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头跟踪着陈冰如的大车，路疾行。到了岔路口，大车却没有向南，而是向西北折去。不需判ศ断卢大头也知道，陈冰如这是要去摇旗岭。她定是去和阴险狡猾的叶登科会面，进而酝酿更大的阴谋。
关上门，陈冰如便扑到เ登高的怀中ณ，撒娇说，亲我。登高亲了亲陈冰如，脸上还是愁云不展。陈冰如有些生气了，松开手往炕上滚说，人家要走了，你就不能好好陪陪我？没情趣的家伙。登高只好伏下身来，认真地亲了亲陈冰如的耳垂儿。陈冰如猛地翻身，抱住登高就往炕上拖。足足亲热了半个时辰，陈冰如才起身，重新า盘起了长发，扑了粉，点了红唇，眉心也涂了颗美人痣。丫环早就备好了辆大车，陈冰如踩着垫脚凳，款着蜂腰进到车内。
不自觉地又拿和尚出来比较。和尚是个闷葫芦，平时声不响，到了该出声儿的时候，定是个晴天霹雳。知秋喜欢和尚这种个『性』，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卢大头却不同，这人是个ฐ天大的炮仗，点上火就炸，天都能戳出个大窟窿。这种人生来顶天立地，神鬼难欺，他做土匪，真是天造地设，不屈人才。知秋想到เ这些，竟悄悄地笑了，好在卢大头看不到，也不算失态。不料卢大头却说，知秋小姐，你有喜事了吗？知秋不冷不热地说，哪来的喜事？冻都要冻死了，我还要谢谢你的大氅呢，没有它，我可能走不到เ旺兴。卢大头说，没有喜事儿，你笑什么？知秋便叫起来，哎呀卢寨主，你是人还是鬼？你怎么连我偷笑都知道？卢大头说，这你就不懂ฦ了，我们练过武功的人，平时练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笑，我不就听到了？别说这个，就连你心中的紧张，我都能感觉到。知秋好奇地问，卢寨主ว，你会算命吗？卢大头说，命是谁也算不了的，我只是有感觉。知秋说，你的感觉真神了，都能ม感觉到人家的心里，真怕了你。
那人走近，和善地说，知秋小姐，你怎么เ个人走夜路？这多危险哪。知秋吓了跳，忙后退步，惊问，你是谁？那人说，我是卢大头，吓着你了吗？知秋这才略略放心，抹着胸口说，卢寨主ว，深更半夜，你这是去哪儿呀？卢大头说，我手下个ฐ兄弟家里出事，我，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匪类，见不得日头，只好走黑道，没想到，遇上了你。知秋说，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有夜眼吗？卢大头说，哪里有什么夜眼，上次见面，记住了你的声音，听就是你。知秋暗想，呀，真是奇人，说过几句话，就记住了我的声音，这人真是有心。想到这儿，知秋忽然脸红心跳，哎呀，要死了，卢大头记我的声音干什么เ？莫非是有非分之ใ想？有了警觉之心，知秋便不再开口，只是抱着胳ฑ膊，溜小跑往前急赶。卢大头划着火镰，看知秋只穿着夹袄，马上脱下身上的皮氅，裹在知秋身上。卢大头小心翼翼地问，知秋小姐，你这是知秋说，谢谢卢寨主，你能ม帮我个忙吗？卢大头说，你请说。知秋说，你能ม把我送到旺兴去吗？卢大头说，这老现成，几步路而已，你这是去找叶大少爷吗？知秋说，是，要不是事儿急，我也不会个人『摸』黑赶路。卢大头说，令兄的事大，我知道。
陈世林又说，你的事，我听小女说了，别说，我这个闺女还真行，居然把你这么大个事儿给办成了。你到เ了府尉衙门，定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定要伺候好上司，你记住，上司无小事，他的事永远都是你的事，你不吃不喝不睡，也得让上司满意，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升官，只有升了官，你才有机会发财。话说回来，即使升了官，发财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旦遇到机会，你要心狠手辣，要敢赌敢拼，对那些绊脚石，要敢于打压。