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们一定要帮助我！”晓燕看看父亲，又瞅瞅母亲，满脸带着忧郁。
晓燕把头放在桌上还是不言语。
胡梦安仰在椅上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林道静呵，不要逞英雄喽！那有什么เ好玩的呢，许多的娃娃刚ธ被捕的时候都要耍耍这套坚不屈服的玩艺，似乎ๆ是时髦，其实呢，是傻瓜，大傻瓜！”他无限惋惜地摇着头，跷着的脚也轻轻地甩动着，似乎也在表示他的惋惜之情。沉了沉，他看道静没有动静，又进一步开言了，“蒋孝先这小手狠得很，昨晚上又枪毙了十五个，都是蛮好的青年嘛ใ，正像一朵花一样的年纪，其还有三个女的。林道静啊，你想一想，这值得吗？为ฦ什么要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做无谓的牺牲？这个世界ศ难道为ฦ你几个ฐ人一死就当真变成了天下大同？”
“昨天，我看你心绪不大好，”胡梦安好像站累了，自己搬了把椅又做成了“沙发”。他斜躺在“沙发”上，瞅着道静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没有谈完话我就走了。今天你该冷静下来了，我们好好地谈一谈，谈一谈。”他又燃着了一支香烟，仰着头翻着眼皮沉思了一会，然后扭过头来，盯着仍然站在地上屹然不动的道静笑道，“林道静呵，我和你家里是老世交喽，实在，我是非常关心你的。姑且不论我俩之间的事情――恋爱自由嘛，我绝不能强迫你。不过我需要声明一下：我是非常、非常爱慕你的哟，这两年多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这些，你也许不爱听，那就先不说这些。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ฦ开，你慢慢会感到เ我的忠诚，我的痴情的。现在，还是先说说迫在眉睫的紧急的事情。昨晚，蒋孝先又打了电话来催问我关于你的情形，他很注意，抓的很紧，所以我只好一早ຉ就来关照你。”他猛吸了两ä口就用力扔掉了还剩多半截的烟卷，又闭上眼睛默然思索了一会，然后睁开眼睛笑道，“林道静，情况实在紧ู急得很呵！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是一片好心。你还是个ฐ孩，很年轻，不懂得社会的复杂黑暗。打着救国救民救世界的招牌迷惑了多少年轻的人，也坑害了多少年轻的人啊！世界能ม凭一点点盲目的热情救得了吗？国这腐烂透顶的社ุ会，能凭像你这样一些热情的孩救得了吗？林小姐呵，我劝你醒一醒，放明白一些，赶快从迷途转回头来……”
她低声反复地唱了好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像醒过来似的停止了唱。揭开蒸笼，取出蒸熟ງ了的又白又大的馒头。这时一丝看不见的微笑浮ด上她的嘴角，“啊，蒸好了。”她欣赏着自己的技术。把一切收拾好了――炉端到院里，蒸笼还了房东。她回到เ屋里，就对着那ว堆馒头，一个个地抚摩、观察起来：“哪个ฐ里面有铅条呢？――许宁，他们该多高兴啊！”
他们对着你们歌唱。
余永泽带着骄傲的自信的神气点点头。他要破釜沉舟地使道静对卢嘉ล川绝望，虽然，他并不清楚卢嘉川ษ是否被捕了，但是仍表示了深知个秘密的神气。
余永泽瞪着小眼睛，一丝含着讥讽和轻蔑的笑容浮在他的嘴角：“又是为贵友卢先生吗？……那么，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像这种铤而走险的人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我早就想过无数遍了！”道静红涨着脸，使劲把身向桌上靠着，“我早就这样想：与其碌碌无为ฦ地混这一生，不如壮烈地去死。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เ？”
“啊！他也被捕啦？”道静吃了一惊，“什么เ时候被捕的？”
他好像才经过了一场长途赛跑，激动得红着脸流着汗。因为是胜利地跑到了目的地，就又表现了一种衷心的喜悦和松快。
“好！”罗大方一把把卢嘉ล川的衣领抓住，生怕他跑了似的喊了一声，“好同志，谢谢你！请你快去和组织上说说，越快越好！”
楼上楼ä下乱成了一片。大皮靴的橐橐声和大声叱骂乱扔东西的声音交响在一起，把这宁静严肃的最高学府搅扰得人人惊惶不安。
许宁的心扑通一下落了地。卢嘉ล川ษ还没有被捕。呵！能干的小伙，你跑到哪儿躲藏起来了呢？他心里高兴着，嘴里却呐呐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唔，晤，你们说什么？我屋里跑进人来啦？啊，那，你们找吧！来，我帮你们找。”他一跃而起，真的东瞧西看了。
