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请了三天的假，回到公司上班，方知山只一日，世上已千年。林静没有骗她，之前周渠只是接受调查，并无大碍，二分被调取审查的财务档案和各种档记录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冯德生在劫难逃，但这早已是意料é之的事。
小北说：“也许我一辈都不会离开这里了。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是在我看过了月亮下的戈壁之后，那ว种一望无垠的广漠和荒芜让我忽然觉得，原本我们苦苦放不下的一些东西其实是那么微不足道。他说的也许是对的，我爱的不是他，而是我对爱情的想象，现在，我是爱上了这个地方。”
周渠说了“进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把盒饭放到เ茶几上，周渠神色如常，张副经理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里却全是戒备，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沉默地退了出去。
建枝殷繁，只要二分账面上做得周全，要过这一关也并非不可能ม。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二分的相关人员没日没夜地加班。郑微手上所有涉及盛通的会议记录都必须ี调出来重做。周渠几乎就把家安在了办公室，领导那ว里阴云密布，她这里自然小雨连连，跟在周渠身边好几年，郑微还从来没有见过周渠为了什么事担忧至此。她对财务管理那方แ面了解得并不多，关于盛通的认知也仅仅止于它是二分实质上的下属部门，周渠日夜忧虑，她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郑微机械地喝了口水，然后听着车里若有若无的音乐，轻轻地跟着哼唱。g大到เ建大院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夜风是醒酒的最佳良药，她希望自己้能够再迷糊一点，然而毕竟是渐渐醒了。她忽然很感激林静，不是因为他能在这样的深夜为ฦ了一个电话大老远地来寻她，而是因为他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为ฦ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เ喝那ว么多？为ฦ什么เ一个人？她什么都不想回答。
郑微有点恍惚地看着窗外擦身而过的车辆，忽然嘀咕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篮球场？”
郑微把手背在身后，“那你干吗不发发慈悲收下它呀。”
那只猫仿佛听得懂ฦ她的鄙夷，张嘴叫了一声，那惨不忍睹的声音更坚定了郑微拒收的决心。“我那天就说说而已，要我对它说话，我宁可自言自语。”
就这样一件普通得不能ม再普通的小事，让郑微觉得自己不可以再一个人孤独下去。这世上哪来王宝，她从来没有想过为谁守住寒窑，只是以往她相信直觉，总以为直觉会带着她想要那ว个人来到她身边。而直觉何时才能出现，也#ี##天，也许永远不再出现――即使出现了，未必不是错觉。
很多时候，当我们习惯了一些事情，就不知道这是苦。就像一个贫穷的人，一辈没有见识过繁华，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贫穷。郑微总是一个人，她一个ฐ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ฐ人看电影，有时也跟着一群人去狂欢买醉，最后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别人过节团聚的时候，偶尔感觉孤独。单位大院那条从办公楼ä通往单身公寓的林荫路，她自己陪着自己走过了无数回，每一颗芒果树她都认识，这一棵的果实特别酸，那一棵三年来一次果也没结。她总是笑嘻嘻的，日不都是这样过吗，直到เ见过太多投向她的同情的眼神，他们都替她难受，她才恍然觉得，原来自己้竟然是可怜的。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ฐ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แ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后，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๔乖回到เ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ว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ຖ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ภ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ฦ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后，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么เ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着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韦少宜则ท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么เ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เ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ฐ女孩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那一天傍晚，郑微约了陈孝正一起去看书，走到礼堂前，远远就看到เ他――还有他身边站着的曾毓。