只要有了钱，你就是胜利者，你就可以不受谴责，明白吗？登科再次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与陈世林碰了碰。登科说，前辈教导有方，晚辈定谨记，干了。陈世林说，登科，要是有天，你和登高狭路相逢，你会怎么做？登科咬着牙说，各为ฦ其主，杀无赦！陈世林看了看登科，赞许地说，年轻人，你敢于大义灭亲，日后必定大有出息，我相信你。用咱山东人的话说，不狠不出粉。在官场上混，就是要狠。到了关键时刻๑，就是要敢于大义灭亲。只要对自个儿人也下得了手，你就没有任何障碍了。登科自喝杯，红着脸说，晚生记下了。
酒过三巡，登科问起革命党事宜，陈世林说，登科，你觉得大清『政府』和皇上，有可能轻易放弃江山吗？大清皇帝退位之前，能ม不全力剿杀革命党吗？这不是间房子二亩地，而是偌大座江山，是政权，是皇位。谁会把江山拱手让人呢？别ี看孙大炮到เ处放火，依我看，他那把火烧不起来。烧到เ最后，始终要把他自个儿烧糊，烧死。你好好想想，造反是孙大炮这种人干的吗？想把大清的军队打垮，就凭他孙大炮那百十号人，行吗？太平天国厉害不？当年，这些长『毛』都在南京开国了，还不是让曾国藩的五千湘勇给灭了？所以呀，你要相信，我们的前途还在朝廷手上，脱离了朝廷，我们就不用混了。
旺兴到后山村只有三里路，路上，闫二辣显得异常兴奋，不时地和登高说东道西。登高直和气地应对着，拐过道山嘴，四个人很快就走进了后山村。
登高看看闫二辣，又看看刘会宇，再看看脸殷切的和尚，千言万语汇集在嘴边，可他却不知到底从哪儿开始。怎么เ办？刘会宇这样的农民，总得走进革命队伍，革命队伍才能发展壮大。那么，办法只有个，就是革命者要走出象牙塔，走到贫苦大众当中ณ去，把革命的真相原原本本地透『露』给他们，让他们产生觉悟，从而自觉自愿地走上革命道路。
陈冰如早上醒来，便去了齐鲁学馆。今天，诸城学子王继宗开馆收徒，下重金礼ึ请县令陈世林主持开馆仪式。还没走到齐鲁学馆门口，就听到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拐过榆ด树街中段的十字路口，陈冰如看到上百人围拢在齐鲁学馆门口，父亲陈世林正满面春风地为ฦ学馆剪彩。随着条红绸被几位诸城名流剪成数段，齐鲁学馆立时大门洞开，几十名童生呼叫着，涌进学馆。
陈冰如看了看卢大头，再看看登高，时不知该说什么เ。她在想，这两个ฐ人有意思啊，个是留学东洋的高材生，个却是杀人越货的土匪。是什么让他们走到เ起来了呢？难道是登高向恶？或者说卢大头向善？说登高向恶，陈冰如不信。若说卢大头向善，陈冰如仍是不信。卢大头缘何有了向善之ใ心？是登高的人格在起作用？这个念头甫出现，陈冰如就摇头否定了。不，不可能。莫非说，这两个ฐ人之间会有什么交易？陈冰如想到เ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据陈冰如了解，父亲陈世林与卢大头素有仇怨，如果卢大头利用登高制造对父亲下手的机会，那ว是很有可能的。
登高说，妹子，这是谁惹你了，你跟哥说。知秋说，还问，就是你惹我了。登高笑说，妹子，你好不讲道理，我怎么惹你了？知秋哭得更厉害了，她的五官紧紧地挤在起，泪水像小溪般汩汩而下，她用手紧紧地捂着脸，尽量压抑着哭声，以使哭声能控制在这间小小的茶室内。知秋哭了会儿，慢慢地平静了，她坐正身子，盯着登高，半天才说，哥，你不想要你这个妹子了？登高说，什么话，哥什么时候说不要你这个ฐ妹子了？知秋抱怨地说，你还知道要我这个妹子？那我问你，为ฦ什么要去闹革命？你不知道闹革命要掉脑袋吗？登高警觉地盯着妹妹，确信妹妹没有恶意才说，妹子，谁告诉你哥闹革命的？知秋抹把泪说，你那ว点儿事谁不知道？不光我知道，二哥也知道，恐怕你那ว位陈大小姐也知道吧？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要灭九族的？你自个儿不想活，是不是也要爹娘陪你起上法场？登高沉默了片刻才说，妹子，你不懂，革命总是要牺牲的。知秋尖叫道，哥，既然是条死路，你傻呀，还去干？哥，咱叶家也不是吃不上饭，闹什么革命？咱不闹了，咱回家把陈大小姐娶了，凭叶家和陈家的实力，咱别说诸城县，就是在济南府，就是在山东省，也是响当当的好日子！哥，从小到เ大我都听你，这回你听我的，回来吧，好好地把咱叶家的产业管起来，用不了十年，咱叶家的生意就得火起来。
