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清醒过来的居然还是程球,被一个小孩子俯视的滑稽场面让他感到倍受屈辱,挤出最后几分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狼狈万分,兀自强撑着面子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你可知道,本官……本官是朝廷官吏,你敢谋害朝廷官吏,罪同谋反……”程球颤颤索索地威胁着一个十岁的孩子,内心里却因为小老虎越来越凶狠的目光而恐惧万分。
程球双腿一软,“扑”地一声,坐倒在地,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小姑娘“呼”地一下跳到虎娃面前,也不管他醉了根本听不见,脆生生凶巴๒巴地拉着虎娃耳朵大喊:“小醉鬼,你把新娘子都吓到了,你……你给我醒醒,听见没有?”
虎娃这个时候酒力上来了,喃喃地说了些什么,胃里有东西翻涌上来,冲到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低吼声,仿佛山林中的猛虎,以啸声震慑周围的其他猛兽。周围的大人面面相觑,连新娘子也好奇地看着睡得小脸通红的虎娃ใ。
虎娃一路跑去将射丢的箭支捡了回来,看着硬弓想了很久ื,然后再次开弓,却瞄准了不远处的一株树干。第一箭射在树根上;第二箭射在树干中间;第三箭偏了些。
虎娃朝着李文侯咧了咧嘴,亮出了满嘴的黄牙,喉咙间“嗬嗬”做声;虎娃身边的大老虎也猛地跳了起来,朝着李文侯龇牙咧嘴;李文侯吓得缩了缩脖子,把笑声都憋回了肚子里。
老边是唯一被小孩儿伤到的人,却也是唯一不对小孩带有恶意的人,面带微笑道:“没关系,上过药了,很快就好。[]”说着还轻轻挥了挥右手。
李文侯却是个大松心,完全没有北宫伯玉那么多想法,反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小孩儿,你回来干什么เ?”话音未落,忽地想起应该还有一头猛虎才对,登时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起来。几声虎啸默契地在远处响起,遥远的距离让李文侯稍稍放下了心。
话音未落,身后又有声音问道:“文侯,喊什么呢,仲颖和伯玉又争起来了?”李文侯者回头一看,身后两ä骑并肩徐行,却都是汉人打扮,一个长冠儒衫,只为了骑马方便将袖子和长摆收起束紧,鞍上空空如也,既无刀剑也无弓弩,分明是打算做个行猎的看客。另一个头顶毡帽,紧衣长靴,弓弩具备,英武之风不下羌人。
胖子仰天打了个哈哈,拍着鞍边的箭囊道:“好啊,我董卓一向胯带双弓,你们只一人一弓,老子也不占你便宜,你们两个一起来吧。”
虎娃若无所觉,抬头四处张望,只觉得老边的家虽然不如李文侯家庄园那ว么เ大,但是漂亮许多。他身边那只畜生却有些不安,不时地四处乱嗅,喉咙里还嗬嗬做低沉的吼声。
虎娃被吼声惊动,伸手摸摸老虎的后颈,一边捋着毛,一边口中轻声喝道:“没事,没事,乖乖๔地……”老虎听话地安静下来,大脑袋在虎娃身上挨挨擦擦,极是亲热,惹得周围的仆人们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走到中堂门外的小院子,老边就不再往前走,因为ฦ那只大老虎不方便带进厅堂中去,只能让它窝在院子里。
虎娃挨着老虎身边蹲下,轻轻拍着脑袋,状态亲昵,不久ื就看见厅中走出来老边的夫人,与老边差不多年纪,才出门,一眼瞧见院子里趴着的大虫,当时就吓得驻足不敢上前。
老边早已想到自家夫人的反应,呵呵笑着上前,安抚道:“夫人,不用吃惊,那只大虫老实着呢,不会伤人的。”
边夫人是女流,胆子原本就小,哪里肯信老边的话?“我就没听说过,有老虎不吃人的。老爷,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老边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有这个ฐ小虎崽子在,老虎就当真不吃人。”说着招呼虎娃:“过来,你见见我夫人,你该……”说到这里,老边忽然停顿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虎娃该叫自己的夫人什么呢?