自从她跟阿正在一起以后，曾毓便渐渐地收敛了对他的心思，聪明而识趣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郑微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出现在同一个ฐ地方แ。她向前走了几步，不由自主ว地停住了脚๐步，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甜美一些，他们不过是路遇，都是同学，正常的交往没有什么เ大不了的。可是那天她戴着隐形眼镜，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曾毓有异于往常的激动，她面朝陈孝正，两人之间隔着近一米的距离，一向娴ຒ静的曾毓仿佛在激烈地朝眼前的人表达着什么，表情恼怒而愤概，她伸出手朝陈孝正比画了一下，然后径直地指向了礼堂的对面，那个方向正对着学校正在施工的多媒体大楼，除了一大堆建筑材料和几个工人，别无特殊之处。有异于曾毓的激动，陈孝正异常地平静，那是郑微熟悉的神情，越是对待陌生疏远的人，他就越平静而礼貌，并且表现出极度的耐心，实质却是纯粹的漠然。
陈孝正就像她小时候最最喜欢的那个ฐ洋娃娃，费尽牛二虎之ใ力，连哭带闹地从表姐那强讨过来，夜夜抱着它入睡，可是她从没有一刻๑放心过，即使紧紧拥在怀里，总害怕一觉醒来就会失去。
郑微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以前为ฦ什么เ从来没有想过，得到เ一样东西，就意味着另一样东西必定要失去？她还记得开阳手把手教她下棋的样，然而这个人，也许再也不会是她的好朋友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เ意思，我们以后都不再是朋友了吗？”郑微这么一说，眼睛就潮湿了，他们曾是那ว样好的朋友，连吃饭都可以共用一个碗。
就这么边走边“欣赏”了将近四十分钟，根据问路得出的结果，杏花节所在的山头居然还有将近十五分钟็的脚๐程。阮阮在路过的小商店里买了份公园地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南山公园由19๗个大小山岭组成，总面积5๓17平方公里，水上面积1้6447๕平方แ米，绿地面积35000平方แ米……本次杏花节所在的叠秀岭是公园内最大的山岭，海拔……那个，微微呀，你确定我们这样‘走着走着’就能遇见陈孝正？”
巧的是昨天晚上开阳也打电话给她来着，说是借了他老爸的车，明天可以载着她们几个直接到南山公园杏花村去。郑微刚听说也高兴了一阵，她是那种能坐着绝对不站着的人，何况从g大去南山，途要转两次公共汽车，而且公车还不能直接到公园门口，有顺风车，何乐่而不为。正准备应允下来，她忽然想起了陈孝正，虽然少不更事，但她本能地知道这样不好，陈孝正一定也是坐公车去了，她不希望给她初现光明的征途带来一丁点的阴影，所以她婉拒了开阳的好意。听得出开阳的声音里有失望，但他还是问她，怎么เ样才能在南山公园跟她碰头，郑微很自然地照搬了陈孝正的那句话，“南山公园能有多大呀，走着走着就遇见了。”
阮阮说：“陈孝正遇上了你也挺倒霉的，他这样的人肯说这种话了，你也别老这么折腾了。”
郑微了解了这些之后，深感这个人简直具备了心理变态者的一切条件，希特勒和《沉默的羔羊》里的汉拔尼博士不也是这种类型吗？她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假道学、真变态的人。所以梁结上之后，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全身的汗毛都会自动竖起来，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怎么了？”郑微愣了愣。
“为ฦ什么呀，我才来学校多久呀。”郑微不解，想了想又笑着说，“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还得上课呢。”
那个ฐ一脸青春痘的男生显然就是他们口的老张，他得意地嘿嘿一笑，“土木系的小师妹。”
根据他们的建议，首先是把宿舍钥๓匙领到เ手，把行李和床位安置好，再慢慢办那些繁杂的手续也不迟，郑微表示同意。刚走了几步，她突然看到了一块写着“建筑工程学院土木系”的接待牌，想来这才是她要找的大本营，她正想走过去，最先接待她的那个青春痘男生连忙说：“没事，我们也是建筑工ื程学院的，我们来接你也是一样的。”
购物小票在郑微手里骤然被捏成了一团，那个ฐ让她终于决定永不回头的晚上，陈孝正用绝望之前的狂热抓住她的手，他的话犹在耳边，“如果我说我跟欧阳之间有特殊的理由，你会不会再相信我？”
这就是他的“如果”。
郑微不是没有试过为他想尽各种理由á，为ฦ他开脱，也让自己好过，然而当她终于从曾毓口得到了一个答案，这才发现，真正的答案原来早已在自己心里生根。她笑着看向曾毓，“这对于我来说有区别吗？”
是呀，有区别吗？即使有，这区别也只是属于陈孝正，而不是属于郑微。他们都不懂，让郑微彻底斩断来时路的原因，从来就不是他不爱，也不是他的离开。