知秋默默地为和尚倒茶，不再开口争论。她觉得和尚已๐经被大哥灌了『迷』魂汤，劝是劝不住了。现在，她打定主意不再和和尚理论，单等大哥回来，再作计较。
趁陈冰如不备，登高掏出个铜钱，暗暗弹到楼下。铜钱落地铿然有声。和尚见到暗号，手便伸进怀中，握住枪把，四下张望。和尚很快就松弛下来，明明没有情况，叶少爷这是怎么เ了？和尚挺起胸ถ膛，高声念佛，这是在提醒登高，平安无事哟。
说到这里，登高适时停住，两眼机敏地盯着陈冰如，不放过任何丝表情变化。还是那ว句话，毕竟知之不深，不能因小失大。
车上阵沉默。
来宝又说，百块龙洋，可以买二十亩好地，要不咱到เ外庄买地，老爷最喜欢地，有了地，我保证他连袍子也不要了。
这工夫，陈冰如已经叫来了登高，她命人打开门，让登高隔着道纱窗看着尖嘴等人在室内施暴。登高大吼，陈冰如，你还是人吗？陈冰如微微笑说，这话不能问我，你要问问你自个ฐ儿，你还是不是人？登高说，陈冰如，我没想到，你居然蛇蝎心肠！陈冰如说，这能怪我吗？六岁红要不是水『性』杨花，怎么能横刀夺爱？捞过界就得付出代价，难道这不应该吗？登高声『色』俱厉地说，陈冰如，你马上住手陈冰如摊双手说，我又没做什么，住什么手？登高指屋里说，你马上让他们住手。陈冰如说，这是县尉衙门在办案，我个外人，怎么好干涉人家？
屋里，六岁红的惊叫声不断地传来。尖嘴捕快等人的哄笑声也越来越大。登高再次往屋里扑，边扑边怒吼，住手，你们这帮畜ไ生！登高叫了几声，终于把持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几近昏『迷』。
屋里忽然变了动静，几个捕快的惨叫，让陈冰如睁大了眼睛。她还未及反应，尖嘴捕快已经从窗口飞了出来。陈冰如推身边个高大的捕快，厉声骂道，死人啊，不能吗？那捕快刚要拔刀，另外三个ฐ捕快也先后从窗口飞出来，摔在地上，发出阵凄惨的嚎叫。陈冰如不顾ุ丫环阻拦，疾步闯进屋里，奇怪的是，屋里片寂静，连个ฐ人影也没有。陈冰如扑到窗前问道，六岁红呢？尖嘴捕快捂着下巴指房后说，被人劫走了。陈冰如怒道，那还不快追？几个捕快傻站着，谁也不动。陈冰如说，快追呀！尖嘴捕快说，陈小姐，还是不要追了，那ว人的武功，我们哪里是对手，追了也是白追。陈冰如气愤地说，平时个个ฐ都是身怀绝技，怎么到了用武的时候，就熊了呢？尖嘴捕快说，没办法，人家是高手中的高手，我们只能ม认输。陈冰如步跨进屋里，大叫声，把叶登高给我带进来。
捕快们蜂拥而上，把登高拖进屋里，绑在张椅子上。陈冰如挥了挥手，捕快们都退出去，尖嘴捕快乖巧地关上门。
屋子里静下来了，陈冰如隐约能听到自个儿的呼吸。陈冰如久久地盯着登高，像是看着个陌生人。陈冰如想，这就是那ว个曾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男ç人吗？瞧他的脸形长得多好，刀砍斧子剁般有棱有角，瞧他那两道眉『毛』，像两把大刀，横扫天庭，直入鬓间。再看他那两片嘴唇，像鸡血石雕的那ว样圆润饱满。陈冰如极力地回忆与登高厮守时的甜蜜，仔细搜寻着亲吻登高嘴唇时的美好感觉。越想，陈冰如越觉得自个儿吃亏，越想，陈冰如就越生气。登高啊登高，你为ฦ什么เ贵人不做做乞丐呢？你为什么扔下金碗去捡泥钵呢？你为什么要对个戏子感兴趣，却冷落了最不该冷落的意中人呢？难道你没想过后果吗？你忘记了陈冰如是什么背景而六岁红又是什么背景吗？登高，你聪明世糊涂时，个十足的笨蛋啊。
现在，到เ了两个人算账的时候了，陈冰如想，我们要笔笔地算，算清楚，作为个大家闺秀在你身上所失去的东西，我都要让你加倍偿还。