在湟中ณ的时候,北宫伯玉和董卓都取笑他,说这小虎崽子如此亲近老边,就像天生的父子俩,干脆,就认个ฐ义子罢了。可是自打初次见面,老边做了自我介绍之ใ后,虎娃就一口一个“老边”叫的顺溜,后来混熟了,也没有改口的意思,老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心思,随着虎崽子高兴怎么叫去——可是现在怎么เ办?
把自家夫人往高了叫,那ว岂不是在虎崽子这里老边就平白矮了一辈?不往高了叫,又该叫什么?老边自己洒脱随性,却深知自家夫人出身大家,为ฦ人端庄严谨,哪能学自己一样陪着一个野孩子胡闹。
老边顿时就觉得有些头疼。
不管老边想些什么,小老虎已经走到了他们两人的身边。
边夫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因为发现虎娃时身在羌中ณ,虎娃身上的衣服都是羌人服饰,而且老边等一干大老爷们也不会替小孩子收拾,虎娃仍然还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ฐ普通的羌人孩子。脸颊上两道长长的伤痕破坏了虎娃原本清秀的面貌,他抬头仰视着边夫人,清澈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微不可察的警惕意味,又有着直白单纯的好奇。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边在到家之前,就已经给边夫人来过信,略略说起过虎娃的事情,此刻,边夫人以女性特有的直觉给虎娃下了判断,她有些怜惜地伸手抚了抚虎娃的左颊,问道:“孩子,你脸上的疤,还疼吗?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虎娃茫然地摇了摇头,指着脸上的疤,随口答了一声“狼”,就没有再多的话。
这个时候,虎娃也在注视着边夫人,端庄、和蔼,虽然只是初见,但是在他已经模糊混乱的记忆中ณ,却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与眼前的老妇人重叠起来;虽然年纪不符,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虎娃ใ清澈的目光忽闪闪地眨动几下,仿佛是福至心灵,又或者是他单纯的心思里真正的直觉,他毫无征兆地开口喊了一声:“阿娘。”
“诶?哎——好,好孩子。”边夫人先是一怔,随之喜笑颜开。她和老边只有一个儿子,叫边靖,眼下已经年近三旬ຒ,早就过了绕膝承欢的年纪,此刻被虎娃一声阿娘喊出了心底柔软的情绪,一时间母性大发。
老边原本还在尴尬呢,却见小老虎才说了两句话,三个ฐ字就惹得夫人老怀大慰,他脸上神情就有些古怪,嘴里似乎还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小马屁精”。
“不过这样也好,一见面就能让夫人这么喜欢,倒也不错。”老边心里想着。
“老爷,这孩子总得有个名字吧。”边夫人一边与虎娃交流一边问道。
老边上下打量着懵懵懂懂ฦ的小老虎,目光很快就被院子里的大虫吸引了过去。
“这小子本姓岑,又成天跟着老虎晃荡,《易经》里说,风从虎,干脆ะ以此为名好了,就叫岑风。”老边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一个ฐ有趣的主意;“既然因虎得名,那倒方便,连表字都有现成的了,等将来给他行过冠礼,就取表字——於菟,夫人你看怎么样?”
看着老边洋洋自得的模样,边夫人有些没好气地给了一个白眼。这个老头子,成日胡闹;看这名字取的,因虎名风也就罢了,怎么还取“於ไ菟”二字做表字,“於菟”不就是老虎的别ี称吗,光图偷懒省事,生怕人家不知道虎娃是个ฐ虎崽子啊?
边夫人虽然翻了白眼,到เ底还是尊重老边这个一家之ใ主,胡闹就胡闹吧,等虎娃长大了,该怨你的话,你自己接着。
于是,在光和二年的春天,小老虎有了名字,也有了一个ฐ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