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太后对郕王的能力和血脉，也是有所怀疑的……其实就是徐循自己也无法打包票，说郕王的子嗣，就不会传承小吴美人的癫狂。即使小吴美人的疯癫是后天际遇刺激，但只要是有微薄的可能，也的确是给郕王身上披了一层阴影。
她回头看了太后几眼，见她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嘴唇微张，似有疑问，心中也是一阵难受：昔年那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在二三十年后，看来已经没那么เ重要了，这些年来，两人相互扶持，也很难说没有情谊，只可惜，到了真正生死关头，在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两人究竟还是无法一条心。
又宽慰他道，“就是再大的事不也都熬过来了？你毕竟还是年轻了点，十几年前，说到帝位更替的时候，风波可要比这更甚。”
“娘。”郕王现在哪有说这些的心情，他看来是罕见地乱了方寸，很是紧迫地招呼了一声，就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韩女史提到这场战争，居然也是这样犹疑不定的论调，“必定是会赢的。”
徐循不信佛，也不觉得念佛对于战局会有什么帮助，她很明白自己什么เ都做不了，只能等个结果。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情便会十分宁静——这种明确的认识，只能ม让她更为深刻地感受到เ自己的无力。事情到底是怎么เ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回头看来都觉得迷糊得不成，从文臣到内廷，没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都是合情合理、合乎大义，可谁也没想到结果就会是这样，天下江山的稳定，忽然间就押到了一场仗的输赢上。
仿佛嫌弃自己的意图还不够明显，王振多次对身边人提起，“瓦剌蛮夷，茹毛饮血之辈，四处游牧，如同乞丐一般。即使有爪牙、利齿，又如何和广大中国雄厚军力比较？这等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国朝以宽待之，只能滋长他的胆量，无如严苛威吓，谅其也不敢当真和国朝开战。”
这一次王振自请去管瓦剌朝贡，看来是瞄准之前唯一没有尝试过的朝贡问题，想要做出点成绩。这本也不算什么เ奇事，相信受到的阻力也不会很大，瓦剌现在就是个烫手的煤球，连礼部都不愿管他们的事。这两ä千多人到了京城以后，闹出点什么事来都得礼部ຖ擦屁股，能撩开手谁不情愿？——可王振偏偏又还要了个御马监的差使，这就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都不是孩子了，郕王今年二十岁，也已经成亲生子，心智也算是早已成熟——他自小就是个ฐ好思虑的性子，长大了也是一样，又爱读史，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是思忖了许多。私下也是查阅过当年的往事，和自己的伴伴、姆姆，都谈过自己的两ä位母亲。
心胸狭小，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才具浅薄才是真正的致命伤，当这两点加在一起，再重上自以为是，配合上如此危机四伏的朝局，真是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只能等着国朝在皇兄的领导下慢慢地衰弱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有盛有衰，这世上也不可能真有千秋万岁的王朝，反正由盛转衰也是个漫长的过程，郕王这辈子应该是看不到เ覆灭的那天，至于他死后的事，他也管不着了。
自怨自艾的心情，每回上朝之后都会泛上，往往从文华殿回乾清宫时，是皇帝一天内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今日听说清宁宫还未来人，皇帝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惊得内侍们一声也不敢做，原本还想建议唤周妃过来陪伴的，此时也无人敢于开口了。
