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一切维持不变，那是下下策，不把真相告诉静慈仙师，人家凭什么相信徐循对皇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和皇帝做了多少年夫妻了？可若告诉了真相，且不说静慈仙师未必会谅解她热血上脑，贸然违约，就说皇帝这边的感想吧，没有什么男人喜欢在自己的女人跟前丢脸，更别说以皇帝和静慈仙师的关系，若是皇帝ຓ知道他的凄凉暴露在当时废后事件的直接受害人跟前，供她幸灾乐祸，徐循根本不知道在脾ຆ气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权威下的孤寂，被一人知道那算是沧桑，被太多人知道，简直就是笑柄。
既ຂ然如此，那仙师那边也没必要知道真相了，按徐循提出的方针ฤ，她需要知道的便是‘徐循说动了皇帝，以避居长安宫不再管事为ฦ交换，让仙师继续居住在北京，以及安排阿黄尽快出嫁’。这么着，皇帝面子上好看了，仙师心里也安稳了，阿黄更不必面对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大家都各得其所，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结果。
而在新年里，要找人私下谈话也不大容易，不管平时女眷相聚，静慈仙师的座次有多高，在新年里她不可能ม出席任何一个正式的宴会场所，徐循也不好去长安宫找她，还是那句话，地位高，动静太大了，这会儿去找静慈仙师，谁知道被人报到皇帝那里，他会怎么想？
既然如此，皇帝当年也就谁都没带，第二年的话，后宫有名分的女眷也没人有这个ฐ殊荣，点点回来念叨了几句，“看到了几个ฐ漂亮的姐姐。”——估计是南内那边的人，不过南内那边的人事，徐循从来没有过问，马十、张六九等人，也都不曾送过消เ息。
深夜絮语，主仆的分际线没那ว么明显了，这时候很适合说些心里话，往往也是主子心里柔情最甚，最容易给赏赐的时候。徐循自然也不例外，她身边心腹，有许多额外的恩赏，都是这时得到的。花儿因此也很大胆，一反平日的寡言少语，叹了一口气，“壮儿这孩子，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没料é到这才多大，就有心事了。”
也的确，她只有平时骑马多了，腰酸时才用这个ฐ，花儿闻言，便先弯身为徐循披了件袄子，方才坐在床沿，把条板架起来，往上头放了茶水，又放了一碟落花生，一碟五香豆子，还有一碟徐循最爱吃的盐水煮毛豆干。
管教公主，靠的就是多方的严防死守，点点从睁眼到เ闭眼，凡事都有一定的规矩，一旦触犯，等待着她的就是多重惩罚和说教，毕竟已经不是孩子，又在永安宫里养，没去公主ว所，现在皇贵妃和太后的关系也淡了，钱嬷嬷等人身上的压力都很沉重，点点自己้都知道，平时略放松点还可以，但在祖母和父亲跟前，是绝对不能口没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撒着娇把这事儿含混了过去，“我……我又没说错么，血口喷人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状态，再配合上她最近开始看些艰深的书，也在学成语、习语，一个ฐ很明显的副作用就是点点说话开始乱用成语了，今日用了个血口喷人来形容她娘，尚且自觉得意，顾盼自豪地，等着徐循来夸她呢。
徐循自己来祭拜过几次，文庙贵妃去世以后，也把她的牌位给请了过来，敬太妃每月都来追思上香——但现在，莠子开启的是一间新的宫室，毕竟辈分有别，也不好把她和长辈们排在一块，再说，和皇帝同辈的屋子里，还要给他的女人们留แ出位置呢。