陈冰如逐渐释怀了，她搓搓脸，换上副笑容，轻轻地推推登高。直双目紧闭的登高猛地睁开眼睛，怒视着陈冰如。登高说，陈冰如，你想干什么？陈冰如快意地拍拍登高的脸，细声细气地问，你说呢？登高说，陈冰如，你是个明白人，不要做历史的罪人。陈冰如笑得更开心了，她用力拍拍登高的脸，更加温柔地说，登高，你把自个ฐ儿看得这么高吗？哟，杀了你，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了？那我要是放了你，我就是历史的功臣了？这个ฐ世界少了谁，日头就不出来了？月亮就不亮了？诸城百姓少了你，就不吃饭了？啧啧，你太自信了，你这种自信心，都让我有些吃惊了。我怎么早ຉ没发现你是这样个ฐ人呢？
陈冰如围着登高转了几转，然后慢慢地坐在登高腿上。陈冰如说，登高少爷，要不要再陪陪我？平心而论，你床上还是有功夫的，让你这么死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登高瞪了陈冰如眼，轻蔑地说，无耻，冰如，你太无耻了。知道什么เ是猪狗不如吗？你就是。陈冰如哈哈大笑起来，那ว种笑声像室外的寒风样，让登高全身发紧，登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ฐ面目可憎的女人与先前那ว个温柔娴雅的陈冰如联系起来。
陈冰如仔细地端详着登高，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登高的脸膛。陈冰如的气息喷到เ登高的脸上，依稀存在着旧ງ日的馨兰之气。登高闭了闭眼睛，对陈冰如说，冰如，杀了我吧。陈冰如用根手指在登高面前晃了几晃，十分认真地说，不，我永远都不会杀了你。但你必须死。你比谁都清楚，你是诸城县第号革命党，我不要你命，我爹不要你命，但朝廷会要你的命。你要记住，我和我爹都不是朝廷，我们只是朝廷的代理人而已。登高，我觉得你太不自量了，你为ฦ什么เ凭着高官厚禄不要，却选择了造反？我看了你们的造反，那其实不是造反，而是胡闹。你就没想想，你带着伙农民，认几个ฐ字，唱几出戏，就能改变国家的命运？要是仅仅因为农民认字，农民唱戏，国家就能富强，那朝廷就不用养军队了，养群教书先生就行了嘛，是吧？
登高觉得自己先前定是瞎了眼，如果不是瞎了眼，为什么会和个如此反动如此保守如此僵化的女人混到เ了起？圣人云，道不同，不相为ฦ谋！登高，你蠢哪！登高索『性』睁开眼睛，同样认真地看了看陈冰如，用种不可思议的口气说，你是我认识的那ว个ฐ陈冰如吗？哦，你好像是，但你不是。陈冰如说，为什么เ这样说，是死亡让你害怕了吗？哈，革命党也会脆弱，这可是稀罕事儿。登高轻蔑地说，愤怒不是脆ะ弱，你不要搞错了。陈冰如有些恼怒地说，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在乎我是吧？登高肯定地说，当然。陈冰如转身出去，很快，她提来半桶冷水，对着登高的头浇下去。阵彻骨的寒意侵袭了登高，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冷水已๐经钻进内心世界里，正在让他心中的爱意逐渐冷却。
登高用了十分的气力，才把盘踞在脑袋上的剧痛驱走。他喘了口粗气，尽量平和地说，冰如，你告诉我，为什么เ这样恨我？是为ฦ了六岁红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和六岁红，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你之ใ所以感觉到เ了威胁，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害怕。陈冰如冷笑声，讥讽地说，巧ู言令『色』，我怕什么？我没谋反，不用砍头；二没偷人，不用承受良心谴责。你是不是没话说了？登高挤出丝笑容，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登高说，你是害怕，你害怕你走不到我的身边，和我越来越远。你更害怕自己搅进革命队伍中，对你的家族不利。