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园子里人来人往聚了大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认得若生这么多年,段家的两位姑娘也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顿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平州距离京城并不十分远,但平州话同京城口音还是有些区别的。
“哦?那你是在平州ะ长大的?”若生弯着嘴角,“倒是没有半点平州口音。”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半分不离玉寅的那ว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从里头看出些她过去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来,然而站在对面微微躬身的少年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若生隐约明白他的心思,又兼知晓他前世下场凄凉,连带着四堂妹宛青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不由心生悲怆,遂牵了四姑娘的手,轻笑道:“这可敢情好,我往前就想着要来寻四妹一块说说话呢。”
明面上三叔性子淡薄,并不大喜欢同人应酬打交道,虽则ท和连家其余几位主子关系不错,但也不算太亲密。再加上他是庶出的,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愈显得生分了。
五姑娘自然是要留在这听课的,哪有同兄弟们一道谈论家国大事的道理?
“五妹妹嫌同我一道听课背上窜凉气,那就回去吧!”若生笑眯眯的扭头看她,“大不了回头跟几位弟弟一道来听就是了!”
崔妈妈气得接不上话,想了想终归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姑娘再恼,这东西总还得叫红樱先归置收拾了才好走,便也就不再同女儿多言,转身兀自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
她如是想着,脚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红樱。
朱氏进门时,俩人正抢着最后一只灌汤包子。
光是此刻摆在他们跟前的这道千层油糕,便甜糯柔韧,令人垂涎三尺。一层层薄如纸,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只不过,更年轻些,瞧着气质也更温些。
多年来,她每逢遇见觉得眼熟的,不论是眉眼也好,鼻子嘴巴也罢,甚至于身形笑容,但凡有一星相像的,就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但纵使天下间生得相像的人这般多,却也再没有第二人了。
连二爷见着了人,长松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说:“我想着你虽然个ฐ矮腿短,但打里头走出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便说等一等,哪个知道你走得这般慢……”顿了顿,他又道,“爹爹我可没嫌弃你生得矮!赶明儿你就长成大高个了!”
方出得千重园,她便听见了她爹连二爷的声音:“阿九怎地还不出来?”
身材颀秀,面若春月。
云甄夫人宠溺地看他一眼,道:“忘了谁的东西也不能忘了你的!”而后侧目往簇拥在旁的少年中ณ扫一眼,指了方แ才若生认出来的那ว人说,“玉寅,你领着二爷去试试那件雀金裘。”
所以,云甄夫人这一回的目的地,并非西山。
做雀金裘所用的料é,并不常见,需将孔雀毛捻了线织入缎内方才能ม成,最上等的毛锦一匹不过十尺,唯晋州才有。
若生汗颜不已。
若生暗叹口气,挽了朱氏的胳膊往里走,放软了声音道:“我就是个不成器又娇纵的,往前做过的事说过的糊涂ิ话,您都别往心里去。”
是以连二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瘸还是瞎,他们都浑不在意。
可连家对此没有异议,若生的外祖段家却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黑暗中,她说话的腔调显得颇为ฦ古怪,吐字虽则清晰,却说得慢,一字一顿,帐外的红樱听着却松了口气。
屋里尚未点灯,红樱看不见她红着的眼。
她惊慌失措。
他却靠在了不远处的墙上,竖起手指置于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若生本就无法说话,见状倒是醒过神来,当即抓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碗“哐当”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在暗夜里出清脆又响亮的碎裂声。不过是只粗瓷的茶碗,这会摔碎了,若生却觉自己心头都在滴血,远比她昔年在木犀苑里一火就砸碎的那些佘贵物件更心疼。
好在雀奴听见响动,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三两下就冲到了她身边急声问:“出了什么เ事?”
若生立马抬手直直指向了那面墙,然而定睛一看,原本站在那的人却已不见了。她正疑惑着,却觉墙根处躺着个ฐ黑乎乎的身影,半点声息也无。
院子里万籁俱寂。
他晕死过去了。
雀奴靠近后现了他满身的血,就同若生商量,既ຂ已只剩一口气那ว是直接剁了当没今儿这事还是把人拖出去丢掉任他死活?
若生被她一句剁碎了事唬了一大跳,但还是仔细思量起来。这人丢出去万一人没死,指不定来日会给她们招惹什么祸害,此路似乎不通……那看来,还真的只有剁碎了毁尸灭迹一条路……
她就比划了个一。
雀奴看得明白,重重点了点头。
俩人互相安慰着,一人拿绳索捆了人,一人去厨房取菜刀来。前日才磨过的,倒也锋利。若生舍不得叫雀奴做这种事,就率先举ะ起了刀。可这刀沉甸甸è的压手,她举着,却半响也落不下去。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到底就是个大活人……
她下不去手。
雀奴嘴上冷酷无情,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可刀到了手里,也是磨磨蹭蹭下了不手。
俩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两分颓唐之色来。
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拍案拿定了主意,不剁了,就捆着等人醒吧!要是就此凉了,那就再说……至于救治,罢了,抹点草木灰止血吧,旁้的就再无办法了。雀奴素来听她的,闻言全无异议,当即将人挪到了屋子里丢在一角。
搁在院子里,万一叫人瞧见了,可不成。
若生则过一会去探一探他身上是否还有热气。
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委实不想就这么叫他死了;可这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院子里的陌生人,又带着一身的血,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事,她就又想死了也好……
满心矛盾着,若生睡意全消,雀奴却犯了困。她白日里忙碌累得狠了,夜里常常倒头就睡,这会不过是强撑着。若生就让她在一旁小憩去,等有了情况再唤她起来。雀奴摇摇头不答应,可睡意上涌ไ哪里挡得住,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若生摊开被子为ฦ她盖上,正掖着被角,耳畔蓦地常来一阵咳嗽ณ声。
她急忙扭头去看,就现他醒来了。
他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忽然静默下去,片刻后道:“绳结打得不错。”
这绳结的系法是雀奴同船工学的,十分坚实难解。
他明明被捆着,却三两下便将绳结解开了去。
若生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推醒雀奴,却被他淡声叫住,似笑非笑道:“不必担心,我就要死了,害不了人。”
言罢,他原站得笔挺的身子“嘭”一声重重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