她说起这些话来，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徐循听了，心里倒是一阵发紧，她低声道，“你也别想那ว么多了……唉，我不知道劝你什么好，可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别悲痛过度，反而落下了病根，莠子在天之灵，岂能安慰？”
“刘太医这开的完全就是太平方子嘛。”皇后笑着说，“我敢说天下七八成的病，就这么休养着细心地滋补上一年，再没有不好转的。差别ี就在好转几分罢了，撞准了就是医术如神，撞不准就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事，反正他总有话可说的。”
——之前刘太医预言，皇后想要痊愈，至少要全心休息一年。
“按现在坊间的传言，我这个奸妃抱了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养，几年来步步高升，皇后娘娘都被我逼去养病了。”徐循笑道，“下一步自然就是暗中把皇后娘娘害死，又或者是蛊惑大哥你，摘星楼推杀孙皇后，又令你对栓儿下手。然后登上后位，作威作福——等到เ大哥你去世以后，我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垂帘ຈ听政、临朝称制——到了那时候，我再来干预外事，又有谁敢说我？”
徐循摸着脖子道，“问问而已么，你当我傻啊，要干预外事，也不会在这时候干预ไ啊。”
这两件大事定了，余下写册文不过是程式功夫，至于该如何在圹志里吹得天花乱坠、增光添彩，那就是翰林院的事情了，皇帝也不会管他们居于外朝，根本没有渠道得知宫内的消息，反正一切定下以后，他就该干嘛ใ干嘛ใ去了，人在深宫里有没有守礼茹素之类的，只能自由心证，反正别人根本也管不到。
皇帝没有亲自过来，也并非摆谱，皇妃的丧事不是内宫自己的事，翰林院要撰写谥册文，这七个祭坛的祭文，还有文庙贵妃的圹志，更重要的是，他要点选文庙贵妃的墓穴——长陵那边是不会有她的位置的，虽然贵为贵妃之尊，但本朝并无妃嫔附葬的规矩，长陵内虽然有妃嫔，但那都是殉葬的人口，直接就已经埋到เ陵墓里面去了，作为ฦ文皇帝一朝唯一没有殉葬的贵妃，皇帝还得决定她到เ底是回南京安葬，还是葬在郊外金山——这些年来，公主去世后多有在金山安葬的，又或者是在长陵附近找个风水宝地，把她给葬进去。『雅文言情首发』
虽然她做这些事，并非为了图谁的感激，但望见两个素日里一脸职业微笑的嬷嬷，现在改换了态度，一个个都是欲言又止，眼神里流露出千言万语的，徐循心里也用上了一股暖意，她冲两个尚宫一摊手，道，“不必多说了，你们稍等一会，我给老娘娘那写封信，待这几日大哥来再和他商量一番……我看，这宫务只怕是要被老娘娘收回去了
病假条这样的小人情，开出来也就算了，到เ了下午，尚宫局那面把刘太医的医案给徐循抄录送来了，两位尚宫联袂而至，给徐循请安探病。
这么说，就又把文庙贵妃给绕进来了，她不禁微恼道，“哎呀，反正谁都不许怪！就这几年，管事的走马灯一般地换，不出毛病才怪呢。”
便把女官短缺、后宫没有个专属的宦官机构、宫女生病医治无着、权责含糊、赏罚随意等毛病，一宗宗给皇帝摆了出来，皇帝听了，半晌都没言语，过了一会，才有些嘲讽地一笑，“你还说你没老娘娘和皇后能干？这些毛病，仁孝皇后在时只怕还没有吧。还不是这些年，老娘娘和胡氏、孙氏一点点纵出来的？”
多年相伴，徐循对他的动机也是了如指掌，她心底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要说不暖，那ว是骗人的，皇帝对她的好，她如何能感受不到？
金银珠宝，徐循够多的了，她原本也还喜欢这些打扮物事，自从去过一次南内后，审美上反而返璞归真，以自然真趣为主ว，那些奇珍异宝就是得了，戴两ä次也都束之高阁，却很难像从前那样，简简单单地用点财宝，就买来她开心的笑靥。
“就是贵妃娘娘晋封以后，娘家人把蓝儿、花儿一家人都接过来了。”六儿到底压抑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欣羡，“是不是一家人都上来了也不好说，反正，我上回听蓝儿说，她哥哥是已经在京里落脚了，还娶了个嫂嫂。”
