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出口呢，就被徐循给急急地掩住了。还好，两个人在暖阁子里，不虞被外人听到了。“娘——这话可不好乱说。”
擦了擦眼睛，声音里还带了浓浓的鼻音呢，她就给母亲显摆起来了，“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妃子了，一应份例都是固定的，一年的份，我一辈子都花不完。姐姐们都待我极好，妹妹们也很有礼恭敬，就是昨儿还都上门来坐呢，只可惜我不在，去乾清宫陪皇爷了……”
孙嬷嬷不听她的话，“皇爷不来，可别ี的妃嫔们会来呀。咱们就是在自个ฐ宫里闲转悠，也得齐齐整整的，身为女人，这份功夫不能落下。您看文皇帝贵妃，住在偏宫里，也不能穿颜色衣裳，成天还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呢。”
孙嬷嬷的意思徐循也明白，既然是不能ม提皇后的，那提谁也都无所谓了。说那什么点，皇后心里要不高兴，早在她过去的时候就不高兴完了。皇帝宁可要徐循也不要她，和宁可要别ี人也不要她那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就是心里过不了这个坎，闻听孙嬷嬷的解说也高兴不起来。
册封典礼忙完了以后，正好也是到了年末，要开始发每季度的一些用度物资了。永安宫里一早就得了皇后派人送来的单子，厚厚一本里列了五十多项用度，还贴心地给徐循做了算数——关来的全部数额，基本就是徐循加三个‘妹妹’份额的总和。
至于平时的吃住和月例发放，也是以永安宫为单位去库房关来的，理论上说，徐循可以把手里的这块蛋糕连她自己的分量一道平均分配，又或者全盘独吞，那都是随她的高兴。只要能捂住了不让这些嫔御往上告状，她把这些人饿死了都没有人会出头的。——要知道，服侍她们的人手也是永安宫指派的，没人会越俎代庖替徐循送人。
至于宫女们什么的，就不消多说了，反正左不过都是供徐循使唤，这帮子人的忠诚那肯定都是毫无问题的——摆着徐循现在如此得宠，现钟็不敲，谁去打铁啊？徐循要做的，也就是量才而用罢了。
柳知恩也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皇帝把他赏过来，象征意义แ是非常强大的。徐循以后有什么事要往乾清宫递话，或者是想着皇帝了，都不必托人情什么的，直接让柳知恩过去一趟，皇帝ຓ身边的太监们，自然会变着法子地提醒皇帝徐循的存在。就是两人有什么龃龉了，皇帝身边也不会连个ฐ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要知道，内侍、宫女们之间，可不作兴彼此倾轧，都是在宫里服侍，朝不保夕的可怜人，从小一块提扫帚棒，给师父、养父做牛做马才发达起来的，私下或许想彼此有纷争，当着皇帝的面却从不会给彼此坍台的。这一点，连皇帝都是心知肚明。
守陵在很多时候基本就相当于囚禁了，在那样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แ呆着，没事也不能进城，大家又都知道是失势的了，势利眼们岂不是可着劲儿糟践了？其实也挺能收到惩罚的效果了，皇帝嗯了一声，沉吟着点头道，“也行——唉，其实也是因为宦官里无人可用了，不然，黄俨还能在南京混饭吃？怕是早都要去中都守着祖坟了。”
“那您杀他又不止是因为我……”徐循和皇帝辩论了几句，皇帝落入下风，只好举手求饶道，“好好好，是我要杀，我要杀——回头就杀！”
何惠妃跟在她身后出了宫，甚至都不敢贴得皇后太近。皇后倒是表现得很平常，就是抬脚跨过清宁宫门槛的时候，没留神差点给绊倒了，虽说身边宫女扶得急，却到底还是微微趔趄了一下。
寿昌宫现在基本都没有人敢过去了——那里正是两代妃嫔殉葬的处所，重新翻修再加点装饰，也是很常见的厌胜手段。所以这件事虽然小，但宫里也要来请示一下皇后的意思。
她颇富深意地看了皇帝一眼，语含玄机，“总算还不太痴傻，晓得为她争取几句，不至于把什么都交给娘了。”
“娘！”皇帝有点发急了，“怎么说跟了我这么เ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人封妃，就她一个人得个昭容什么的，都是潜邸่旧人，她一人落后，心里能好受吗？就是别人，看了也都心冷——”
“殿下安好。”徐娘娘的态度很肯定，“人已离宁他往，至于去向何处，妾却没有过问，殿下自有主张。”
“微臣见过娘娘，”胡大人没等任何人发问，已经是草草行了一礼，随后便连珠炮似的发问，“敢问娘娘，太子殿下究竟是否在殿内，病情如何，安——安危——”
徐循看了孙嬷嬷一眼，还没说话呢，马十身边一位中官已经笑道，“好叫嬷嬷知道，主子如今才走，自不欲消息流传出去引来不便。咱们宁可还是如常行事，别ี惹来注意的好。”
