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开始上学以后，这种担忧也就渐渐地消除了，才学了两天，徐循便痛苦地认识到，这个差使根本不是一人能胜任的，其实说白了，甚至连她和太后两人加在一起都很勉强。
不过，要学懂这些，那可就难了……
皇帝的功课不理想，徐循是知道的，她也知道两宫达成共识，一致要求大臣们从严å教导，免得耽误了栓儿的功课。为ฦ了逃避考试，做点恶作剧，对一般小孩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她一时有些纳闷：难道柳知恩对大伴的要求这么เ高，不但要陪着栓儿，而且还要劝谏着他往正路上走，不能调皮？
若徐循未曾参与到皇位继承中去，现在她还真未必有这份闲心，但不论如何，栓儿能登基，这里头总是有她一点力量，她也就多了几分在乎ๆ。“怎么，王振此人，难道竟是心怀叵测？”
朝会一共分了三种，一种是每年的节庆大朝，每年的万寿节、冬至、正月等等，都有这样礼节性的朝会，本朝因为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两宫的生日也一样开大朝会行礼。还有一种，是每个月的朔望时举行的朝会，一样也是过来行礼的，第三种就是理论上每天早ຉ晚都要举行的常朝，这才是正规的议事朝参会。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如今的常朝，是只举行早朝的。
大年下，正是冷天气，穿着礼ึ服站在队列最前方行礼ึ，并不是什么เ轻省的活计。皇帝的丧事和一般人家不同，在过去的一年里，有许多次礼仪都和父亲的丧事有关，虽然小皇帝已经习惯了这项ำ工作，但当天行完礼回来，他还是冻得唇色发白，让随身的宦官侍女们，都吓得不轻。——不过，这也是年下唯一一桩事务了，腊月里也有一些礼仪要行，而大年下，除了此事以外，亦没人给他布置什么เ功课，小皇帝得以痛痛快快地休息到เ了正月末。
马十进屋时，身上还穿着素服，眼圈犹还是通红的——和各有事忙的妃嫔们乃至皇亲们相比，他和王瑾等近侍倒是忠心耿耿，彼此轮班，灵前十二时辰都断不了有人守灵跪哭，这会儿就正巧轮他当班呢。
“虽说这人和宫里渊源深厚。”皇后也是眸光连闪，她出言道，“但宫里办事，也得有个规矩吧，这手令是怎么来的，还得问个清楚，不然，以后人人都来这一招，反而是开了个坏头了。”
这一点明显到了什么เ地步？从她被皇后的人押送进宫开始，清宁宫的诸人，几乎个个都露出讶色，个别因宫务有过接触的近人，神色还颇为晦暗，似乎是为她感到忧虑。——能和皇贵妃说上话的宫人，自然也不简单，哪里会不记得腊月里的事？再结合这几天宫闱的变化，随便猜测一番，自然也就清楚是谁出手为皇后娘娘扭转了局面，打破了僵持。
北方有鞑靼这个邻๑居，嗣皇帝ຓ年岁又幼小，只怕边境上，有些人会蠢蠢欲动,生出犯境的心思，这嗣皇帝ຓ登基,少不得也要在边境上炫耀一番肌肉，又有大赦天下、开恩科等必备的程序，还有皇帝ຓ本人的教育问题，宫中ณ朝中的一些人事变动。说是大事吾从中主之，什么是大事，什么事是小事，比较自由心证，但眼下说的这些，倒是的确绝对都算是大事不假。
虽然自知以他如今掌握的资讯，根本无法对局面做出有效的判断ษ，但毕竟被卷入局中，他亦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也想知道拱他出来的人，到底有什么เ意图——倘使是娘的话，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一别五六年多，母亲是显见得老了，母子相见，自然有许多感慨。除了大兄的病情以外，还有许多家务琐事，可以促膝言谈分说，自己的长子是在长沙出生的，未能和母亲见面，她也甚是惦念。还有三哥的病情，辗转多年，到如今又有恶化趋势……如同和大兄会面时一样，一家人说得最多的那还是家事。毕竟，虽然是天家富贵，但一家人也因此天南海北，不能时常相会，就连这最平常的家常，也找不到机会来唠。血缘至亲，彼此的关心发乎至诚，这一点是身边多少簇拥着的下人们都比不上的。
