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巴金和於梨华的见面,给他心灵的震憾是出乎意料é的。此前他虽然已๐经走出了“文革”的阴影,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写作与工作的自由á,但是真正感到เ春天到เ来了,还是他有了会见外宾自由的这一天。
bຘ,巴๒金确也有点苍老了。不过,他心情却比两年前好得多,他不再终日陷入忧郁与反思之中,呆望着写字台前那镶嵌在像框里的萧珊遗照出神,巴金开始一步步走出笼罩在自己้头上快十年的愁云惨雾。
巴金又开始上班了。
如今,巴金果然是一个人了。他望着已被人们多次抄家的楼上楼下,心中不免泛起愁苦和怆然。
然而,巴金知道对于他和萧珊来说,婚姻的成功并不在于父母的态度,而在于他与她是否具凝结成了真诚的爱意。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萧珊的婚姻ี,是近代中国较为新潮的恋爱。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合,全然是感情的水到渠成。
巴金在这时候总会对她苦笑一下,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蕴珍,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的问题,迟早总有一天会解决的。”萧珊却满怀希望地说:“但愿那一天快一点到来,这日子为ฦ什么เ竟会这样久ื呢?”
“啊,是这样,干校里有个材料需要我来写,可是,在干校那种环境,写材料é是写不下去的,所以……就批准我回上海来写。……”巴金是从没有撒过谎的老实人,特别ี是与萧珊相濡以沫几十年,彼此始终心心相印,夫妻俩从没有任何话不可直言。而今他只能如此了,说了假话的他脸色有些尴尬。不过巴๒金还是显得很高兴,快步来到妻子床前,俯身一看,发现她比一月前回来时变得更加清瘦了。
全家人时至现在仍对萧珊保着“密。”在萧珊尚不知自己้所患何病的时候,他忽然从干校回来,理由是什么呢?巴金在烈日下想了许久,最后他说:“不管找个什么理由,我也不能ม说因为她的病情才回家的!那样,她的精神又怎么เ能受得了呢?”
春日照ั亮了桌上女读者的来信,巴๒金记得昨晚他已经读过。经过一年多的通信,他对这位爱国中学的女生已๐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印象,然而巴๒金没想到对方แ居然会主ว动提出见面。在一般情况下,巴金是不想随便与陌生读者见面的,何况对方还是位正值妙龄的女孩子。然而,当他看到陈蕴珍在信中流露出的真诚,巴金就觉得对方แ的盛情是无法回绝的了,于是巴金决计给她复信,对她的要求表示首恳。
巴金对陈蕴珍的信很感兴趣,并不是因为ฦ这姑娘提出的问题特殊,而是陈蕴珍的文笔优美,且在字里行间都透出她对《家》中人物命运的关注与担忧。尤其是她对“觉惠”这一人物日后境况所寄予的种种忧虑,不禁让巴金心中一动。所以,他很快就给这素昧平生的读者复了一封短信。给读者复信对于巴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久他就淡忘了。可是巴金没有想到,此后不久,陈蕴珍居然又接连寄来几封信。那时,巴金因创作小说《家》,在上海滩上已๐经小有名气。不过,巴๒金是个不看重名气的人,他仍然在紧张的编辑工作中抽出一定时间,尽量对每位读者的来信都做到有信必复,自然陈蕴珍每次来信也会得到巴๒金的复函。这样,正在爱国女中就读的陈蕴珍,便开始走进了这位在上海独身居住的青年作家生活中来。
“这是一部很了不起的著作啊!当年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就已๐暗暗地发过誓了,将来我一定要把它翻译成中ณ文,让我们中国的读者也读一读赫尔岑这部回忆录!可惜我始终没有太多的时间。”巴金迄今还清醒记起,1้938年他在桂林那风景如画的漓江之滨,曾经对萧珊发过这样的感慨。
“那么เ,现在不行吗?”当时的萧珊神色凝重,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深幽幽的望着他。他们都静静倾听着不远处漓江那汩汩流淌的水声,心里充盈着对这部重要著作的寄托与向往。
“现在我必须要把《秋》和《火》两部书写成。”巴金见萧珊也象自己一样对《往事与随想》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心里的创作欲望就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萧珊接过巴金手里捧着的厚厚英文原著,信手翻了几页,她有些茫然,说:“中国的读者会喜欢赫尔岑的这部ຖ书吗?”
巴金说:“当然会喜欢,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中ณ国人到底需要不需要读这样的书?回国以后,有一次我把这部ຖ书拿到鲁迅先生家里去,请他看一看,究竟这部ຖ书有没有价值?鲁迅先生对我说,它的价值当然是无可非议的。只是谁能去系统地翻译它呢?”