从南京到瓜洲基本就是一夜一天的功夫，南边走船可是日夜兼程啊——徐循一听，顿时舒了一口气，“还好！这要是下旬ຒ全是大吉的日子，那ว可就糟了。既然如此，咱们正常进南京。”
入宫这些年，东宫所受的委屈，徐循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太子居然在这么เ重要的事上要和他爹对着干，徐循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太子看了也有点兴趣，“有话就说吧，难道你屋里还会有锦衣卫、东厂一流的人物？”
徐循自然要洗耳恭听，鼓励太子说下去，太子看她一眼，倒也没瞒着，“就是迁都的事呗！都迁来几年了，万事好好的，北方防务，也是提高得立竿见影，现在又要往回迁！除了照顾爹的性子以外，有什么好处么？”
太子很了不起吗？皇帝很了不起吗？大家一样都是人，你不也一样要吃喝拉撒，凭什么你一死，我也得跟着死？
从前以为，自己被聘入天家，就是皇妾。虽然占了个皇的名分，但也还和一般妾侍一样，无非就是悦乐夫主生儿育女，辅助主母佐理家务。若说有什么是和一般妾侍不一样的，那便是她也要承担起劝谏夫主不要迷于声色的职责。得宠时，尽量生儿育女，失宠后，便辅助主母佐理内宫，如此安宁平顺地，不也就是一辈子了？和一般人家的妾侍比，她能享用到的富贵，连公侯之家的主母都只能瞠目其后，徐循一向惜福，对自己的生活，她是很满意的。
百日热孝已过，改元是近在眼前。身为天子，皇帝是不用守孝的，二十七日一过立刻除服，册封皇后、妃嫔掌握朝政等等，无一不和清净守孝的宗旨相背离，但这都是不得不为的
——多余的话不说了，总之，这几年间宫中的人口的确是太少了点，张皇后前去探视张贵太妃的时候，也是说到了此事，“这么看来，选秀倒也是势在必行了，偌大的后宫，时常
“好了！”她抬高声调，厉喝了一声。“以身殉葬乃是殊荣，尔等如此不识抬举，是想祸及家人吗！”
倒是那些个也被皇爷临幸过，却没有晋封的宫人，毕竟还粗野了些，这时候口中骂出来的话可精彩了，各种地方แ话都出来了，南京的吴音，山东话，甚至还有南蛮那边的土话……徐循只觉得耳际纷纷扰扰的，隐约只能分辨出一点言语，大约也是在骂天家不仁不义แ，合该断子绝孙，又或是在哭自己悲惨的命运等等。
大老爷一张嘴，屁民跑断腿，太孙一句话，徐循这里和太孙妃就要头脑风暴。两人想了半天，只好又去和孙玉女商量——孙玉女一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靠在枕上和两人胡乱猜测了一会，终究也猜不出什么来——对这取消弥月宴的事，她倒是没什么怨气，反而主动说。“这孩子终究是早产儿，体弱，不如就以此点做些文章，只推说怕折了福，便不办弥月宴了。”
徐循沉吟了片刻，方摇头道，“不必了，若有事牵连到我们，就知道了又如何？若无事，又何必知道？时常这样打听，倒觉得我们太多事好奇了。若是真和我们有关，王伴伴自然会送信来的。”
徐循也是吓了一跳，忙坐下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因医药失当，小病落根即使在宫里也都是很常见的事。徐循忙劝慰太孙妃一番，又劝她多找几个太医来看，一边在心底也是记了一个笔记——她这几年来因为ฦ没事爱跑马、打马球，身子倒是太孙宫四美里最好的一个，这个习惯可是千万不能丢。
徐循自然不知底细，也是有意岔开话题，细问之下，不免叹息连连。张贵妃又把话题绕回来道，“你看，生女儿也是没意思的，生儿子……其实也挺没意思，各地藩王，现在都如同坐监一般，在封地里无事不能出城。日后长大就藩，你要见一面也难比登天，有什么意思？”
“也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张贵妃也就是失态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淡然，“那是个女娃，这么เ清清静静地走，我有时想起来也替她高兴。咱们国朝的公主啊，实在是……前儿宝庆进来的时候，你在不在？私下里对着我，又哭成了个泪人儿……可怜当着皇爷的面，还要为她男ç人遮掩。”
两人嘻嘻哈哈地拧了一会儿，也就进亭子里歇息去了。这亭子里烧了三个炉子，窗户一关，暖融融的就是个暖阁子，要赏景就透过四壁封的琉璃砖去看雪、看梅花。不过下雪后天气不冷，窗户开了一扇，因没风也不觉得什么，两个人靠在亭边栏杆上，也可以暖暖和和地赏花吃茶用点心。
“要我说，大哥就和头倔驴子似的。”徐循也不客气，“一吃了药，没头没脑就晓得顶ะ，和从前那样什么九浅一深的，根本就是两个人了。”
她们这种有名分的也就算了，没名分的宫女得宠，虽然暂时没封，但也不是说就没有仪式了。一般说来，皇帝临幸以后，她就能从下房里搬出来了，在宫室中有了自己้的房间，而且还会被装点得十分美丽豪华，象征着她的地位有了天大的变化——这个仪式，就叫做铺宫了。