卢嘉川这时负责领ๆ导北大党的工ื作。他几次指示罗大方แ不要轻易地暴露自己，要他善于在白色恐怖严重的情况下，利用一切时机积蓄力量、隐蔽工作。今天的“三一八”纪念集会，他又命令他不要在群众大会上讲话，话由á他自己来讲。因为他已๐经离开北大，工作没有固定的场所，是比较容易隐蔽的。但是罗大方แ感到了抑郁，感到一种透不过气似的窒闷。他这健壮的躯体内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蕴藏着想要摧毁一切、燃烧一切的热力，但是，他无法发挥，无法施展。……他看看大操场上的三两ä百个人，想起了南下示威时成千上万的青年们打进了南京央党部、捣毁了央日报馆、打进卫戍司令部的壮烈的场面，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
“小林，咱们先讨论个问题。――你该把饭锅搅一搅，不然要糊了。你过去和家庭斗ç争，不满意黑暗的社会，现在又想很快去革命、上战场，究竟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红涨着脸，闪烁着乌黑的眼睛说下去，“可是，自从看了你们给我的那些革命的书，明白了真理，我就决心为真理去死。我觉得人活着应当像那ว些英雄，像那些视死如归的人。卢兄，叫我到เ火热的战场上去吧，我再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可是，女主人还没把这边秩序维持好，另一边爆发了更加难听的骚扰：一个穿着灰布棉袍、留着一头颓废的长发、有个长而难看的驴脸、约莫三十岁的男说了话：“唉，唉，诸位莫谈国事吧！让人生――更、更自由一些吧！生命流水一样，瞬息――即逝，……我受不了，受不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唔，今夜里，我的妈妈爸爸都在、都在想念儿哪！可、可爱的松花江呀！你那清清的水浪还是、还是那ว么美、美丽ษ吗？”一个穿着破旧的西装，蓬着一头乱ກ发的小个青年，显然因为ฦ酒喝多了，他这带着醉意的哽咽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庄重的不苟言笑的王晓燕，看见一向沉默寡言的林道静忽然认真地讲起这些浪漫故事，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不守本份的小家伙！余永泽早ຉ晚丢â了你，看你怎么办？”
我就讨厌那种庸俗的礼仪。你读过《邓肯自传》没有？我真喜欢这本书。邓ฑ肯是西洋近代大舞蹈家，她从小就是孤身奋斗ç。遭遇了多少艰难困苦，但是她不气馁，不向恶势力屈服。
“这些，都是我们北大南下示威团的有力武器，你们把它制造出来啦！谢谢你们！”他又转身对一个瘦小精干的女学生说，“徐辉，标语口号也拟出来了么？”
这活泼的小伙名叫许宁，他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道静这时才恍然大悟。自从来到เ北戴河海ร边，她常常看见他好像影般在自己身边时隐时现。原来他是有意地在关心着自己。……想到这儿，她偷偷看看余永泽，不觉红了脸。
“我恨！什么都恨！恨社ุ会、恨家庭、恨我自己……为ฦ什么一个ฐ人不愿马马虎虎地活着，结果却弄得走投无路？……”
“好，好，好！”余校长一连答应了几个ฐ好，便在前领路，把道静领到学校去。
道静高兴了。虽然从谈话使她感到这位校长有点儿庸俗，酸溜溜的不像个校长倒像个绅士。可是不管这些，在这里只要能够找到เ职业，找到安身之ใ处，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呵。
女学生温厚地向脚๐夫笑笑，半晌才说：“哪配避暑。是找我表哥来的。”
“看海。多好看！”女学生歪着头，“你住在这儿多好，这地方多美呵！”
翻了几页ษ，看到เ一幅穿着巴黎最时髦服装的金发女郎的彩色大照ั片，道静抬起头来对李槐英笑道：“听说今年北大把你选成了花王啦。你确实长得漂亮。一个ฐ人有漂亮的外形是幸福；要是同时再有一个美丽ษ的灵魂，那就更美啦。”
李槐英标致的白面孔微微一红，但她没有生气，只轻轻地打了道静一下，说：“林道静，不，路芳――我总叫不惯你这个新名字，所以惹了祸。那么，你自己可以成为外形内心全美的人了！三句话不离本行，你也向我说起教来没完啦！今天真倒霉，整整三个钟头，刘丽、张莲瑞、又加上你，轮番向我传起道来，简直头痛死了。”她调皮地瞪着大眼睛笑了笑，对道静和侯瑞两ä人又说，“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你们。我这人就是个ฐ软心肠。路芳，北大同学不光是封了我当花王，而且还封了我个热情之花。你知道吗？因为我不管哪派人全一样看待。”
李槐英又咯咯地笑了。她笑得天真而可爱。这确实是个ฐ热情善良的姑娘。
“花王，热情的花王，不假，不假。”侯瑞见两个女人罗哩罗嗦说得怪热闹，他无法插言，就翻着一本看了几眼，随便搭讪着笑了笑，就起身告辞出来。他刚走出不远，道静随后追上了他。