苏先生也叹了口气，又道，“东杨大人、南杨大人也都没有大动静，今早和您进宫请见不果后，东杨大人往文华殿值班，南杨大人去过大行皇帝灵前行礼，便回府了。虽说府前候见人数不少，但他一个也没见。”
素来最受信重，在京城诸位官员心中，威望甚至不下一部尚书的苏先生欠了欠身子，“还是闭门谢客，毫无动作。”
这脆弱也不过是片刻而已，她很快便恢复了那坚若磐石的模样，冷然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今日我来，只想问你一句：徐循，你想死么？”
“当日争夺后位，你的姿态太过了一些，”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再吊着她的胃口？徐循痛快地道，“你自以为能瞒死大哥，能做了他的主，殊不知他管的是天下，每日里都要和阁臣那样货真价实万千人拼杀上来的角色打交道，又哪里会被你完全瞒住呢？”
冯恩细细说了几件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偶发事件，比如某人在家中ณ大发议论，说了某人的坏话，又是某人意图和某人结亲等等。徐循听来，这些人她都不认得，不过这也不稀奇，她认得的官员不会超过十人，即使皇帝说的是举足轻重的大臣，在她听来也就是个某人。
虽说太祖时，内侍和外臣交接，是极为忌讳的事。但当年文皇帝举事之前，废了大力气结纳宦官，有他的先例，宫里的消息很难完全不外泄。这一点别说皇帝了，连徐循都清楚，外廷的事如此，其实内宫也差不多，只是后宫诸事毕竟是皇帝ຓ家务，容不得外人插手，即使被人知道，也很少有人会拿出来做文章而已。她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并不说话：还好，皇后和太后都还是能见到皇帝的，要是这两人皇帝都不见，那她现在背负的压力，就要更大几分了。
“娘娘……”刘太医瞥了马十一眼，拉长了声音，“这倒也未必，只是……”
平时说脉象，大概说个脉ำ如走珠乃是有孕征兆也就罢了，这么连寸关尺都说出来的，极为少见。徐循越听眉头越皱得紧，索性直接打断道，“你只告诉我这是什么病，能ม否好得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但是说害处，而且也说难度，宫里的舆论让人如何去控制？徐循要真把这当事来办，传令各宫注意，反而是把事闹大，直接打了太后的脸。韩女史点头道，“此事的确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如今清宁宫乔姑姑和您好，想必，也不会乱嚼舌头的。”
“还有些更过分的，竟有人说，还好娘娘在年后接过了宫务，这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又降下了灾异，又安排了救星。若是还由老娘娘主事，只怕此番宫中人要死得多了。”韩女史也有些无奈，“奴听说以后，已经斥ม责了几个说话的宫人，然而人多嘴杂……”
“以前闹的那ว都是好疟，如今这一回是恶疟。『雅文言情首发』”说话的姐姐语调很肯定，“连皇爷都得了，还能和从前一样？”
“也别说那位娘娘了，就说咱们，又何尝不是朝不保夕？”他想要出去，可从声音听来，两位姐姐就在堂屋里坐着。栓儿紧紧ู地盯着屋门，又把心神分了一半，好奇地偷听了起来。“今儿送饭的时候，你听见了没有？说是小曲儿已经去了……”
“已是去配了。”刘ถ太医唯唯道，“正煎æ。”
“半个时辰也等不得了，即刻去请老娘娘过来，还有皇后娘娘。”徐循道，“等两位娘娘来了再作打算。”
“这也就是半尺布罢了……赵昭容心胸是要多小？”徐循禁不住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仁孝皇后那时候，宫里争的都是这些个针头线脑的。”
两ä人相视一笑，钱嬷嬷道，“听两位尚宫说起来，最近宫里也和从前仁孝皇后在时一样，大面上没出事了，出事都在内部。上回分份例，您分了两匹西洋布到咸阳宫，惠妃说这色太艳她穿不上，让赵昭容她们自己挑。焦昭仪多剪了半尺，赵昭容恨得背地里骂了好几次，又使人往宫正司告密，说焦昭仪身边大宫女有病不报，宫正司送来给您决断的就是这事儿。”
