话就完。”老头赶快站起身来，双手伸出去，远远地好像要抱住余永泽似的哀诉道，“穷人的日实在没法过啦！您家的租两ä年都交不上，您父亲催……”老头儿摇着头叹口气，忽然，浑身上下摸索起来，摸了半天，这才从腰里摸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封，他举着这信封，用颤巍ณ巍的双手送到余永泽面前。“看！这是您五福兄弟当兵来了信啦，一家高兴坏了，他说在北平长辛店驻防，我，我就找了他来啦。”
她走进了他的房间，他正伏在桌上写什么。见她走进来，他站起身来想拉她的手。但她摇摇头，坐在椅上，双手抱着头，半天，不动也不响。
道静突然像被人在头上重重打了一记，她不知道嘴里说了两ä句什么，就像一匹逃脱猎人的野兽，猛地窜出了那座华丽ษ的公馆。直到走出很远，她才站住脚๐，回头望望那傲岸的红漆大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擦擦迷糊了的眼睛。
关帝庙里静悄悄的，教员休息室里静悄悄的，世界好像突然静止了。
工友拿着报纸进来了。这就是道静刚ธ来那天把她关在庙门外的醉老头。他蹒跚地哼唧着什么เ走进来，一见道静就喊道：“林先生，糟啦！日本人占了东三省！”
“有个生病的补鱼网的女的上哪儿去啦？”柳树下不见了那个女人，道静看见几个渔人正在帐篷外面支着锅做饭，她就走过去问其的一个老头。
从此，在海ร滩上，她常常看见那个ฐ青年学生的踪迹。有时他走近她身边想跟她讲话，可是，也许因为她那冷冷的神情，他没有张口，慢慢地又走远了去。
一离家，一上了学，她就像跳出笼的鸟儿，仿佛来到了一个自由的天地。她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艺作品。书籍培养了她丰富的想象力和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她是个喜欢海阔天空地幻想的姑娘，越读的多，也越想得多。可是表面上她却依然对一切都淡漠，依旧沉默寡言。同学，她只和一个ฐ名叫陈蔚如的女孩要好，因为那女孩对她温存、和善，她同情林道静的不幸遭遇，给她热情和鼓舞，因此她们成了好朋友。
徐凤英溅着唾沫星好像生了气，林伯唐反倒得意地哈哈笑了。他然自得地冲着妻连连点头：“太太，归你！归你！什么全归你。连女婿挣的钱也全归你不好吗？”
这时在不断被冲散的北大队伍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失掉了联系王晓燕、李槐英全不见了。交通队忙着联系纠察队忙着整理队伍。于是时间不大零乱的队伍又列成了整齐的行列ต。虽然人们行进得很慢但还是在前进、前进。
北大大队走到เ前门里邮政总局的门前时正在人群当中走着的林道静突然面色涨红、咬紧嘴唇怒冲冲地似乎ๆ要向旁边什么เ地方แ奔去……
“怎么啦？你？……”那个ฐ同学位住她惊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