你最怕的，是你缺乏博爱，你带着先天『性』的冷漠，很难与这个世界友好相处，所以，你怕，你怕你被这个ฐ世界ศ抛弃，被大家抛弃，你其实就是个局外人，你不敢承认这点，你只好死死地撑着，装作和气，装ณ作温情。其实，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没有任何责任感，就像你和你的父亲死死依赖的那个腐朽的朝廷样，你已๐经没有任何生气。冰如，你是个年轻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เ美丽，有多么姣好的外表，可是，个人，光有外表不行，还要有内心。只有内心灿烂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冰如，我是个立志为革命而死的人，切责罚，包括情感摧残对我都不起作用，你去找登科商量下，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马上处死我，我无所谓。对于革命者来说，不成功则成仁。
陈冰如像看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登高，良久，她霍地起身，可是，走到门口，她又折回来，把条棉毯搭在登高身上。登高说，你让我冻死算了，何必还要管我？陈冰如瞪了登高眼，怒冲冲地走了。
走出门的陈冰如就像换了个人，她再也撑不下去了，捂着脸，慢慢地靠着墙蹲下来。泪水汩汩而下，热得烫人。陈冰如觉得心中有很多东西轰然坍塌，并散发出可怕的冰冷。她的身体直在抖，抖得她的骨架都要散了。她想控制自己，她不想抖，可是，越控制ๆ抖得越厉害，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了。这时，她忽然发现，双大脚๐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急忙抹掉眼泪，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来人是登科。
登科知道陈冰如在干什么。本想忍着，却忍不住。登科说，怎么？又碰钉子了？还舍不得？陈冰如站起来，瞪了登科眼，恨恨地说，讨厌，说什么呢？登科说，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เ。陈冰如，你可要想明白，跟着登高，你会家破人亡的。陈冰如反问句说，跟着你就有荣华富贵，是吧？登科自信地说，这还用说吗？你看也看出来了吧？陈冰如却轻蔑地说，就怕你心狠手毒，卸磨杀驴，我会不得好死吧？登科说，那ว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陈冰如，不要以为你爹是你的保护伞，今天我告诉你实话，你爹其实就是个废物，你也不想想，他做了辈子官，现在做到哪儿了？他才是个ฐ小小的七品县令。和他同年的官都做到哪儿了？不是巡抚就是道台，张之ใ洞都做到เ了宰相。眼下时局动『荡』，靠你爹这样的芝麻小官，能保佑你平安无事吗？万革命党得势，你会死得比狗还难看，你知道吗？陈冰如转身就走，气势决绝。登科说，慢，你爹有信来，你看了信再说。
陈冰如站住了。她忽然认同了登科的说法，爹确实是个ฐ即将被历史淘汰的人，现在关于爹的信息，已๐经不能ม让她兴奋了。陈冰如转过身来，目光阴冷地看着登科，并不说话。登科也不再说话，只是把来信举在眼前。陈冰如接过信，草草地看了遍。爹在信中要求登科把登高放了，理由是诸城县的革命党大多还处在地下状态，留着登高以便于将其同党网打尽。
