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没动，“老娘娘问，此事是否该向南内那边报个信儿。”
“请了刘太医看过。”来报信的宫女回答得中ณ规中ณ矩，“说是似乎没有大碍，不过是长牙时常见的低烧罢了，只是点点这一回可能本来火气也重，又有点伤寒，反应特别ี大，老哭，老娘娘有些慌了。”
“奴婢在。”柳知恩立刻回过神来，他强压下了心头的兴奋，冷静地答道。“请爷爷示下。”
其实，对于今次来此可能遭遇的情况，他已经是酝酿了不少应对的方案，柳知恩心底很清楚，这一次单独问对的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了。有些事若要敲钉ล子打伏笔，就得打叠起浑身的本事，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因为徐循自己的性子，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没有什么太能ม言善道的，走了的红儿、草儿还算是稍微会说点。这回马十给送进了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巧巧，嘴皮子倒是很利索ิ，又天真又无畏，和徐循几天就熟惯了，唧唧呱呱的比一只鸟儿还话痨，“人中黄劲儿大，能给烧死。不过，您要说宫里没有这个，那也不是真的。凡是有花圃的地方，就离不得这东西，不然花儿也长不好。只是在主子们看不见的时候才进来施肥罢了。”
“这种得不是太好，”几天前刚ธ被送来服侍她的小宫人蹲□，很老道地评论了，“您肯定没给上肥吧。”
她的语气是有几分冷意，皇后虽然还有点糊涂ิ，但也是看得出来：事态的发展，可能是距离老人家的预测有些偏差ๆ，现在她心底，似乎ๆ也是有些没底了。
皇后顿了顿ู，又修改了自己的说法，“也许就是心底还有些生气也未必的……”
皇帝还等着徐循和他抬杠呢――按这人的性子，可不会轻易地放过他的语病，他也的确做好了就势和徐循赔不是的准备，但令他诧异的是，徐循居然没有揪着这句话不放，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是有点牵强――徐循又不知道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废后了，整件事都是她折腾的，这该从何说起，就是要恶意猜测，顶多只能ม说是徐循在其中看到เ了机会，勇敢地迎难而上而已。
文皇帝兴兵安南，打的是为安南原国主陈氏复仇的旗号，由于安南一直是国朝的属国，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不过文皇帝的心思，路人皆知，占据了交趾以后就直接划为ฦ一个行省了。也因此，安南国人的反抗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断断续续打了这些年，国朝的军队也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地留在了安南的密林之中。安南的事，提起来都糟心――眼下这个黎利，好容易今年年初王通和他会战胜了，国朝取得一点主动，才刚要议和，转眼间便又是连败，没有办法，派去替换他的柳升又更惨，一出师，直接被黎利ำ给击败了不说，人头也被黎利所斩。现在黎利方面是挟连胜的威แ风来议和的，口气当然更硬。而国朝这边，皇帝去年就想和安南议和了，等的一直都是一场大胜而已，现在才胜又败，要说多有底气，那ว也真是骗人的。
母子没有隔夜仇，虽然说这两个月很少来看母亲，上次过来，两人还是闹出了天翻地覆的动静。但天下有什么情分能比得过母子亲情？皇帝ຓ心头就是有气也不是对着太后，这次拿安南的信过来，多少也有几分投石问路的意思。――有个正事顶ะ着，比较不容易聊到เ那些让人不快的话题。
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吃过饭上炕看一会儿书，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感伤呢，因为第二天必须早起，每天又有很多不轻的体力劳动，徐循一般看一刻钟的书就会困。一眨眼入南内好多天了，一本厚厚的东坡文集她还没看完几页。
