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垂着头随在后头呢,被将军如此突然停顿,整个儿来不及收脚,便惯扎进了他温热的膛,一股熟悉的生猛气息拂过耳际,没来由小心肝慌乱起来。
撇开别的不说,若要没记错,当初可是她主动开口要随自己一同来京城呢;便是前日邀她来府上暂住,也是好笑她在马车里那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方แ才替她开了口……她倒好,如今又要反过来怪他。
青娘从床上爬起,坐到梳妆台前绾着发,软趴趴的一丝儿力气也没有。
倒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打在娘胎里便跟着娘亲到处东躲西藏,及至出生后又日日窝在那低矮破旧的漠北小矮房,哪儿见过这般大而明亮的居所。从下午蹦到晚上,到了亥时夜深人静了,方แ才抱着小狐狸疲惫睡过去。
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青娘这两年丰腴起来的身子。好似忽然才发现那ว张布满淡淡雀斑的脸颊,眉眼之ใ间好不心疼:“呵,我的合欢裁得了世间最美的衣,却如何给自己画了张这么丑的皮?足足老了三五岁……来啊,还不去把我的化颜散拿来。”
只那淡淡雀斑脸上低眉顺眼的神色,却让锻凌钰原本潋滟的笑意渐敛起来。
才说着,见那小白脸果然瞬间僵冻的表情,又捂嘴“哧哧”地戏笑。
还有完没完了?从来不知道娘娘腔原是这般多话,早知如此,一收下他就该把他送走。
马上的男人身着束身缀毛青衣、头带毡帽,俨然草莽打扮,哪儿是那自恋的大将军?……还以为ฦ他忽然生出好心肠呢,要死了要死了!才从一个魔窟里逃出来,可千万别被抓到另一个去……
“驾——”那黑影似发现了目标,一时越发加快起速度。高大的身板俯下来,直直贴着马背,看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就飞到身边似的。
青娘不适地皱起眉头,直觉的骨头里就要开始发软。这感觉真危险,她真恨透了该死的合欢,竟连这般快死的场合也会有此不要脸的反应。
“啊,啊,要死了……”
就好似赌气出走的小娘子在闺蜜面前数落丈夫一般,边骂边又没骨气地想起他的各种好,反倒让旁边听的人心生了艳羡。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就抓起银子打过去了,说到底大约是因了那ว句“你还这样年轻,自去找个ฐ好人家踏实过日子吧……”知道他是好心,却恼怒他那话里的施舍和反感,一点自尊也不留给她。她不靠天不靠地,靠着自己双手就能赚得饭来吃,凭什么เ非要赖着男人才能ม过活?
川儿可不是那么好骗,小手儿捏捏小狐狸的胖肚子,没有声音……再扔到地上踢了踢圆屁股,不走啊。清冽冽的凤眸眯起来了,瘪着小嘴又要哭:“坏、不会动……”
可惜,她这样糊里糊涂的执拗子,再是美好的也长久不了,不然如何落到了这般……青娘瞥眼看了看空荡荡的小茶铺——
四目直直对视着,久ื久不见谁先败下阵来,倒是一一浅的呼吸更加焦着,即刻爆发般的危险。
他那样冷而愤怒地盯着她,她竟也不知害怕,一双清冽的眸子直直回凝过来,仿佛与他对视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极为有趣的游戏。
正疑惑着,思绪百转千回,那黑影终于从半开的窗子处探出来一颗黑漆脑袋。似没见到窗下的他,白白净净的脸和手先伸将出来,再下去便是一双小而翘的臀。
几步行至窗前,拾起方才掉下之物一看,竟然是将军离了身边好几日的碧血寒刀。古朴刀鞘上刻๑着上古图腾乱ກ纹,一排翡翠古玉闪着幽光,却独独缺了中间那最大的一颗。
惨了惨了,这下可不得出尽洋相么เ?