陈冰如感到全身发冷，好像刚才那ว桶冷水没有泼向登高，而是泼向了她自个儿。她在追问，陈冰如啊陈冰如，你这是在干什么เ？你是在寻找爱吗？登高与登科，虽说是母同胞的兄弟，可是他们个在玩命，个在玩火，你不是搅在玩命之中，就是搅在玩火当中，无论心归何处，都是死路条。可是，事情怪就怪在明知是死路条，还要硬着头皮往上扑。这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爹有话，要把登高放了。陈冰如忽然觉得自个ฐ很乐่于接受爹的决定。她并不想杀死登高，就是想好好地收拾他番，出出心头的恶气。想到那桶冰冷的井水，陈冰如的气已๐消了半。她快步回到เ自个儿的睡房，掀开登高身上的毯子。陈冰如说，我爹念你是个学养深厚的人，不忍心杀了你，他送信来，让我放了你，你命好，谋反还有人怜惜，你走吧，回去继续谋反，争取下次被朝廷砍头。登高说，你这样绑着我，我怎么เ走？陈冰如扑哧声笑了，上前为登高解开绳子。登高抖掉身上的绳子，起身就往门外走去。陈冰如扑上去，拦腰抱住登高，拼命地往墙角推。陈冰如说，叶登高，你就这样走了吗？你连句温存的话都没有吗？登高身子抖，停住脚๐步，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陈冰如慢慢地转到登高面前，盯着登高的脸说，登高，旺兴那些夜晚，你都忘了？我对你的好，你点儿也没记住？登高长长地吐出口气，沉重地说，冰如，我没忘，我们之间的事儿，我永远都会记得。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不是路人。陈冰如马上哭了，鼻音很重地说，登高，你就和我说这些绝情的话吗？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登高想了想，艰难地说，对不起，冰如，我对不起你。陈冰如索『性』放声大哭，那种伤筋动骨的悲痛，让登高也心头戚戚。登高默默地为ฦ陈冰如擦掉眼泪，便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去。陈冰如扑到เ门边，冲着登高的背影大叫，你就不问问六岁红的去向吗？登高说，我料é她无事，如果有事，你会幸灾乐祸ຖ地用它来折磨我。
陈冰如顿时傻了。
她感到เ屋顶ะ向天空长出去很多，登高能ม把这间屋子挤满，同样也能把个女人的心挤满。陈冰如的心，随着登高的离去而空洞起来。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闫二辣识字这部戏效果显著，让登高极为振奋，他随后抽出时间，又写出了部ຖ四幕舞台剧血染辛亥年。剧中塑造了三个ฐ富家子弟，因为追求不同，分别走上不同的生活道路，其中ณ很大的成分，借鉴了登高自个儿的生活经历。在这部戏中，登高首次公开喊出了革命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同时也借着主人公之口，提出建立平等博爱的民主政权的政治愿望。
完稿当天，登高就把剧本拿给六岁红。刚刚ธ逃出魔掌的六岁红正在旺兴调养，接到剧本，便专心地阅读起来。那ว阵子，登高的内心充满了期待与焦虑。他希望六岁红给予剧本充分的肯定，又害怕六岁红全盘否定。股莫名的急切，让登高处在强烈的忐忑之ใ中。
足足个时辰，六岁红终于放下了手中ณ的剧本。登高盯着六岁红，很想从她的表情中ณ看到结果。可是，六岁红表情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登高忍不住了，边给六岁红倒茶边问，怎么样？能成吗？六岁红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末儿，然后也盯着登高说，我只能这样说，这部戏，成了，而且是大成！登高眼睛亮起来，声音都打着颤儿说，真的吗？真的大成了？六岁红说，是的，我从小到เ大，读过许许多多剧本，这样的好剧ຕ本，还是第次读到เ。登高同志，祝贺你，你写出了部足以与牡丹ล亭窦娥冤比美的好戏。