“反正就是有这回事，悄悄的，分好几次出去，”六儿压低了声音，“从前永安宫还往外送过人奶呢，这个都知道吧？都是求了皇爷爷，皇爷爷答应的。就和咱们现在的规矩一样，她们那边的体面宫女、乳母，轮班出去探亲。——就在贵妃娘娘晋封以后的事。”
刘尚宫和乔姑姑最熟悉，也服侍了太后多年，划算来划算去，就怕乔姑姑见了太后，一时间举止失措，反而弄巧成拙，把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她都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身追向乔姑姑，拉住她道，“刚才老周在，也不大好说，一会见了老娘娘，你多把话头往坤宁宫引……没准老娘娘就能转怒为ฦ喜了也未必。好妹妹，咱们这都几年没出去了，我家里添了两个ฐ小侄孙儿，我还想认一个在名下呢，只是没亲眼看过，到底不算数，前几年坤宁宫放人出去，谁都记得了，就没记得我们六局一司……”
都是熟悉太后为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只给乔姑姑出主意，乔姑姑苦笑道，“你们倒是去说啊，只推到我头上，我这会可怵着呢，也不知一会老娘娘会不会发火。”
就算关系再差，但现在徐循接了差事，就不能不和皇后发生接触，好在即使皇后生病，看来性情也还没乱。双方的对话终究是保持了表面上的和气，不过，徐循并无意多聊家常，见事情已๐经说完，便站起身告辞离去。皇后这里闭目小憩了一会，自然也有人忙着给她熬药，又为她捶腿揉肩，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顿了顿ู，她又免了徐循和何仙仙的份儿，“你身边有壮儿，点点，而且还要管宫，仙仙身边那ว个莠子也让人费心思，就都不必来了，余下人换班轮值，也足够照顾我的啦。”
可壮儿觉得她实在是好可怕，再说，他也没有看到什么เ好玩的东西，没有小木球，没有竹马，没有布娃娃ใ，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一个姨姨在窗户后头看着他——
壮儿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扇窗户前，窗户打开着，里面坐了个姨姨ถ——她在对他笑。
她扯开了话题，“今次来见你，倒觉得你的脸色比上回好些了，想是病已经大好？我请你去西苑走走，你总不去，如今病好了，倒可以和阿黄一道出去骑马。”
那是因为，当时的宫里需要皇后做的事，大概也就是如今的三成……太后这是在称量皇后的背到底能负担起多少重担，一个包袱搁下去，她背住了，那就再多添一个ฐ包袱。皇后呢，似乎也是心甘情愿，一点都没有二话地受着她的称量。就事论事地说，如此表现，也堪称是孝顺典范了。
啊？马十不禁愕然以对：怎么说锦衣卫百户也是个官儿，难道就为了和贵妃斗气，才要封孙家？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他改了主意，“马十留下服侍我洗脚。”
徐循也是好些天没见女儿了，有点想着，凶不起来。居然又被女儿抓住痛脚——点点有时贪懒不起床，徐循和钱嬷嬷可都是数落过她的。
“嗯……”拖了半天，徐循只好随便道，“娘那是生你爹的气呢，所以就不出门，成天睡着
多少珍贵的药膏，都比不上女儿鼓着腮帮子，还带着口水星儿的这么一吹，皇帝笑了，抱着软软的重重的小家伙，“好了好了，不疼了，别吹了，仔细吹岔气。”
“是‘你’脖子上红了一片。”皇帝纠正道，“都多大了，怎么还会你我不分呢？”
“绿儿，朕待你好不好？”
“女儿也说不清……”袁嫔偎在皇爷怀里，她觉得自己快要醉了，她呢喃轻语，“就觉得您板着脸的时候，太怕人了，多看一眼都吓得发抖。还好，您这一笑，也一样好暖人心……”