四围的人急忙乱轰轰躲闪开,有泼辣的妇人骂道——哪家的这般缺德,得了瘟病的都敢拿出来卖。
川ษ儿豁地亮起了双眸,“滴答”,一颗水滴落在了干燥的土地上,也不知是口水还是眼泪花花。抓着小拳头,一劲低声嚷嚷开:“要、要……”
“吱吱”
她极小的时候就被扔进厨房做了烧水丫ฑ头。那时候的她身高还不及灶台,扎着小双鬟,肩膀瘦瘦小小,挑水的重活干不了,又怕干不完活儿要挨嬷嬷打,便每日提着一只小木桶来来回回的从井边不停提水,然后再用凳子垫着倒进浓雾滚滚的两口大锅里,煮成香汤,供那些早起或是晚归的美人们沐浴清洗。
说是厨房,其实不过是在两间小屋外请人用木板搭起一座小棚罢了,窄窄的空间里,一灶一橱,弥漫的全是茶叶清香。伺弄的也不过是白菜土豆干蘑菇这些糙吃食,将白菜、土豆分别切了炒熟盛盘,蘑菇与小一起下锅炖了便是,简单得要命。
总之,反正不是自己看入眼的类型。
玄柯自己也找不出原因的微微有些不悦,这女人来了这有近一年,从来青衣灰脸的,不甚引人注意,他从前从未同她说过话,不屑于说、也无话可说,今日若非着了暗算,也本不需同她理会。
想了想,好似怕将军误会一般,又作委婉解释道:“呵呵,夫人像极再下一位故交,方才险些儿错认成了她,还忘将军莫怪。”
那ว话里的试探玄柯如何听不出,只心中虽存了疑惑,却依旧ງ不动声色地浅淡一笑:“萧公子哪里话。青娘她生不喜搭理外人,倘若出言无礼ึ,萧公子莫往心里去才是。”
这话说得,虽怪罪着女人不懂ฦ事,内里却分明含着满满的包容与宠溺,听在别人耳里,再似一对恩爱夫妻不过。
萧木白神色微微一暗,忙顺ิ着话势笑道:“呵呵,将军与夫人如此情深,在下好生羡慕。”
“哪儿情深?师傅此言差ๆ矣!你不知我七皇叔,他可是个薄情之人,多少女人巴巴求着他,他都不肯看上一眼……厉害的是这位小婶婶,也不知用了什么เ法术,竟让皇叔这般动了心。”玄铭可不满了,在他心里头无论这女人如何特别ี,终究是个什么也不是的小民妇,哪儿配得上他威风凛凛的七皇叔。
撇着嘴,眉宇间分明的不屑。只他倒也是个ฐ擅长自娱ຉ的子,想了想,又拍着扇子笑道:“哦呀,说起女人差点忘了正事!今日原是要给七皇叔接风洗尘的,走走,我的大将军,带你去个好地方แ!”
口中说着,自顾自就要往门外走,见玄柯不动,又生气地瘪下嘴来:“走啦!本殿下如今只剩你一个小皇叔,父皇又怎日的迷在后,你再不理我,我都成孤儿了!”