当他们一同走在寂寥的黑暗的街上时，侯瑞稍稍不耐烦地对并肩走着的道静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เ要这样耐心，花这么大的力气来争取这样的一个ฐ人――‘花王’、‘皇后’这类人还能属于我们的工作范畴？……为ฦ了跟你碰头，在她这儿待了半天，可是心里真不带劲。”
道静沉默了一下，掉过头来，用她那热情的眼睛――在黑夜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侯瑞：“侯瑞，你领ๆ会到党的抗日主ว张的精神没有？我们再不能像过去那样关门了！李槐英本质上是个ฐ好姑娘，有正义感、热情。当然，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和辅仁那个ฐ女诗人黄梅霜交上朋友，受了她不少资产阶级的坏影响，因此政治上糊涂不清。但是你要了解另一面：她在同学当是有影响的――
她是花王，是用功的好学生，热心帮助人，不仅在英系同学，就是在全校都有些威信。对这样的人，我们不应当把她争取过来吗？你不是也赞成争取间么？”
“好，你比我了解得还清楚。可是，我看是白费劲！”侯瑞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他们在黑夜顺ิ着沙滩马路迎着凛冽的寒风走下来。歇了一下，他语气有点儿滞重地又说，“路芳，情况不太好。我们计划的学生会改组、参加学联的事，结果……”
“结果怎么样？”道静急着追问了一句。
“结果，”侯瑞慢吞吞地说，“结果会是开了，但争了个你死我活，还，还是只有一小部分同学同意去参加。”
“说具体点！”道静扭过头来看着侯瑞轻轻地说，“过程，为什么失败？”
侯瑞点点头。他那笑菩萨的模样不见了，说话又低又慢，无精打采：“我们先联合了少数进步同学，像张莲瑞、俞自立等，虽然数目不多，但他们眼看形势这么紧ู张，个ฐ个ฐ全很积极。可是他们碰到เ了劲敌，那一小撮和托派，左右开弓――托派用‘左’的欺骗，、国家主义派用右的威胁，说谁主ว张参加学联，谁就上了的当……进步同学在会上和这些反动的欺骗的言论展开了斗ç争，斗ç争得很激烈。争论的结果，有的间同学，像你刚才见到的吴建倒在我们这边来了；可是，更多的同学是：看不惯这激烈的争论，掉头走开了‘是非场’。而且，那些反动家伙事前还准备了打手，会开得正热烈，忽然从窗外飞来了大石头，把会场搅得乱七八糟。”
“那么，闹成这样结果的主观原因是什么呢？”道静挨着侯瑞慢慢走着，他们绕过了北大的红楼ä向北走去。
侯瑞想了想，说：“主观原因么，准备不足，没有充分发动、组织好各种力量。我们做计划时，本来是想在这个ฐ全体学生大会上改选学生会，然后用新学生会的名义แ通过参加学联。可是，到时候来三院礼堂开会的还不足全体学生的二分之一。学生会的改选是不成了，只好临时动议，由旧学生会去参加学联，当时有赞成的，有反对的。最后，一部ຖ分赞成的同学代表他们的班决定参加学联；而那ว些反对的班就声言坚决不参加。事情就闹得这么เ个结果。”
道静没有出声，侯瑞也沉默了。他们穿过一条冷清的寒风拂面的小巷时，道静突然站住了，她看看左右无人，便轻轻拉住侯瑞的手，激动地说道：“侯瑞，不要气馁，我们会胜利的！我看，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准备工作作得不好，太匆忙。广大同学还没有发动起来，就急忙召开大会，当然会有这样的结果。”道静这时仿佛变成了一个ฐ大姐姐――其实她和侯瑞的年龄不相上下。她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反而竭力安慰侯瑞道：“我总觉得北大的同学是先进的，是有觉悟的，只是因为ฦ没有很好的去组织、去发动，因此，有些同学不得不埋头书案来安慰自己痛苦的心灵。可是，侯瑞，要是我们一旦把他们都发动起来，那ว，那一小撮反动分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她笑了。她的声音那ว么柔和，而且充满了自信。这使侯瑞的心情有了改变。他也笑了。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连着眨了几眨，看着道静笑道：“路芳，真感激你。人在困难的时候是需要与鼓励的。
我也相信不久之后，北大就会出现新的局面。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忍耐一下，等待时机……”说到这里侯瑞的声音忽然变了，他欲言又止地半天才说道，“路芳，有点事想告诉你，可是……”
“侯瑞，有什么话说吧。”
侯瑞闷了一下说道：“路芳，你在北大公开出现不大方แ便了。你是不是离开这里？……因为，因为ฦ在许多同学间都传嚷有一个女特务――是个叛徒，冒充学生在北大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