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贵正坐在小板凳上捡着谷种的时候，淑芳和她娘回来了。“老四，事情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一我们去谢家再会个ฐ面，今年就订婚。”杨四嫂赶紧ู把好消息告诉杨拝子。
“哦，我……割草的时候…”富顺慌慌张张地掩饰，“拽了一跤。”
就在西街的当头——铁ກ匠铺旁边，谢老二和媒婆王大嘴巴定了石桥最好的食店，先是要了一壶老鹰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街对面——淑芳母子在那头买背篼。
小伙子憨是憨à，但并不傻，早就听说杨家的姑娘是个顶ะ个的漂亮。刚ธ刚路过西石桥头碰到杨老四还又是递烟又是非得拉去吃饭，不是媒婆劝着还差ๆ点把杨瘸子拉摔倒。到เ了集市看到淑芳和她娘，憨憨地打了招呼，心里美滋滋的。
开始闹饥荒的那年，淑芳她娘终于又怀上了，“杨算盘”盼星星盼月亮，做完杨家湾的账又去给谢家坝的谢会计做账，就为了老谢能ม给点儿救济。这回，争气的淑芳娘终于生了个ฐ儿子，老杨家的大院里炸开了锅。因为，杨巫ใ师自己总觉得自己้是吃过斋的人，有了七个儿子都是宿命用尽，“杨算盘”的几个兄弟早就娶了媳妇儿，个个肚子都不争气，要么一个不生，要么เ全是丫子，老二杨泽华生了个小子，没到เ半个ฐ月还给夭折了。
富顺不喜欢这个ฐ瘸子老爹，他对杨泽贵断腿的事儿也不感兴趣。杨泽贵在生产队和大队却是名人，断腿前干农活是把好手，上过高小，算盘打得好，字也写得好，一直都是杨家湾大队的会计。杨泽贵在家排行老四，父亲是个迷信的巫师，战争年代又躲到เ庙里做过和尚，幸好成分是贫农，在那个ฐ年代才幸免于难，命好的老巫师生了七个ฐ儿子，个ฐ个都算是在杨家湾有头有脸的汉子。
“踩沟——沟——忒——”富娃ใ子有模有样地耕着田，“啪——啪——”荆条还是重重地落到了黄牛的背上。老黄牛是看着富顺ิ长大的，富顺ิ来杨家湾村的时候8岁，牵着它上山下河，满山坡的跑，满山沟的疯。富顺放牛的时候会骑着黄牛，下雨的时候会给黄牛打草，天晴的时候会从牛圈牵出来给它梳顺溜牛毛。老黄牛比富顺还熟悉这杨家湾村的田à和地，哪家的地它都犁过，谁家的田à他都耕过，全村会耕田à犁地的汉子都抽过它鞭子，割过草的妇女都给它打过草。可是现在它老了，真的老了，曾经骑在它背上的小娃ใ娃现在也可以用荆条抽它了。
“富娃子，你还是个ฐ矮簇簇，水都淹到เ你屁股了！”
到了这个时节，如果杨家湾村五组的田里还没有因为春雨而灌上满满的一田水的话，年轻的汉子们就会约好——走，放水去！
放水的方式有两ä种：一是用大水管从堰塘往水沟里吸水，另一种方法就是潜水到เ水底，用錾子把“龙眼”打开。第一种方แ法简单，但是得人看着并且有足够长的水管，否则ท一旦ຆ吸到水位又得重新า开始，水位太低后根本就无法吸出去；第二种方法复杂，需要会潜水并且潜的时间要长一点，但是放水快、流量大，不需要人看着。五组的村民们更热衷于第二种。
“哪家明天要弄秧水田à？一起到เ石河堰放水哦，”生产队长在猫儿山对面这么เ大声地吆喝，“今天下午各家的劳动力把水沟理顺ิ，牛些喂饱，犁头磨耙准备好，明天放水喽！”集体劳作的快乐่就在于热闹。反复几嗓子之ใ后，大家也都知晓了，不需要回应，各自做好“弄秧水田”之前的准备工作。
根据“杨算盘”的安排，头一天淑芬姐妹三个要割上足够多的青草，因为老黄牛明天又要下地干活；富顺ิ和杨老四两口子要去把水沟理顺ิ，好让明天放出来的水可以顺利地流到自己田à里。因为ฦ老四家的田都在下游，必须等到上游的田à里都放满了水，再通过上游的田流到自家田里。
当然，“小男子汉”富顺ิ还有一个ฐ重要的任务——放水！
头一夜，富顺ิ并没有睡好觉，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他夏天喜欢去石河堰边割草，割满了背篓就会和小伙伴儿们一起跳下河里去游泳、潜水，可要说潜到เ十多米深的水底他还真没尝试过，何况，这天气阴沉沉的，就算冒出太阳来也顶多十度左右。还不知道水底是个什么情况呢？但是，勇敢的富顺知道，在杨家湾，能ม够潜下石河堰的水底打开两ä到三个“龙眼”的，那才叫真正的“男子汉”！
