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四，这政治纷争么，因为权仲白特殊的身份，他倒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不情不愿地被迫参与得很深了。余下几个儿子，根本都还没能摸得着门路呢，偶然能ม被叫过来，一起与闻一些政坛秘闻，说说自己的看法，那也已经就是全部了。现在的国公府，核心大权，还牢牢握在国公爷手上，看他的意思，虽然热衷于考察儿子、儿媳妇们的资质，但却根本都还没有痛下决心，要栽培哪一位呢……
这四点，哪样都不是管药材生意可以管出来的。同皇家的亲戚关系，那得看婷娘的努力，军功，那ว要从小培养，好似良国公，十几岁就扛枪入伍了，这才能在盛年身居高位。现在的四兄弟，叔墨倒是对军事有兴趣了，但他那单纯的性子，未必能在军中混出头来，至于余下三兄弟，从未受过军事相关教育，要想建功立业，那是难了。
蕙娘一边听他说，一边不禁就好奇而艳羡地望着这满是洋文的地图——她对地图也不是没有兴趣，但这么宝贵的东西，西洋人不肯拿出来贩卖，这些年来，却未收到一副。
皇上说到这里，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从泰西过去美洲，其实路途遥远，立泉这一次，走了不少弯路，但好在航道是熟悉的。他也是求个稳，不然，说不定还能更早回来。”
“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权仲白随意道，“躺着吧，以后几天，也别给太夫人守孝了。免得患处破裂，你受罪，医生们费手脚。太夫人在天之灵，也不会乐่见你这么自苦的。”
话尤未已，权仲白手上用劲，开始给他挤血了，他才隐露痛楚之色，低低地哼了一声。∵∴孙夫人站在一边，拿了个浅口银盆接着汩汩而出的血液，果然血色发黑，同一般鲜血大不相同。
就中委屈，何养娘哪里分辨不出来、倒是要比她奶女儿更早就起了怀疑ທ，她和声劝慰莲娘，“您也别多想了，您是新娘子，哪能就随意出去抛头露面了？再说，姑爷还没有个功名呢，您又没有诰命，跟着入宫赴宴，也不合适吧……”
何莲娘这才省起：二嫂这次回来，任务是很繁重的，除了回焦家探亲以外，还要去王家坐坐，探她亲妹妹焦令文。∵∴转过天来就是中秋佳节了，当天晚上，夫人要带她进宫赴宴，过了中秋，还有郑家寿筵，更要给宗人府递牌子，进宫去看婷娘……
“就是太后娘娘去了，不是还有大牛娘娘，小牛娘娘吗。”乔三爷摆了摆手，“唉，说这个ฐ没意思，顶多咱们以后慢慢地就不和他们家打交道，也就是了！”
“别说了，那是仗着顶上青天不倒，就硬是要欺负人呢。”李总柜的吧嗒了几口烟嘴——因蕙娘闻不惯烟味，他只能干抽着解解馋。“不过，太后娘娘也是有岁数的人了——”
“票号、孙侯、皇后。”权仲白总算开腔了，一开口，果然就是质疑，“这条线你能ม理顺吗？”
权仲白细细地审视着她的容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蕙娘觉得他是在寻找她说谎的证据，又或者，他是在探索着她的情绪。他许久都没有答话，黑曜石一样的瞳仁里映着她的脸，却没有一点自己的情绪。
“总之，药材交割完毕，我们难免也聊上几句，”权仲白说，“我看到罗春腰间鼓鼓囊囊的，便打趣他，连到我这个手无寸铁ກ的大夫帐篷来，都不能ม失去戒心。罗春却说，人在敌营，不能不小心为上。”
“这真不知道。”封锦似乎ๆ有些无奈，“何家山那时风云诡谲，各家势力云集一地，我年小德薄，威望很浅，哪敢轻举妄动呢？”
浮云半掩了日头，香山方向的风吹过来也是凉的，官道僻静，前前后后，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么เ三人三马。桂皮识趣，远远地拨马跑在前头，权仲白和蕙娘并肩策骑，见蕙娘不论是坐姿、手势，还是拨马的小动作，都熟练得紧ู，不禁感叹道，“你在京城闺秀里，也算是个异数了。我跑了这么多地方，不是将门出身，大家女儿能ม骑马的，全国就只有西北一处，你虽生活在京城，可有西北姑娘的自由、江南姑娘的精致、京城姑娘的矜持——”
见权仲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不用说，自然是已被镇住，她这才莞尔一笑，同他解释，“若要照管生意，长年累月地在家蜗居肯定也不是办法。自然是要时常出去行走的，女子之身，毕竟不便。我自己也学了全套易容手段，只是做得不如丫头们熟练罢了。倒是当年那些男ç装，现在发身长大，是再穿不上——再说，花色也旧了。”
“难怪你要和我商量。”蕙娘也不由叹了口气，“现在这个ฐ局势，实在是太复杂了，要是孙侯能ม够回来那还好说……他现在几年内都不能回来，倒更多添了好些顾虑了。这些都先不说了——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เ想的？”
也难怪权仲白成天到เ晚都想着去广州了：这种政治漩涡，一旦沾染进去，哪里是说抽身就抽身这么简单的。当时他依了焦阁老的请托，保了太子两ä年，现在就硬是多出重重顾虑、无穷手尾，要去解决这些隐患，难免又要带出更多的因缘牵扯，如此环环相扣彼此勾连，可不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除非有大智慧、大决心，否则要从这张网中跳脱出来，那真是谈何容易！