宫里规矩，皇子皇女留的都是光头，只皇女有两个小揪揪而已，要到十多岁才开始留发。阿黄去年以前都保持孩童发型，从腊月里开始不剃头了，孩子年轻，头发生得快，现在已有寸许长，全都支棱着，看来像是个刚还俗的小尼姑。她点了点头，抿着唇并不说话，徐循见她眉眼间有些郁๗色，也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历来百姓女，成婚都在十七岁前后，她提早三年就要出宫嫁人，起因不过是一桩在她看来不但不大，而且还很正义的行事。这孩子就算很有些心眼，又受过些坎坷，但毕竟是当作金枝玉叶养起来的，就如同当年刚进宫的她一样，虽说明知道宫里有些残酷的事，只怕一时也不易接受自己亦不能幸免，是无常世道中ณ毫无特殊待遇的一员。
她忽然又自嘲地一笑，“其实也就是谈谈说说而已，论到底，我也未必擅长，否则，又如何会落得如今这样地步？”
徐循微微动容，“老人家的精神头差成这样了？”
“大哥心里，预着老娘娘是不知栓儿此事的。”徐循道，“若不是她所为，那就是你了，若是她所为，既然大哥摆出要追究到底的姿态，我猜，他多半以为ฦ老娘娘是不会为ฦ您分辨的……”
“这孩子也是命苦，”徐循摇了摇头，“命苦在哪？命苦在他有这么个娘不说，还生了这么个性子……”
“在她心里，她做过的那些事，暴露出来的就只有托人买砒霜一桩而已，”徐循道，“说来也是大哥不好，关她就关了，为什么连事由都不肯说明？在她心里，只怕还觉得她被关进南内，壮儿送到我宫里，都是我的手笔。她这是要拨乱反正，提醒壮儿，别忘了他还有个亲娘冤枉被关，等着他日后奔走解救，别被养母迷惑了心智，真正认贼作母了。”
娘回了一句，“要不，您就多宠宠她，再赐给她一个ฐ孩子吧？”
除了永安宫里的人以外，娘有时候还带其余的姨姨们，连惠妃姨姨都来，点点迷迷糊糊地知道，自从莠子姐姐去了以后，惠妃姨姨就很少出门，她不知道娘是怎么请动惠妃姨姨的，不过每次惠妃姨姨来了，就特别热闹，因为她宫里住了有好多人啊，惠妃姨姨不来，那ว些姨姨们也就都不能来。
“仙仙……”她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勾起唇冷冷地一笑，几乎是发泄地低声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又黑又壮，长得也不好，又自命风雅，和他做那件事，还不如自己้用角先生舒服！”
栓儿根本不懂长辈们在说什么，他这个ฐ年纪的孩子，很喜欢吸引人的注意力，勉强按捺了一会，便喜滋滋地道，“徐姨姨ถ，我新养了一头小狗——就这么大。”
都是有孩子的人，对医生的质量就很挂心，徐循听了，不由叹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仙仙现在信那什么白大夫信得不行，我还想呢，以后若点点和壮儿生病了，我也请他，被你这一说，倒是又不知该听信谁好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残忍……”徐循忍不住说，“人家都养病多久了，干嘛还要去说这话，嫌她不够糟心吗？”
如果不是太后已经受过一次难堪，现在再让她来定徐循的待遇，也是欺人太甚，这个活计应该是由á太后和皇帝商量着来办的。
太后望着儿子的背影，也还算满意：自己压制贵妃也有段日子了，太后又何尝不清楚此事她不算占理？从强力压制贵妃的那一天起，她就等着皇帝来为她说情，毕竟，这也不是皇帝第一次为ฦ了自己的贵妾过来开口了。
待得众人告退，母子两个ฐ对视了一眼，似乎均都在猜度对方的心情，只见对方都是若无其事样子，便都没多说什么，皇帝又给太后请了安，便退回往乾清宫去了。
两人正往六局一司走去，这里地处偏僻，一向少有人到，随便一拐就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不虞被人听见。刘尚宫也大胆了点，她疑惑道，“你是说哪方面的性子？”
“你是说——”刘尚宫心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