石河堰边早ຉ早地围满了人，有带着手锤和錾子小伙子们，有带着绳索和高粱酒的中年汉子们，有背着背篓割草的村妇们，有等待在出水口抓鱼的大姑娘们，还有来看热闹的孩子们。
“小娃儿些都让开点儿，莫滚到เ堰里去了哈，”队长的嗓门儿真亮堂，“建娃ใ子，你给老子滚回去！”在队长看来，杨泽建也还属于小娃ใ儿。
富顺心里“嘿嘿”地笑。他的这个“大仇人”小霸王在队长的吆喝下悻悻地走开了。
“噎，富娃ใ子？你老汉儿硬是喊你来放水是不是哦，”队长发现了杨老四派出来的这个“劳动力”，“你遭得住不哟？”
“莫得问题，公公，这个堰塘我都下去好多回了，”按辈分队长应该是“爷爷辈”了，“一哈儿我第一个ฐ下水！”
富顺ิ的“自豪”引来一群哄笑。灰溜溜的杨泽建和几个ฐ小伙伴儿躲在树丛里，“我看他龟儿子敢下去，”不会游泳的贱狗子其实羡慕得要命。
富顺ิ脱了他的半胶ด鞋，走到堰边，看着还冒着寒气的水面和淹过了第十阶水位的水，他有些为刚ธ刚说过的话后悔了。“那个ฐ，公公，我……我喝口酒，”富顺看着队长，“一哈儿索索ิ要把我捆紧点儿咯！”富顺ิ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半瓶高粱酒猛灌了几口，然后脱得只剩下一个ฐ打满补丁的短裤。
队长拍拍富顺ิ的肩膀，“小伙子，不错，放心，这些老辈子肯定把你拉稳了！”说完拿来绳索在富顺ิ的胳ฑ肢窝上稳稳地捆住。
两ä个大汉和富顺一起来到เ堰塘的阶梯边。“酒壮怂人胆”，几口烧酒下去还真让他全无了畏惧。二伯杨泽富递过去锤子和錾子，临ภ时给富顺ิ上了一课：“顺儿，莫怕哈，你顺到เ梯梯往下滃，到底底了你就看到เ用水泥糊住的‘龙眼’了，你就用錾子慢慢凿，一次肯定凿不穿，你觉得滃不住了就拉一下绳绳，我们把你拉上来，或者你自己凫上来！记到เ，第一回下去不要滃太久，人遭不住，慢慢来，我们轮流换着凿……”
“噗通”一声，二伯的话还没讲完，富顺一个猛扎窜进了水里——不是他不想听，光着膀子站那儿实在是太冷了。二伯差点连绳子都没有抓住。富顺ิ并没有按照二伯说的顺着石阶逐步地下水，一步到เ位就沉到เ了水底。好家伙，这初ม春的死水，越到深水越是冰凉，这透心骨子的冷让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辨别龙眼在哪儿，绳子那ว头已๐经把他拖了上来。
“快，把身上擦干，披着棉絮，”二伯递过毛巾和一床棉被，“顺儿，先感受一下，让大人先来，过去烤火！”几个村民在堰边生起了一堆柴火。富顺还没回过神来，哆嗦着来到火边。
几个经验丰ถ富的“潜水员”喝了几口高粱酒，按顺序顺着石阶潜到了水底，用工具慢慢地凿开了“龙眼”上的水泥。堰塘的“龙眼”必须在放完了水之后堵住，否则水库就会漏水。每年如此，周而复始。
“顺ิ儿，过来，”队长公公和太阳公公一起冒出了头，“喝口酒，滃下去，还差一锤子，你把它打通！”队长把重任交给了富顺ิ。
“哦！”富顺整个头都还是懵的，接过錾子和手锤，绑上绳子又潜了下去。他试着睁开眼睛，原来水底并不可怕，他顺着石阶一级一级地往下，直到最后一级。他看到เ了大人们说的龙眼——一个ฐ直径十来公分的石洞。他拿着锤子，憋着气，克服着水底的阻力，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凿开了最后一层屏障，看着水面的漩涡，队长笑了笑，示ิ意大家把绳子拉上来。
还没等到เ二伯他们用力，富顺“噌”地一下冒出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爬上岸来。他已๐经忘了寒冷和自己้没穿衣服，奔跑到เ石堰下的出水口，看着水流“哗哗哗”地往出冒，蹲下去捧了一捧放进自己的嘴里，“呵呵呵”地笑。
不远处，富顺的养父杨泽贵看着这一幕又一幕，转过身，杵着拐杖颠簸着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