“欧阳家现在不知多么เ忌恨你呢。”蕙娘不禁笑道，“还想要再传给歪哥？那ว真是做梦了。”
安王是皇上的小弟弟，因年纪还小，被太妃养在膝下，今年才刚十岁多一点，他对医学兴趣的确很浓厚，甚至还在宫中开辟了药圃，这个蕙娘也是有耳闻的。不过，权仲白不能ม收徒的事，她从前真未听任何人提起——换作是从前的权仲白，可能也不会说给她听。
歪哥也知道母亲是在逗他，还是笑嘻嘻地喊，“凉、凉！”那ว边权仲白出了屋子，弯下腰把儿子抱到手上，笑道，“傻小子，娘力气小，爹力气就大了嘛。∵∴”
自从过了周岁宴，廖养娘就抱着歪哥，来给蕙娘晨昏定省。孩子一开始不懂ฦ事，到了娘身边就不肯走了，这一阵子，渐渐也接受了父母都各有事忙，只能ม一天陪他一会儿的事实。因此就更粘人，一进用做餐厅的西里间，没看着爹娘的影子，顿时就急得大喊起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吃力地在地上挪着，要进里屋来寻蕙娘和权仲白。孔雀还哄他呢，“爹娘忙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是有点好奇。”权仲白坦承，“可你不愿意说，我问了有什么用，你要愿意说——”
他们两ä人说话，似乎永远都在打一场战争，你来我往互唱反调，已是家常便饭，彼此甚至都能ม从中汲取些乐่趣。可对抗久ื了，人总也是会累的。权仲白已经很久都没有发自内心地笑了，此时他情不自禁，泛出微笑。“是为ฦ票号的事烦心？”
她走到炕边，开了柜子，扯出一截布料来给蕙娘看。
蕙娘撑着下巴，不免微微笑，“牛娘娘这个人，也真是我行我素า，很有自己的风格。”
良国公踢了他一脚，“去你的，和老子你还这么客气，滚吧，既然没你的事，这件事你也别ี往里头掺和了。”
“你心里也清楚。”良国公慢慢地说，“你二哥闲云野鹤的性子，要做这个国公爷，那太吃亏了。不说别的，就是皇上都未必愿意答应。要立世子，始终是有阻碍的。你大哥三十多岁，才具也就是那样了。你三哥一心要走武将军功路子，还做着他金戈ຖ铁马、立马漠南成就千秋功业的大梦，对权术一道没有丝毫兴趣。实际上现在家里能被列ต入考虑的，也就是你二哥和你了……从前是你年纪还小，家里对你的重视也还不够，好，既然此事和没有关系，足见你虽过分爱好阴谋，但心思还算纯正。以后家里是不能再亏待你了……等过了年，你大哥从前管着的那ว些生意、家事，就交到เ你手上来做，也让我看一看你的能力才具，究竟如何吧。”
要掌管一个国家，只会内斗ç不会办事，那是不成的。能把下头人管好，只是入门本事，一双眼要能ม看到这个国家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甚至是为百年后的将来作出部署，才是一个ฐ真正的首辅。焦阁老缓缓地道。“从祖龙以降，两三千年了，就是开国至今，也有一百多年，往往这立国一百多年时，都是要出中ณ兴之主的，我们大秦也就出了皇上。似乎长天久ื日，有些事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可海东你别笑话我。这七八年来，我每常细思，总觉得有几分惧怕，开海不是头一回，可开海ร由皇家牵头做生意，确实从未听闻。听说东南百姓，十户里九户都在织场做活，产出来的丝绸，天下哪里消เ化得了？还不都是暗地里和洋人做了交易。这入贡互市从来都是教化妙招，我总觉得，也许就在这几十年内，宇内也许将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说不定的事……我也许是看不到，可你还能看到เ。”
“按皇上的意思，休说回吐，只怕日后不把他们驱赶到千里之外，他是绝不肯干休的。”焦阁老蹙眉长叹，“心是好的，现在北戎分裂ฐ了，东北女真人早消停了，云南一带闹不起来的，再将东南一带边患平定，将来只要能从远洋带回一点商机，东南这一带就更加繁华了。可南富北穷，不是长久之计。昔年明亡就是因此。海东你听我一句话，地丁合一要搞不假，可商税却不能再这么เ轻了。藏富于民不是这么เ藏的，商人太富了，对国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屋角的金猊玉兔香燃得尽了，只有金狮银兔还在炉中做相博状，余下一缕香烟慢慢腾起，在屋梁左近徘徊不去，似乎已成了这静谧屋内唯一的活气。
他的声调中亦饱含了难言的情感，爱不像恨不像，复杂至极处。蕙娘心底，真是五味俱全，委屈、心痛到了顶点，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权仲白一眼，这才主动倾前，咬住了他的下唇，力道之大，甚至令权仲白模模糊糊地痛呼了一声。
封锦眉宇一暗，他蓦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仰首眺望月色，半晌方道，“所以元好问要问，世间情为何物……这种事玄之又玄，只讲一种感觉，其实外貌、心灵有时都能ม不论，只是两人相对时气机牵引的一种感应吧。∵∴唉，为ฦ这么เ一种感觉，能付出多少，真是说不清楚的……”