“谢谢告诉我这些，曾毓。”郑微对若有所思的曾毓说，“其实我想说，当年我也一样恨过你。”
曾毓的笑容终于也释然，她用小女人特有的俏皮调侃道：“那现在呢？”
现在？一笑泯恩仇。
郑微一年的公休用完之后，正式回到二分，她带去的还有自己้的辞职报告。郑微并非不爱自己的工作，她曾经满腔热血地一头扎进建的深水里，呛过几口，也有人拉过她一把，最后渐渐地习惯，变得游刃有余，也想过在这里奋斗到เ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分钟。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有想到เ一向视为良师益友的周渠会出了这样的事，更难堪的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林静恰恰是这个案的直接负责人。
在这场纠葛里，郑微分不清谁对谁错，也不想去分，不管林静对二分做了什么，他对她的心意都是真的，同样，不管周渠是不是有罪，都没有办法改变郑微对他的感激。说她放弃了也好，厌倦了也罢，她只是不想再卷进这些男人的争斗里，更不愿意为ฦ此背上莫须有的黑锅，再加上她和陈孝正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许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其实在从北海回来之后，郑微就正式有了这个决定，她跟林静商量过，林静的意见是尊重她的选择。辞职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周渠仍然离职接受调查，张副经理看了郑微的报告，说了几句客套挽留的话，很快还是签了字。接下来各方面的交接都没有大的问题，只是郑微最后在人事部办理档案转移时，人事部主ว任告诉她，按照程序，所有的正式职工在离职时都必须得到分管人事的公司领导签字，才能在人事部办理手续，继而到总部人力资源心将档案转出。二分分管人事的公司领ๆ导正是陈副经理。
郑微站在陈孝正的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档案调出函在他指尖显得削薄而苍白。他很认真地在那张纸上端详了几分钟，而上面地所有字加起来还不到1้00่字。
“听说你辞职是因为打算结婚了，恭喜你，嫁给了年轻有为的检察长，有了一个好归宿，工不工作都无所谓了。”
他的平静颇有些出乎郑微的意料é，不过这对于郑微来说是好事，现在她只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一切了结，所以她也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澜。
“谢谢。陈副，麻烦您在上面签字。”
“签字？容易。”陈孝正扬起那ว张档案调出函，当着郑微的面，微笑着缓缓将它送入办公桌一侧的碎纸机。
郑微听着纸张被刀片粉碎的声音，说道：“不要紧，陈副你不喜欢这一张，我还有备用的复印件。”
直到档案调出函的末端也消失在机器里，陈孝正才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郑微，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签字的。”
郑微笑出了声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个ฐ无理取闹的孩。你可以让我的离职手续办得没有那么顺ิ利，但是你阻止得了我结婚登记？要做到那一步，只怕攀上一个ฐ欧阳小姐还远远不够。”
要激怒眼前这个ฐ人是那么เ轻而易举ะ，陈孝正隔着桌探身将郑微拉近自己的时候，额角的青色血管都在脉脉跳动。在他的作用力下，郑微的腿用力撞上了桌沿，她低叫了一声，面露痛楚之色。
陈孝正的表情远比她更疼，他问：“疼吗，微微？如果你觉得疼，那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感觉。你是不是还打算在婚礼的时候发请帖邀请我参加？”
“我很荣幸，如果你愿意来。”郑微压抑着声音里因疼痛而导致的颤抖。
“你说，你要结婚只是气我，说呀，你不会真的嫁给林静。”他的声音就这么เ慢慢地低了下来，犹如他的一颗心，终于学会低到尘土里，“微微，我没爱过别人，欧阳和我之ใ间除了一个约定，什么都没有，她根本就……”
“你给她一个挡箭牌，她许你平步青云？”
“你都知道？那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三年，我答应她三年，我以为我一定可以熬过去。”
“你当然熬得过，但我不会奉陪。我嫁给林静，不是因为ฦ跟你赌气，陈孝正，你没有那么重要。”
他摇头，拒绝接受这套说辞，敲门声却在这刻响起，郑微如蒙大赦，“有人来了，放手。叫你放手听见没有？”
陈孝正看了门口一眼，咬牙一声不吭地将她抓得更紧。门外的来客显然没有多少耐心，敲了几下，见门锁是松动的，便试探着推门进来。
“陈副，差旅费报销……”何奕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一丝不苟得不像真人的陈孝正隔着办公桌将郑微的手使劲拽在手里，眼里的狂烈哪里还是平时那个ฐ客气而冷淡的人，桌上的具一片狼藉。
陈孝正看到了何奕，却依然没有放开郑微的意思。何奕干笑两声：“有什么事慢慢说，大家都是同事……”
“谁告诉你我跟她是同事。”陈孝正指着大门的方向厉声对何奕说，“滚，马上给我滚。”
何奕摸摸鼻，毕竟是顶ะ头上司，在没搞清楚里面的状况时，他也不敢趟这个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