差不多来回装满了水，没多久午饭也送来了，徐循和送饭的宦官通常不说话，只偶尔传递一下自己的需求。――也都是些比较务实的需要，比如说要个蒸笼啊，要洗衣服用的大盆啊，晾衣绳什么的。这种要求得到满足的速度也很快，徐循现在拿了饭就直接放大灶上蒸热了，有时候站在灶边上暖融融地就吃了一顿。
皇后勉强一笑，给三位长辈问了好，方才极力伪装自然地说，“听说永安宫好像是出事了，来和娘问问情况。”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自己给斗篷打上了绳结，便匆匆几步出了屋子，一哈腰，难得敏捷地上了暖轿。竟是连正预备着的手炉，都不肯等了。
算了，她不是脑子，现也是整个人惊呆状态，徐循索性把一切交给直觉，想到เ什么就说什么。
这个逻辑还是说得通，只是非常不合乎ๆ皇帝性格。徐循入宫十年了，现经历是第三个皇帝统治，貌似就是好说话昭皇帝，都不是那种没主意软耳根子，这么大事，被太后说几句就改主ว意了？皇帝没这么好左右吧。
此举旨维护皇后地位，若是玉牒上写是生母名字，这孩子就彻底没孙贵妃什么事了。说实话，徐循还是不大看好这计划成功几率，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处置，对孩子倒是好，也未必皇帝不会让步。便含笑点头道，“娘娘圣明，此举确实是十分妥当。”
这话倒是理，也越发透出了徐循刚才言语中真心实意。确实，哪怕是皇后呢，这不是自己亲生孩子就是不好带，孩子有个头疼脑热，谁知道旁人就犯什么嘀咕了？倒是亲妈来带，就没有这样烦恼了。就从这个角度来说，清宁宫都不是很适合养育孩子，万一带出个ฐ三长两短了，和皇帝母子之情，难免都要蒙上阴影。
点点哪懂ฦ得弟弟是什么意思，见着身边有个木造小马，便要去抓。两母女闹腾了一会儿，她饿了要吃奶，方才被乳母给抱开了。钱嬷嬷这才凑到徐循跟前，很复杂地叫了一声，“娘娘……”
见到母亲来了，点点咿咿呀呀，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母”，徐循便笑了，“这孩子真聪明，还没满周岁呢，就会说话了。”
太后拿茶手一顿，看了徐循一眼，见她若无其事，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也不禁有些赏识她胆色。
徐循心内不免暗叹：太后态度是何等明确？奈何皇后已经无心纷争，这件事她不出手，别人也只能干着急。
确实，过去这两个月，长宁宫简直就成了禁地，原来住里头低等嫔妾，现都被安置到了徐循永安宫里，可不是除了长宁宫自己人马，以及皇帝本人以外，别ี人都进不去？
徐循也拿何仙仙没办法，白她一眼，赌气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她？”
赵嬷嬷自然就和柳知恩一通窃窃私语。
“柳爷。”大家都很习惯于这样的招呼了，但柳知恩还会稍稍一低头，像是在表示自己的谦逊，“昨儿坤宁宫的礼单，您瞅见了没有？”
这已经是很明显在表态了：宋神宗的皇后向氏就没有儿子，唯一一个女儿还早ຉ早去世，和胡皇后的处境确实有几分相似。――到了三十岁上，神宗才有一个站住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哲宗。而哲宗生母朱氏，素来受到皇帝ຓ宠爱，接连生育了三次，其中有两个儿子，还都站住了，和皇帝的感情，在宫中的地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邻家失火，不救自危，胡大人和胡皇后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但现在肯定有强烈的唇亡齿寒之ใ感。
心中的惊涛๙骇浪，透露在面上的只有一丝隐隐的忧虑，对小黄门面上那露骨的羡慕之色，柳知恩仿佛是无知无觉——能看穿这点的，显然不止他柳知恩一人，要不然，冯恩也不至于这么เ着急上火地就打发人来报信。“阿弥陀佛，谁能想得到又有这一番变化？只盼着能逢凶化吉罢！才刚ธ出了昭皇帝的周年，宫里可别又来一遭儿丧事了。”
柳知恩有点坐不住了，除了深深的纳闷以外，等待他的还有说不出的紧张和兴奋：不管滑胎去世有多罕见，大出血的妇人确实很少有能救活的。皇后去位，在短暂的哀悼期后，虚悬的后位必将又引来好一阵是非。到时候，若是徐娘娘生的是儿子……