封子绣微微一怔，他沉吟着没有说话，半晌，才自失地一笑，“要说都含了什么เ，真不知道，总之是一种感觉吧。相知相惜，为相守可以不惜一切，这在我而言，也就算是真情了。”
“既然做不到，你威吓我做什么เ。”她哼了一声，把心思又集中到了眼前的对抗上来。“难道，你是好久ื没有……所以才借机生事，在我身上占点便宜？”
这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权仲白是个ฐ君子，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权神医被她激得有点不高兴，他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自己却也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一般总是男人有欲无情，女人有情无欲，可这种事对我来说，是情浓之ใ时自然而然。∵∴带有目的地去做，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扯达家，那倒是一喝汤就有想着了这事，”清蕙耐心地说，“那ว些下人，是否能审讯出个所以然来，终究是两说的事。我本来就打算从达家的桃花香露入手，以西域异种为线，穿起他们和长房之间一向存在的亲密联系，到时候怀疑的眼神投向长房，再着意调查之ใ下，真相水落石出，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长房自己自顾ุ不暇，就算分辨自己是家常随便买的桃花露，那又如何？线索清晰俱在，任何人恐怕都更愿意相信探幽寻秘，英明断案的狄仁杰，而不是刚对我下过毒手的行凶者吧。更何况，长房怕也无心为ฦ达家开脱了，爹娘又已经反感达家处处依靠你的做法，一来二去，这件事就这么เ定下来的可能ม性，我看是十有八九，这解释起来复杂，其实布置起来也就是几句话的事，让绿松给石墨带句话，由养娘私底下安排人手沟通祖父，给梁先生送个信……梁先生和我们家也是老交情了，稍微歪曲话意就有大笔银子入账，又是不用他担负一点责任，宫廷出身，惯了阴谋诡计，如此净赚的好事，他为什么不做？我只需安心养病，别ี的工夫，自然有别人为我做。”
她轻轻地啜了一口茶，“可见世间事，变化多端，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将所有变数都掌控在手心。大多数时候，也只能立定了方แ针，随机应变地去做。大获全胜和搬石砸脚๐之间，有时候也就是一线的距离。”
到这里逼出来的，应当是真话了，蕙娘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往后一倒，并不理会大少夫人，而是望着天棚，咬着下唇，径自便沉思了起来，片晌后便又问，“那以你看，会如此行事的人，又是谁呢？——别说谎，大嫂，我看得出来的。”
她看了栓哥一眼，没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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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接权夫人的话头，和她一道想办法安抚权仲白的脾气，而是提出了一个令权夫人有点吃惊的请求。“既ຂ然如此安排，那倒不能不见大嫂一面了。等长辈们和她谈完以后，娘给我送个信，我到เ卧云院走一趟吧。”
话说到เ这，众人都不敢深思，当下纷纷漱了口分别啜饮两碗汤汁，一个ฐ个皱眉苦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吟着无人说话。钟师傅胆子大，头一个道，“这……我们舌头虽然刁，可毕竟年纪大了，口味麻木。只喝得出是都添了桃花露，要再细分，分不出啊。”
众人都起了谈兴，也有人道，“是，都说碧桃已算是适合精制香露的桃种了，一般的粉桃、果桃，制出露来都是稀汤挂水的。不想这个蒸馏出来还比一般碧桃更好，风味也不同，不知是什么种，说不定是西洋来的上等货色，也未可知呢。”
换句话说，权夫人可以担保自己้和太夫人都不会拿这事做文章，冲粹园人口少管得严，季妈妈在里头生活了几个月，除了自己住的那个ฐ屋子以外，别屋的事竟探听不出一点皮毛。季青和瑞雨也都不是大嘴巴，这件事在前几天之ใ前，府里根本就没人知道。而瑞云是出嫁女，就算知道了桃花的事，她到哪里去搞干桃花？这会可不是季节，而且以她心性，也不会如此给二房添乱的。这两个ฐ小姑娘，和二哥的感情都很不错。
“您也知道，冲粹园里是有一座桃花林的。”雨娘低沉地说，“可能就因为这个ฐ，二嫂在家里从不曾张扬过自己้和桃花相克的事，连二哥怕都还不知道。只是上回我和四哥去冲粹园的时候，我喷了一点桃花香露，我们俩这才知道了内情。还有，就是前些天，大姐……”
“嫂子肯换就好，”焦氏笑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