吴雨儿又闭上了嘴，她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老鹰，一旦发觉情势有几分不对，便又耐心地升了起来，把自己抽离出局势，仿佛在空中，便足以自保。
“你怕？”吴雨儿嘶声道，她压根也不顾ุ忌忐忑在门外守候的宦官，甚至是一旁้面无嫌恶之色的花儿，她的声音就像是淌着毒的火，恨不能将这屋子烧尽，“你怕什么？怕我这副样子？还是怕我对壮儿说出真相？”
徐循心底暗叹一声，微笑道，“少说两句吧……她就在对面看着呢
本来欢悦的气氛，至此已经是一扫而空，袁嫔、诸嫔等新人，均是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一场好戏，徐循都能感觉到她们深藏在微笑背后的疑ທ惑：自打她们进宫以后，如此大规模的庆典那ว还是第一回，只怕，这批人是第一次见到เ仙师，第一次感受到这处处讲规矩，处处都有规矩的宫廷背后，深藏的另一面。
一如既往，对皇帝ຓ给她的每一件好，徐循心里都有点说不出的不得劲，不过，她本来就很喜欢骑马，以前在太孙宫的时候，也经常去东苑玩耍。虽然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但皇帝一说起西苑两ä个字，她就想到了昔日自己骑着马慢慢从水边跑过去的感觉。
她禁不住做了个鬼脸，却不评论什么，皇帝ຓ看在眼里，不免一笑，“这几天天气不错，改日带孩子们出去玩，你去不去？”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脚下道，“以前没生莠子的时候，想着我总是要生个孩子，那时候年轻，也没觉得什么，有了莠子那ว一两年，孩子在身边也还好。这几年，大哥少来，莠子又是那样弱，有时候我早上起床，睁开眼看着床顶，都觉得外头的天是灰的，连起床的劲儿都没有。”
便把何仙仙拉出了屋子，远离了刺耳的哭闹声，她方道歉，“有了孩子，就是乱糟糟的。”
又问徐师母，“今年京里没出什么เ灾事吧？我记得上个冬天还不算太冷……”
见宫里的气氛还是这么轻松愉快，徐师母更是安心，听徐循问，‘钱还够使么？’，便忙不迭道，“够的、够的，听娘娘的话，到เ如今都没做生意。就是靠万岁爷赏赐的庄子，已经是吃用不完。这回又赏了地，钱越发是花不完了。”
这孩子的百日都还没到，能有什么神智？反正陪着他的一直都是熟悉的味道和怀抱，壮儿也就睡得很满足，对陌生的环境是木无反应，完全没有什么不安的。倒是点点手贱，戳了他一下，惹得他吧嗒吧嗒嘴，一翻身就又睡着了。
她无视了赵伦和身边一干人喜悦的表情，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吧。后头花园里的下房也该收拾几间出来，随点点的例子，乳母肯定是要在这里住的。”
这么忙活参详了半天，一日也是将尽，派去找张六九的宦官还没回来，皇后问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心中ณ难免有些不满，思忖着是否要向大哥也要个能人来帮忙。去了南京的柳知恩，虽然品性可疑，但能力是真没得说，永安宫上上下下井井有条，还不都是因为ฦ他打下了好规矩？就是人走了，局势都没乱，这就是人才的作用……
袁氏女长相清秀、歌声动人，皇帝不惜略拂太后之ใ意也要将她留下，李氏女长相明艳，但看大哥脸色，像是为ฦ了讨好母亲才把她选入，可以说她是受了袁氏女的带契，诸氏女虽然言辞乏味，举止也不算多高雅，但生得极美，也是因爱选入，鲜族女子三名，权、韩、金，金氏来路上染病没了，余下两名肯定要予以册封，虽然看皇帝的意思，是不会多么宠爱的，其中ณ韩氏女还是文庙韩丽妃之妹，这辈分关系可是稍微有些乱了。
“毫无动静。”周嬷嬷道，“皇庄妃还是老样子，每天带着女儿去御花园散步，神色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