太后一介女子，可欺，他刚亲政时不过十五岁，不过黄口小儿，更是可欺。在一般人家，这个年纪只怕连秀才还没考中呢，皇帝自己也并非天纵之才，受这些宦海ร沉浮了数十年，勾心斗角第一流，办事第九流的文臣相欺，又算得了什么？
“是。”皇后不敢多说什么，低眉顺眼地就应了下来——其实，为怕太后忌讳，后妃们几乎是从来不进长安宫打扰胡仙师清修。
“还是别说的好。”贵太妃也是摇了摇头，“胡姐姐听说了，一着急，就更不会好了。”
此次东杨退休一事，便是折射出了他的态度。东杨致仕，是出自皇帝的谋划，东厂提供情报，由á头到เ尾太后对此是一无所知。要不是徐循提醒了一句，她根本连一点头绪都没摸到。——皇帝为什么不和太后提，徐循不知道，但这时候柳知恩这个东厂提督太监也没有只言片语，更不说从中斡ท旋，也等于说是已经择定了自己的立场，完全站到了皇帝这边。不但是跳过了权力传承，直接为皇帝做事——眼下大权还是掌握在两宫手中，没有还政于皇帝ຓ呢——而且还代皇帝隐瞒太后，太后要是心胸狭窄一点，现在就能下手把他给弄掉。
“那就好。”徐循看了柳知恩几眼，也是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忍不住提点道，“在东厂做事，身系天下民情，虽是内侍，却也职重。你可要小心服侍了。”
吃过午饭，没有多久，太后和贵太妃也都到了，她们其实本来就在仁寿宫里，一个看奏章，一个理事，维护着朝廷和宫廷的正常运转。她们两人到เ得就巧，太皇太后小睡了一个时辰，刚刚醒来，正靠在床头，听胡仙师和真定长公主闲聊。
皇帝其实也希望太皇太后能支持到他成亲以后再去世，父亲去世以后，他就是承重孙了，得按儿子的份儿服三年孝。虽然天家服孝远没那ว么讲究，但若是在成亲前出了白事，也保不齐有人会借着这个由头，把婚事再拖个三年。他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祖母这一病，也令孙儿心中又是惊慌，又是悲痛。”
徐师母惊了惊，也不敢抗辩，唯唯诺诺地应了，过了一会，方才问道，“儿啊，你和太后，难道时至今日，都还——”
徐小弟当年成亲，说的媳妇其实也和今次选秀的标准很像，最后找的是祖父为ฦ千户，父亲为ฦ锦衣卫百户，家中人口简单，母亲是书香人家出身的将门闺秀为妻，这千户位置乃是世袭，只是徐弟妹的父亲乃是次子，这才自谋了出身。说来，也是南京一带的将领，符合这一次选秀的地域条件，世袭武将，家风也不错，如果有符合标准的女儿想要送选，来和徐循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就说如今的太后，不就是走了太皇太后娘家的路子，连选都没选，就成了将来的正妻的？
他的意思，是说东厂是以监察探听诸位京官的谈话，来排查其与石峰口的联系，这么做工作量巨大，而且常有错漏之虞，不过又要比派人去石峰口打探消息要来得好，毕竟如今东厂气焰和当年根本没得比，直接派人抓了石峰口守将问话的话，很容易激起整个阶层的反弹。——当然，也是从另一侧面体现了东厂在京城内的能量。
因为阿黄的夫婿也是徐循操办，选得也相当不错，所以太后的意思是依足了阿黄的规矩来办，也是直接派内侍去外地选取，干脆直接掠过了京内报名这一关。一切都有成例可依，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徐循提拔了清宁宫里的体面内侍主事，让他去河北一带挑人，不过一个月功夫，便挑到เ了三数名家事清白、才貌双全的候选人，也是一律收纳入宫，学习宫礼宫规，在此期间，由á各方人等多次暗中考察，以此来决定去留。
“可……”徐循道，“您毕竟是名正言顺——”
“当请老娘娘出面坐镇。”她试探着道，“妾身常来仁寿宫打个下手，又或者是由王瑾……”
栓儿默然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似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才不过因为自己气病了母亲而惊慌，可此时听了徐循的分析，却是真的开始惧怕了。原本还挺直的脊ิ背已๐经低了下来，亦不敢和徐循对视，只是到底还撑得住，虽然诸多细节，已经流露了心中ณ情绪，却终究未曾啼哭。
