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褪去了厚重的冬衣,穿着轻逸的云纱,手里打着各种灵巧婉约的竹骨架子油绢伞,上头绘着西府海棠,空谷幽兰,汉宫春晓……
最前头的八宝攒璎马车里坐着李砚汐与栊晴,二人都翘着鼻子分趴在杏子纱窗上,往外头瞧去。
听到后头门闩开启的“哐当”声后,他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确定无人后,方推门进去。
巷子里安静的很,只有偶尔从人家小院里传出的狗吠声和小儿的啼哭声。
七月是苏珏的生辰,那是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时候。
梅荨看向烟波浩渺的湖面:“睡过了头,舞看不成了,就来了这里……听小汐说这里很美。”
梅荨笑道:“刘ถ掌柜端方แ严谨,却不想生了你这个儿子倒是古灵精怪,小挚,姐姐让你妆成这样,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宗事千万不可对外人道,知道么?”
栊晴一把拽下了他颔下粘着的长须,挂到自己脸上,咯咯笑个不停。
李砚云挑眉轻笑道:“承认自己肮脏了?你不要冠冕堂皇的说什么为了掌控梅家,我看你根本就是见色起意。”
李砚云唇角略๓弯,不屑道:“我承认,我请她来京城确实动机不纯,她来京中ณ的消เ息也是我放出去的,就是为ฦ了想通过她让梅家佐助王爷你,可是我没有说过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梅荨的笑容染过迷离:“小珏早ຉ就死了,我只是个ฐ满腹阴谋的小人,我不想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而且,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琀姐姐,你怎么也这么糊涂,从古到今,有哪个ฐ皇帝愿意承认错误,下诏罪己也不过是个形式,赵昕如果当不上皇帝ຓ,苏家的沉冤又怎么昭雪”,梅荨的眼中难掩波澜。
另一个小幺儿凑过来道:“我们就是那ว天才亲眼看见晴姐姐的功夫的,所以才会过来拜师学艺。”
她紧ู走两ä步,扶住一个小幺儿的肩头,道:“你是府里的厨役?二小姐生辰那ว天,你们可在厨房里头?”
李砚汐也不恼她,笑道:“我们先去哪里玩好呢?”
李砚汐透过银红纱窗朝外头瞧去,天色虽尚早,可大衢小巷里,已人烟埠盛,茶肆,酒楼,戏栏,说书馆子,生意担子……罗满了整条街,她瞧着乐了一路。
梅荨笑道:“小汐,进里面坐吧。”
这时,栊晴睡眼朦胧的从暖阁里走出来,向着日阳儿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忽然瞥见李砚汐,睡意登时尽去,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大模大样地走了。
梅荨伫立良久。
花已不知何时落了满地。
李砚云收完账,就和众人一齐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李府,明日是端阳,府中还有许多庶务要她操持。
翌日一大早,李砚汐穿戴停妥,给父亲请过安后,就与王妈妈一道往西北角院的“济过堂”去了。
李砚汐跪在堂前,远远地磕了个头。
王妈妈从济过堂出来,打发李砚汐回东厢房后,就一径去了畹兰居。
天气微晴,梅荨坐在廊檐下的红漆坐凳上看栊晴教鹦鹉学舌。
王妈妈立到台矶前打了个千儿。
梅荨忙起身让座,吩咐丫ฑ鬟倒茶。
王妈妈笑容慈和:“梅小姐不用客气,是我家小姐让我请你过去说说话。”
小汐向来都是自己้来畹兰居的,她口中的小姐定然不是小汐。
梅荨颔首,且随她去了。
栊晴也想跟着去热闹热闹,王妈妈笑着谢绝道:“我家小姐向来不见外客,也不许人打扰,就连老爷和汐姐儿也是不见的,这回见梅小姐还是十年来的头一遭。”
栊晴撅了撅嘴,嘟囔了两句就自己寻乐子去了。
出了月洞门一直朝西边走去,前头愈发的冷清,开始还有三三两两的下人在清扫,到เ后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此起彼伏的竹涛声,幽静的能听见果子落地的声音。
往前经过一个穿堂,转过紫ใ檀木嵌珐琅菡萏屏门,后头就是如海ร的竹林,种着清一色的淡竹,当中一条石子漫的小径,通向古翠深处。
拐过翠竹掩映的转角,便看见一间清凉堂舎,黛瓦灰墙,薜荔覆顶,苔藓成斑。
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乌木匾额,虽被门前弯了腰的竹叶遮了一半,却能清楚的辨认出上头书着的“济过堂”三个字。
里头传出清晰醒神的木鱼声。
王妈妈做了请的姿势,梅荨方随她提步走进了堂中。
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令人身心舒坦,梅荨不自禁的深吸了口气。
屋子里光线微黯,许是外头的修竹过于茂密,房舍由飞罩隔成两间,陈设简单,一桌一椅,无一丝华贵,只有里间的一座神龛镶着金。
神龛里供着的文殊菩萨,结跏趺坐,庄严睿智。
下面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与王妈妈年纪相仿的妇人,体形适中,穿着茶褐色素า纱褙ທ子,些微花白的发整齐的梳了个低髻,除了一对祖母绿翡翠耳珰以外,身上再无其他饰物。
听到脚步声,她停下木鱼槌,缓缓起身。
梅荨上前执了一礼ึ:“晚辈见过夫人。”
她转过身来,在见到梅荨的刹那,手中转着的金丝楠佛珠微顿。
她面容姣好,虽有许多风霜刻๑下的痕迹,却也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姝丽容颜,气质虽端庄,却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使得她的双眼显得空洞。
王妈妈要过去扶她,却被她阻道:“你去上茶”,辞气和缓,寂静无波,如一口古井。
她缓步走至外间的八仙桌旁้,坐到六角绣墩上,凝望着隔扇门外苍翠的竹叶,沉默良久ื,方แ道:“十多年前,我的一个姊妹同你一样,也是抚琴好手。”
她转过脸,注视着梅荨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宝玉成草木,无量劫数。”
她怎会知她“荨”字的由来,梅荨微微错愕。
王妈妈捧上茶来,望了夫人一眼,眼角湿润的退了下去。
她缓缓转着手中ณ的佛珠:“世间一切诸法,均逃不过因缘二字,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在这济过堂九年,不求福报,不求证得佛陀果海,只求冤魂得以超脱,减轻罪孽。”
冤魂,是指苏曾两家么?
“夫人定是成国公的胞妹,李首辅的妻子,李砚云与李砚汐的生母李夫人吧。”
李杨氏微阖上眼:“李夫人已经死了,如今只有在济过堂里忏悔的济过。”
“夫人说的罪孽是指什么呢?”
李杨氏沉默半晌。
“夫妻是缘,或善缘,或恶缘,因缘相聚。一生的困苦,一生的罪孽。”
梅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