小太子这话说得不错。他原不是出自正,乃是已逝淑妃娘娘之ใ子,当今圣上爱极淑妃,痛怜她花年早逝,便将其子移至正抚养,封了东之ใ位。
先皇子嗣甚丰,当今圣上若非不是前将军倾力相助,哪儿能ม登上九五之尊。想是怕了皇族间的明争暗斗ç、自相残杀,这一脉的龙子便只留下玄铭在京,其余皇子幼年时便悉数遣送到各自封地。玄铭一人孤单在京,难得玄柯自小对他不一般的疼爱,这般亲近倒也自在情理。
“呵呵,殿下说得极是。大将军两年未归,不知咱京城如今可多了个极好的去处。”见小太子一劲冲自己้眨眼,萧木白便也好笑地伸出手臂在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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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南到西城有上好一段路程,只三人一路骑马谈笑,倒也不觉得十分远。
说的那极好之ใ处,却原是处在城外湖中小岛上的一个独立小院,远远望去,那ว院外繁花锦簇、青砖红木,三层长楼,很有些古旧素า雅之ใ调。湖上有木制ๆ的长桥搭建,踩上去“吱嘎ะ吱嘎ะ”如在轿中轻摇,才到院外,便有青衣小仆将院门打开。
“主人,欢迎您回来。”低而柔的谦恭嗓音,好似早已专专候着你来一般,弓着腰、荡着笑,不管你是初次来还是回头客,听在耳里都十足的受用。
只进了门,才发现竟是到了一个天壤之别的花样世界,哪儿再找得见外墙上的半份质朴。
这是个奇异的屋舍构造,外边看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三层长楼,进了却方知原是楼ä中ณ有楼——
中间一个偌大的厅,搭着圆柱型高台,柱子上爬满厚厚一层酷似蛇样扭捏的古怪青藤。有半裸的碧眼女人在台上甩着水蛇细腰,跳着诡异的手指舞,一排儿过去丰翘臀,直得看底下一群男ç人醉了一般痴痴楞楞。
高台外围是一圈水池,池中色彩斑斓ã、暗涌翻动,好似有无数长而滑腻之物在里头游荡。你若不细看大约以为那是丝帛ຑ在水中ณ荡漾,可你但凡走得近些,看到的便是一条条五颜六色涂ิ着鲜红信子的长蛇。明明万般扭拧着身子,你看着它们,却早已不知害怕,只觉得浑身如抽了骨头一般,酥了,软了,只剩下来堕落……蛇啊,自古便是色与罪的化身。
高台周围左右两边各有两ä座楼内楼。左边的名唤“含笑”、“晚香”,一清一荤,廊上站着各色女子,或唱或笑,或在男人的攻势下倚在墙角口中吟吟娇็唤;右边却是小倌之楼,一清一荤,唤作“青衫”、“月揽”,出入楼中ณ的除了各色男ç人,亦有出来寻欢的贵妇人家。
好似这里,便只是寻欢的天堂,什么尊与卑、德与耻一切都是扯淡。
玄柯两道剑眉深深凝起,两年未回,倒不知京城几时多了这样一个荒谬之处。只心中反感着,却没来由想起一身平俗的青娘来……明知她不是这样的女子,也知不该将她与眼前这群糜的女子相较,可是那软趴趴的姿ู态、还有袅袅无骨的腰身,如何却与此情此景万般的贴合相衬。
见三人兀自站着不动,便有红衣妖冶女子从池边舀了一钵蓝紫之水走上前来,不过只着了件半透明的丝质长裙,里头隆起的艳红与雪白,一眼便能穿透。
红衣女子笑颜娇娇,润白手指取了草叶在水上轻沾,弹向三人:“主人们好啊~~哧哧~~”
连笑容也让玄柯联想起青娘……该死的。玄柯皱了眉,长年在外打战的铁血男儿,哪儿轻易适应得了这般麻软的罪恶之境,本能的难以接受。
“这是做什么?”玄柯厌烦地拂开草叶。
几时听过这样格格不入的凛冽嗓音?吓得红衣女子身形一颤,前丰满蹭翻了一钵蓝紫之ใ水。那池子里顿时便有数条花蛇探出脑袋,“嘶嘶”涂着腥红的信子,好似就要从里头爬出身子游荡过来一般。
太子玄铭弹开扇子嘻嘻笑,难得见着心目中的威武尊神如此局促,那桃花眼眸间好不得色:“七皇叔莫要如此严肃,小心吓着了美人儿。这些都是规矩,沾了紫,那蛇毒方才不能上身。这个岛先前是个蛇岛,无人敢来的,后被这家店主买了去,这才成了如今的藏花阁。走,小侄儿这便带你去开开眼界。”
说着,便拖着将军往左边木梯子上走。
“你好吓人呀~~我不喜欢你~~”红衣女人笑着走了,□的手臂上露出来一朵妖冶红花,晃花人眼目……却不是扇面的形状,花瓣袅袅绵长,那是朵彼岸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