“方才我说的话，并没有一句是在讹你。今日的事情一旦ຆ传出去，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形象，必然会遭到沉重动摇。”徐循道，“国朝重孝，印《孝经》，发《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都是弘扬孝道之举，今日的事，不论有多少内情，又不论是不是巧合，总是不孝之举，你今年才十岁，已经如此作孽，等到成年执政，又该如何？”
太后的眼睛便瞪大了，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徐循的思路，刚才也颇混乱，现在方才渐渐有了条理，她试探着道，“让他过来见您？”
她一边猜一边换话题，见太后反应，便知都不是，便又续道，“王振那里，先捉起来，等您发落——”
“不过。”正思忖时，太皇太后又是话锋一转，“她毕竟不是正宫，没那个底气，说话难免也是畏ั首畏尾，把刘翰林调走？若是皇帝不说，倒是能ม调，现在他既说了，那便不但不能ม调了他，还要保他升官。”
听她口气，此事应当能够办成，太后心头一松，又有些淡淡的酸涩：若太皇太后早ຉ就是这个脾气，这样老迈。三年前又何必要闹到那样地步？她自然可以临朝称制，以太后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过问朝政，哪里要受朝臣们的气？更不必和任何人分享这份权力，别说是提拔贵太妃了。这一年来，她寡言少语，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头，根本没有帮到自己้什么。
“那王文和胡源洁、杨勉仁和王进，都是什么เ关系？”太后又问道。
“脑แ子是钻不进去，书房却无甚问题。”柳知恩笑着说，“曹大人终究也是要与腹心好友商议此事的。”
太皇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宽松了些，“不错，还算是有些章法。但我再问你，三杨之中，你知道谁和谁更合得来，谁的门生都有哪些，其在哪些事上立场一致，哪些事上利ำ益相悖？这些事，东厂告诉你的，未必可就是真的。”
“也不问你，就问你吧。”太皇太后又把矛头对准了太后，“如今瓦剌掌权的是哪个ฐ贼酋，你知道么？老可汗病了，诸孙争位，你晓得谁获胜的几率大些，谁更是野心勃勃，和我国素来敌对？”
孙嬷嬷便说了政坛的八卦给她听，“还不是因为锦衣卫指挥使进宫终究不便……”
身为ฦ厂公，柳知恩在宫里宫外，甚至是她这个太妃口中，都当得了一声老公公——这老公公如同官场上的老大人一般，也就只有站在顶端的寥寥数人，配得上这样的称号。孙嬷嬷等昔日与柳知恩亲厚者，更是为ฦ他的提拔高兴，听徐循口里换了称呼，均笑道，“可不是呢？如今虽说是厂卫厂卫，可几乎是有厂无卫，可不是忙坏了柳公公？”
这倒是出乎了徐循的意料é，在她心里，阻碍柳知恩上位的，其实除了皇太后以外，应该还有太皇太后才对，尤其是现在，柳知恩应了太皇太后的召见，却也应了皇太后召见，立场更为模糊不清，难道太皇太后心里，就不会有什么忧虑吗？毕竟，马十虽然在太皇太后跟前，将章皇帝ຓ的来意渲染点明，为柳知恩来京入东厂的意义镀了一层金，但此事，瞒得过皇太后，却未必能瞒得过太皇太后。
孙嬷嬷在柳知恩的事上，态度是很审慎的，概因柳知恩南下一事，周围人对内情几乎ๆ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敢于相问。他走，大家不知道原因，他回来了，大家也还是拿不准原因。徐循说这话，自然是有原因有根据的，但根据在哪里，却非孙嬷嬷可以随意揣测的了。
钱的问题，即使是在皇家也十分重要，四人讨论了一番，也还没决定派谁过去，概因栓儿登基以后，人事必定会有个大变化，不说是二十四衙门的头头全换一番吧，起码他身边的近人得占据几个要职，又或者皇帝原来信用的能人，得到他身边服侍，否则现在还好，等到เ栓儿再大一点，和外廷是又合作又制ๆ约，这内廷司礼监也没个知心人，那就难免有孤立无援之感了。再说，这几年来司礼ึ监作用虽然大大降低，但也不能没有人管，否则造个权宦出来，将来都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