为了胡善祥，两人已๐经是吵过一次了，虽然现在周围没有别人，但皇帝也不准备为这事再和徐循口角，他笑了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为了孩子，我是宁可你再小心都不觉得过分。”
这也不能说是有错，就因为徐循是这个性子，皇帝才会这么喜欢她。他叹了口气，也陪着徐循想办法，“怎么办呢，这也不能由朕出面来帮你办啊。”
太后还能不清楚他的心事？她忍不住笑了，“去吧——这孩子这个月，也是受够了委屈，可要多安慰安慰她。”
到了这把年纪，太后想的肯定都是家宅平安、开枝散叶、多子多孙，若是她的媳妇们有那么几个败家精、是非精，老人家心里自然也烦躁不安。皇帝感动道，“是儿子不孝，娘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您操心……”
徐循想不通到เ底有谁要害她，她只明白一点：如果这个真想害她，那ว蓝宝石凤钗也只是个ฐ开始而已，她真正要下手的时间，应该是这一段日子。封宫以后，到皇帝回来之前。
这算是一个很典型的争宠案例了，如果说徐循要陷入这种宠爱之争的话，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但问题就是现国朝后宫的局势和冯婕妤那时候有极大的不同且不说，而且这争宠埋下的嫌隙，最终是到两ä都当了太后和王太后以后才开花结果的。也就是说，争宠的时候，冯婕妤和傅昭仪都已๐经有儿子了！
“怪道说她‘每逢大事有静气’……”太后低声道，“皇后呢，睡下没有？”
“咸阳宫和长宁宫离得近……”孟姑姑踌躇了一下，婉转地道，“永安宫隔得远了些，没有什么动静。”
皇帝也是看得出来，徐循是真的没醋，也是真心为皇后高兴，预备给她分忧——由她来接过皇后养胎时必须放弃的一些宫务，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徐循连作态都不曾，很自然地就接了下来，却因为ฦ她的人品，不至于被人误会了她是在贪权。
他有些不屑，也有些好笑：虽说近年来和皇后感情有所疏离，但嫡长子这三个ฐ字分量有多重，皇帝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说白了，要是他自己能决定由谁来生儿子，皇后肯定排名第一。后宫有嫡长，是象征国运昌隆的好事，这孩子还没落地呢，计较妒忌之态就出来了，这也是国朝妃嫔该有的心胸？
“不过，这都看你自己了。”她自己给圆回来了。“这种事当然是你情我愿才好的，你若无意，我也不好给你做媒。——只是这样一来，该如何赏你呢？”
其实，一般的宫女出宫以后，也很难找到条件相当的人家，多数都是给人当续弦去的。柳知恩这说话，有点托词敷衍的意思。徐循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好奇，因笑道，“那是你自己的想头了，指不定，人家也不介意这个，诚心要跟你呢？”
这刘ถ用坏事的j□j，问什么人都比不上问同僚有用，皇帝ຓ身边什么เ都少呢，不会少人啊。这目击者可不就是这帮子大太监吗？再说，这也算是这一阵子的大事了，一听，都兴奋起来，有惋惜的，有不屑的，有冤屈的，七嘴八舌抢着说话。末了，还是马十一语道破。
众人说说笑笑，过了一会，王瑾、金英从乾清宫下来，也就进来一处吃酒。——这同事间虽不说亲如兄弟，但彼此都是苦命人，且妃嫔争宠还有点意义，宦官争宠有何结果？因此大家的关系大致上还算得上和睦。柳知恩又是能说会道的，唤人去自己้住处取来了大量土特产，都是南京苏杭一带的名物，众人拆开吃了，也有念南京的，也有念风物的，不多时便都是酒酣耳热，放浪形骸了起来。
徐循白了孙嬷嬷一眼，“你就打趣我吧——”
“也不知柳知恩差事办得如何了。”徐循一搁书卷，倒是惦记起了出门在外的中官。“早知道宫里现在是这个样子，倒宁可不把他派去南京。”
这倒是真的，徐循闻言也笑道，“可不就是这话了。”
孙玉女果然蹙眉叹气道，“可不是这个理了，都是不知道宫里规矩的，从前我们在太孙宫的时候，用嬷嬷们的话说，内宫已经是够没规矩的了。各宫妃嫔出入都不禀告宫主，随意就串ธ联着出去玩耍谈天……现在竟是要比从前还没规矩。你们两个宫的嫔妾也老过来凑热闹，我这待要不见，人家觉得我傲，若是天天陪她们，哪还有功夫做别的事儿。惦记了多久要找你们玩呢，都被她们给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