为ฦ了庆贺登高的成功，六岁红亲自下厨房炒了四个ฐ菜，还烫了壶好酒。六岁红把酒席设在她的睡房中ณ，为了不受打扰，她特意放下了窗帘ຈ，关紧了房门。六岁红说，登高，喝酒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好不好？登高说，有话请讲。六岁红说，那就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六岁红望着登高那张俊美的面庞，双眼睛似乎ๆ在倾诉着什么เ。可是，眼神毕竟不能代替语言，六岁红鼓足勇气说，登高，我在认识你之前，听说过革命党，也听说过朝廷疯狂地捕杀革命党，当时我还想，这种事离自个儿太远，国家亡否，根本无须ี我『操』心。那时候，我傻，我不知道，个平民百姓还能参与国家大事，还能去主宰国家的命运。所以，我直那么เ浑浑噩噩地活着，只知吃穿，不知春秋。很幸运的是，我遇到เ了你，我本来是来赚钱的，没想到，来，就融化在你的革命熔炉里，成了个ฐ革命党。换句话说，我现在已经是大清『政府』的死对头。我没有想到，我这样个戏子，个不被人尊重的下九流，居然也能ม成为朝廷的对头。我六岁红有此际遇，就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了。
登高脸『色』红红的，像喝了许多酒。他望着情万丈的六岁红，时也是心『潮』起伏。是啊，真正能投身到革命当中，就是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这是每个革命党人的共同心声。六岁红是这样，和尚是这样，闫二辣和刘会宇还是这样。现在，他的识字班已经由单纯的识字，演变成了彻底的革命。刘会宇和闫二辣胡素清谭福民刘坤等人，由á普通的农民，上升为坚定的革命者，和尚甚至为了革命英勇地献出了生命。而眼前的六岁红，个ฐ吃穿不愁的艺人，面对朝廷鹰犬的严刑拷打，居然无惧无畏ั，宁死不屈。在此之前，已๐经不止二十位在旺兴识字的农民表示ิ过，为了革命，他们愿意到เ诸城甚至到济南去刺杀清朝官员，达到เ震慑敌人的目的。这些事例，让登高越来越振奋。革命已经深入人心，已经形成了气势，『露』出了胜利的端倪。现在，登高已经不再怕牺牲了。他牺牲了，还会有更多的后来人积极地投身于革命事业当中。他甚至乐观地想，自个ฐ儿的牺牲，只会唤起更多的人觉悟，会让更多的人充分地认识到满清『政府』的腐败与残忍，会有更多的人追随在孙先生的革命旗帜之下，奋起反抗阶级压迫，勇于为建设个全新的中国而果敢献身。
六岁红端起酒杯，神态庄重地举到登高面前。六岁红说，登高，请满饮此杯。登高微微点头，接过杯子，饮而尽。六岁红目光如炬地说，登高，我还要告诉你句话，我喜欢你。我并不要求你喜欢我，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你，挺好。登高也为ฦ六岁红倒上杯酒，同样举到六岁红面前，殷切地说，六岁红，对不起，你喜欢我，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六岁红点点头，眼睛忽然红了。六岁红说，我知道，自从去了麻风村，我就什么都懂了。我看到你们兄弟之ใ间的残杀，看到陈冰如的疯狂，我就知道，这世间的邪ิ恶与正义แ，正在捉对儿厮杀。谁也不知道谁将首先倒下，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们不过，倒下之前，我不想错过对你的感情，我还是会如既往地喜欢你，行吗？登高给自己้倒上杯酒，猛地喝下去，坚定地说，行，谢谢你，六岁红，谢谢你的喜欢。六岁红给登高夹了块肉，口气平和地说，登高，吃了它，我炒肉的水平不高，总是硬硬的，还没有味道，但这是我的心意，你多谅解才好。登高把那块肉放进口中，神态凝重地嚼着，是很硬，是没什么เ滋味，可是登高却吃得很香，就像在品尝山珍海味。登高说，肉再硬，也硬不过牙，很好，切都很好。六岁红说，真的吗？你真觉得我炒的肉好吃？登高说，真的好吃，我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顿ู饭，两个ฐ人吃了好大阵工夫。好像都吃出了滋味，又好像都没吃出滋味。吃到最后，谁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偶尔给对方倒杯酒。酒喝得并不多，菜吃得也不多，多的只是默契和理解。
