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一会儿，方亭打开车窗，见车外已无人，稍微松了口气。见窗外月华如练，又看得怔忪，趴在车窗边上，眼睛微垂，小脸微垮，神色带一分寂寞与无助。
他自忖这个想法十分正确，于是很快做出了回应——他把马车窗户一合,直接眼不见为净了。
柳从之虚弱，落魄，遍身血污伤痕，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比之最凄惨的叫花子尚且不如，但这个人又实实在在的是一名帝王。
柳从之ใ见他不说话，也不惊诧，肃容道：“无论如何，我承你救命之恩，谢你救命之ใ。我在此承诺，今后无论势如何，我绝不动北化薛氏一分一毫。你此行北去，恐怕是有就此隐姓埋名之ใ念，无论你去留，我都绝不阻拦追踪。这一点你同你姐姐都可以放宽心。”他笑了笑，“我虽是虚伪之人，然而承诺之ใ事，不会食。”
薛寅皱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เ心如此焦躁，柳从之濒死，他便没了管束，此事于他，可不是好事一桩？他只需任这人自生自灭……薛寅摇摇头，低声问：“我有什么可谢的？”
柳从之竟然要死了。
薛寅脑แ中一路思量，一面分毫不慢前行。他睡了这么เ一觉，病居然好了一半，于是也不复白天那病恹恹的模样，行动迅捷。柳从之休息得并不好，堪堪睡下又被吵醒，但面上并无任何迹象，面色仍然如常，面上含笑，步子依旧ງ分毫不乱ກ。
薛寅点头。
两日前顾均上门后，冯印不知是不是一直搜不到人心里火气太大，借机找袁承海作了一通，于是袁承海ร只能足不出户。皇帝ຓ生死未卜，他求娶的夫人，前青楼花魁海日姑娘又身体不适，所以袁承海ร只能和莫逆喝酒。
莫逆在袁承海身边卜卦，对着卦象沉吟半晌，道：“此卦大吉。”
如此境地，他身边就这么一个ฐ活人，若是再不说两句话，他恐怕也受不了了。
柳从之ใ此人，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薛寅满腹疑窦，心里纳闷至极，却听柳从之笑道：“是毒伤。”
“这是旧伤。”柳从之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十年前，我受伤垂死，幸得一名名医救治。他救得我性命，却告诉我我至多只有十年可活。”他说到เ这儿，微微一笑，“那时我连一年都未必能ม活，遑论十年？如今一晃，已是十年之期。当年……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等景象。”
这边柳从之在忙活，薛寅在床上也赖够了，懒洋洋一睁眼，抬眼就看见了柳从之。
这么一张脸，好看是好看，可惜太显眼了。
柳从之ใ面不改色，“我姓杨名柳，是才进来不久的新า人。”他说着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我本不够格来这儿的，但是副指挥使杨大人是我舅舅，所以……”
他们在这边聊得起劲，薛寅趁没人注意，一弯身子往前跑。柳从之用余光觑着他背影，微微一笑。
确实。
薛寅稍感意外，“陈年宿疾？”
“又不是你的命，又不是你的江山你的百姓，关你何事？”天狼耸耸肩，见薛寅不赞同地皱眉，于是也闭嘴，摇了摇头。
天狼却凉凉开口，“此事非你分内事，自有人做，何必上心？”
不可能，他的警觉性没弱到เ这个地步，这是中套了。
薛寅稍微皱眉，弯下身看了一眼床底。他醒来后第一眼没看见黄莺，以为黄莺被弄走了，现在才现床底下有呼吸声，黄莺被弄晕了塞进床底。
薛寅叹口气，天狼那边没有新า的信儿传过来，还是三思后行几个字，柳从之ใ遇刺事后他琢磨了琢磨，觉得这事全赖他手太快，没想清楚就动了手，弄得本来和他没干系的事也扯上了干系，想着想着就想起天狼传来纸条上的三思后行四字，登时觉得受到了那算命的莫大嘲讽，一口血梗在心头，心十分阴郁。
薛寅抿唇，他若孤家寡人，自然天下之ใ大，哪里都去得，可他到底并非无亲无故，他可以走人，薛明华又怎么办？他们若是一走了之，北化又怎么办？
俩人一路往外搜寻，柳从之笑：“你盼我无恙？”
柳从之低低一笑，“无妨。”
薛寅又问：“那陛下是专程来看江将军？”
薛寅将带来的东西差ๆ不多都摆上了，就一拍手站起来，见柳从之ใ还立在那儿，就问：“陛下是从山上下来的？”
而另一边，那位一点不潇洒的袁家主子，袁承海袁大人，正在书房眉头紧ู蹙看一本账本——丫鬟看得不错，袁大人生来劳碌命，和潇洒二字不太沾边，通天的富贵又或通天的权势，都不是什么好得的东西，哪怕得了，也不一定是幸事。
莫逆笑笑不答，神态悠闲得很，显然没把这往心里放，小丫鬟忍不住看他一眼，只觉适才几乎ๆ迎面而来的凶戾之气淡了下去，这人笑得恣意，神洒脱，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这个来历不明的奇怪男人，是个很潇洒的人……和自家主子，恰好相反。
路平闻，一张白净的脸皱成了包子，“这个ฐ……容我再想想。”
薛寅打呵欠，“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
“一封家书。”薛寅倦倦扫一眼黄莺，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旁้边桌前，先是将桌上酒杯中的酒一口气仰头饮尽，而后看一眼桌上还剩一丁点就即将燃尽的红烛，将手中ณ的信纸凑在微弱的火光下，烧了。
一条一条阅闭，薛寅看着信纸上那最后一条，叹了口气，忽地手一动，将整张信纸揉成团捏在手心，而后抬头，懒懒道：“怎么？”
屋内一片寂静。
柳从之面上含笑，本待开腔打个招呼，听见这一句，稍微扬了扬眉，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黄莺答：“这是我家乡的小调，叫做琵琶吟。”
曲调婉转动听，她伴着调子开唱，声音悠扬清脆，如同黄莺。
薛寅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摇头。
皇帝ຓ话，其余人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兴致，看到这一幕都觉得倒霉，麻利地退走了。薛寅身边的护卫似乎一时不打算把他押回去，于是薛寅想了想，趁人走得差ๆ不多，走到霍方尸身前，缓缓为ฦ这老人合上了双眼。
乖乖，这小子长大以后不得了，看着不声不响，是个人精，每句话都问到点上。
思及此，薛寅目光微沉，揉了揉眉心。
柳从之ใ见他犹豫，也不在意，站起身笑道：“顾小公子大可慢慢考量，另外，我们就快出了。”
顾均所有话梗在了喉头，竟是什么เ都没说出来。
若走到那等地步，宛如丧家之犬，境况只会比如今更糟。而且——哪怕跑到什么辽城北化又怎么เ样？一样是个死字，早死晚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