徐循见她眉眼含春，和从前比毕竟是有了变化，虽然知道这事也怪不得花儿，但心底依然有点说不出的酸涩：这件事，按说谁都没错，太孙要抬举她的下人，她还能说不？而且那时候是她睡得太早了，太孙也不可能把她弄醒了特地问她这一句……花儿就更是没什么错处了，说实话，这丫头姿色也就平庸而已，顶多说得上清秀。要不是在行宫里，太孙还未必看得上她呢。
虽说刘婕妤一直和太孙宫过不去，甚至说是尹贵人所属的朝鲜派系，和太子、太孙派系的关系只能说是平平，但那到底也都是人命，这么喜气洋洋地坐船进京赴死，实为ฦ惨事。太孙妃比不得徐循和孙玉女，到后来都几乎有点麻木了，她才进京，肯定是免不得惊骇叹息一番๘的，好容易才平了气，扭头吩咐身边的宫人，“跟着咱们来的那些人，都自己查查箱笼去，若是有一丝不体面，休怪我先清理门户了！也省得被查出来了，给咱们太孙宫没脸！”
东厂办事，真是雷厉风行，和民间传说的锦衣卫一般神乎其神，这么多条人命，对南京都是瞒得滴水不露的，没让人知道一点消息。说实话了，其实徐循也不是很吃惊，内宫生活她也是很清楚的，其实所有消เ息也都是从墙外头来的，在这种人人自危的风暴里，没有谁会把闲话传到南京去，那不是嫌活得腻味了吗？皇爷不想让她们知道，宫女子们就什么เ都不会知道。
现在天气转暖，风向也变了，小囡囡的身子也好了，太孙妃应该也要准备择日北上。——这一阵子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徐循倒是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连太孙估计也是才想起来，他哎呀了一声，“正是，你说得对，明天就使人快马送信过去，多住一段时间再来也好！”
她没有说话，倒是太孙应了，“嗯，肯定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哎呀，其实杨士奇他们何曾不明白呢，只是不敢出声而已，此事背后牵扯到了谋害皇爷的事。不然，也闹不出这么เ大的动静。”
他冲徐循和孙玉女点头而笑，“两位贵人屋中清白干净，只是有些帐没能对上，因令自上出不能敷衍，还请贵人移步，随我回屋对一对。”
“刘思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孙的语气有点重，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冯恩，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蛛丝马迹。“他让你干什么？把整个ฐ太孙宫都查检一遍？”
冬日见到鲜花，大家都有几分喜欢的，凑上来啧啧赞叹了一番，孙嬷嬷拿了花剪比划了半天，才选中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儿，她说，“这倒是犯难了，我给您选的是一件天水碧的衣裳，可这花儿是粉色的，恐怕颜色冲犯了不好看，还是要穿一样红色的才显得好。”
徐循虽然‘病’着，但也是要参与上元节活动的，一大早起来，她屋里就多了盆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徐循看了还惊奇呢，“芍药也能盆栽？我是真不知道。”
徐循蹙起眉头，带点哀求意味地说，“大哥，你就别ี吓我了，我才被吓破胆，现在和丧家犬似的……”
为了她一个ฐ小小的太孙婕妤，皇爷要鸡蛋里挑骨头地去挑汉王妃的礼？这事荒谬得徐循都没法相信了，真要这样，那她身为挑拨汉王和皇爷关系的人，也真该去死了。谁能容得下这样一个红颜祸水？
徐循真是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根本都看不清太孙又或者是太子妃等人的脸色，也没法去看，慌乱间只能记着三宝太监的好心嘱咐，老实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徐循老实答，“回皇爷话，嫔妾在。”
骂了几句，表明自己้高尚的道德水准以后，小徐婕妤开始人性化了，她八卦道，“可汉王妃说的那是什么事啊，什么胡尚宫不胡尚宫的，我可没听明白。”
两个嬷嬷也是咋舌不已，钱嬷嬷道，“有些话也就是她敢说了，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但凡说一句这样的话，皇爷不大发雷霆才怪。真是惯坏了，这些年，汉王都没见宠了，言行举止还是如此放肆。”
孙玉女也很坦诚，“难免啊！”
太孙点头不语，孙玉女瞅了他一眼，又嬉笑着说，“我还和小循说呢，现在就剩咱们俩没有了。我是没法子，都没能跟着你跑，她一脸好生养的样子，怎么เ还没消息？肯定是你躲懒了，没好好地耕耘她那块肥田à——说，你有没有冷落我们小循妹妹？冷落咱们太孙妃娘娘的小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