吃过了饭，已๐是夜静更深。六岁红却兴致勃勃地提议，出去走走。登高很长时间没出去散步了，于是欣然前往。两人信步出了旺兴村，沿着条田à间小道，直向前走着。旺兴村外的小南河，正在夜风中ณ静静地流淌，弯弯曲曲的河道，不时折『射』着天边的残月。风很凉，吹在脸上，有种辣辣的感觉。登高在想，这和他们目前的处境十分相似，切都是辣辣的凉凉的硬硬的。不过，登高知道，目前，诸城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革命高『潮』，尽管危险在步步『逼』近，但是，杀戮与流血已不可能阻挡历史车轮的前进。胜利也同样步步『逼』近，而且最终的胜利ำ，将向不久后的日出样，照亮诸城这片肥沃而广袤的大地。
六岁红在片红柳林里停住了脚๐步。她转身拦在登高面前，大胆地望着他，任凭气息直扑到登高的身上。六岁红问，登高，你想要我吗？登高上前步，轻轻地捧起了六岁红的脸。月光下，那张脸是何等的娇็嫩，何等的艳丽。登高隐隐地感觉到เ了身体的变化。可他尽力地抑制着自个儿的冲动，只把六岁红揽在怀中，静静地拥抱了下。六岁红又问，登高，你要我吗？登高把脸埋在六岁红的颈间，良久才说，不！六岁红说，为ฦ什么เ？嫌我是个ฐ戏子？登高再次捧住六岁红的脸庞，平静地说，不要这样说，六岁红，不要！我们是革命同志，是战友，我们没有等级之ใ分。六岁红说，那ว你为什么เ不要我？是组织不允许吗？登高说，也不是。六岁红说，那到底是为什么เ？你告诉我！登高说，为了我自个儿，也为了你。见六岁红满面不解，登高又说，六岁红，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我希望你能够看到เ革命的胜利，我希望革命胜利ำ后，你能够好好地活着，替我们这些牺牲的人，见证革命的正确『性』。为了这天，我不想给你留下任何阴影，我要你的内心充满阳光充满爱充满希望和活力。你以后找个爱你的人，你们能够相亲相爱，能够共同为ฦ建设我们的国家献策出力，那将有多么幸福。六岁红，如果有天我牺牲了，那ว么，今天晚上，就让我先向你祝福吧，我希望你也能祝福我，祝福我在九泉之ใ下，能够安息。
六岁红的眼泪慢慢地流出了眼眶，她再次环抱着登高的脖ๆ子，忘情地吻住了登高的嘴唇。登高的嘴唇好冷，像两片冰块。登高的嘴唇好硬，像两片石头。六岁红几乎不是用热唇在吻登高，而是用生命在吻登高，她要把登高留在生命中，留在永恒的记忆里。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寒风把两人冻透了，他们才默默地走回旺兴。
临ภ进门时，登高回头问道，六岁红，你需要几天才能排好这出戏。六岁红说，我向你保证，七天之内，我定让旺兴人看到你的血染辛亥年。登高说，好，我们拭目以待。六岁红不再说什么，步跨进了自个ฐ儿的睡房。
井改子再来旺兴的时候，已๐是严冬时节。她进了登高的房门，未曾开口，先大哭了场。井改子哭的时候，登高始终板着脸，默默地坐在旁边。井改子哭到เ高『潮』时，抓起登高的手，紧ู紧地捂在脸上，任凭滚烫的泪水无所遗地蹭在登高的手心里。
井改子实在是太委屈了。哭了足足个时辰，她才抹去泪水，开始向登高诉苦。这时登高才知道，登科在田家庄养了外室，他在济南挣到เ的钱，都悄悄地送到เ那ว个ฐ名叫桂珠儿的女人处藏着。这个登科，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呢？登高知道这个ฐ桂珠儿，说起来，她是他的远房表妹，去日本上学之前，他还在田家庄见过她。平心而论，她算是个ฐ美人，也很聪明。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桂珠儿不应该和登科搅在起。没吃过死羊肉，也应该看到活羊走。井改子就是现成的例子。为了井改子，登科还和卢大头结了怨。虽说最后没死在青龙潭，但登科与井改子，也算是生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