萧珊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没想到巴๒金竟然还和鲁迅谈起这部外国人写的《回忆录》。便说:“鲁迅也肯定了它的价值,这就说明赫尔岑的《回忆录》有文学价值?”
“当然不仅仅是文学的价值。”巴金娓๙娓地对她说:“这部一百多万字的《回忆录》,包含着赫尔岑一生的写作精华。其中既有他的政论,也有随笔,散文、书信和日记。所以,我看了以后,感到赫尔岑真正把他一生的见闻,心得以及对世事的感想,都清楚无误以记载在这部ຖ书里了。赫尔岑一生都在反对沙皇君主制ๆ,他为奴隶们大声疾呼,他的政治主张和我们中国的今天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也许这正是我想把这部ຖ书介绍给中ณ国读者的初衷吧?”
“是吗?”萧珊那双眼睛里忽然充满着激动的希冀。因为ฦ她从巴金的感情冲动中,听出和看出他原来是从心里喜欢赫尔岑反抗君主ว制的思想。便说:“你觉得赫尔岑所处的环境,和我们今天中国的抗日有某种关联吗?”
“当然,历史有时会发生惊
人的相似呀!”巴金感到他的心与萧珊产生了共鸣。从国外回来这么多年,他和许多人先后谈起过赫尔岑这部巨เ著,然而多数人对此都不感兴趣。特别是写传统文学的作家们,对这样的《回忆录》几乎丝毫也引不起冲动。别说无人理解和支持巴๒金的翻译冲动,就是让他们其中ณ的某一个人随便读一读这部ຖ百余万字的巨เ著,也怕难以找到知音。他对她说:“蕴珍,我之ใ所以喜欢它,就因为现在的中国太需要它了。读者对腐败的国民党政权,对日本强敌太愤恨了。当然,读者也太软弱了。特别是抗日群众,他们现在多么希望读到เ这样振奋人心的作品。任何一个作家,他之所以写作,当然并不主ว要为了生活,而是为着自己้的理想在奋斗和工作。我一生的写作目标也恰恰在此,我现在的生活尽管还很困难,可是我决不是为ฦ了生活才写作的。”
“我懂ฦ了。你的心,我懂了!”萧珊对他投去会心的一瞥。她在感佩着巴金才气的同时,又敬重他的人品。忽然,她蹙紧ู了眉毛,叹息一声,说:“李先生,只是,这么多的外文,你如果有一天能够翻译出来呢?我想,即便你有时间,也怕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吧!”
巴๒金笑了笑,信心十足地对她说:“没关系。蕴珍,人这一生如果能做一两件有意义แ的事情就不算白活了。翻译《往事与随想》就做为我一生想做的几件事之ใ一吧,等我写完了《激流三部曲》以后,我就会翻译它的。我情愿用后半生去做这件事,总是可以的吧?当然,我现在的能ม力还有些力不从心,不过我有信心翻译它。我准备边学边译,要加的注译还很多,我可以慢慢地译,因为ฦ译也是学习的过程啊!”
现在,巴金已经开始翻译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写完《激流三部ຖ曲》以后,他并没有真正静下心来翻译这部巨著。在战争结束前后,他又先后写了许多书,建国以后他的工作变得更忙了。身为ฦ上海作协主要领导的巴๒金,不仅仅要完成他应该完成的写作任务,同时,他的社会活动也相当多。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如果不是他从奉贤干校回上海以后,始终处于无所事事的工作状态,如果不是这次组织上把巴金分配到เ刚刚ธ恢复不久ื的上海人民出版社ุ;那么เ,巴金即便有此夙愿,也怕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着手实现抗战期间就对萧珊信誓旦旦ຆ的翻译计划ฐ。
1973年夏天,上海作家协会编入的五七干校第四连党支部,分别ี对所在的“专政人员”一一作出了结论。四连党支部对巴金的结论是: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ຖ矛盾处理,不戴反革命帽子,发给生活费。
这是巴金自1966๔年夏天失去写作自由,受到“专政”以来,一级党组织对他作出的惟一结论。巴金屈指算来,已经整整七个年头了。这七年对于他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不仅仅是妻子萧珊,更重要的是时间。如果说时间就是生命,那ว么对于以著述为生命的巴金来说,他失去的就是宝贵的生命价值啊!没有什么เ比再次得到เ重新工ื作、重新恢复写作自由á更重要的事了。当党组织征求巴๒金在作出政治结论以后,有什么เ要求的时候,巴金只提出:“能不能让我作一点翻译工作?”
也就是从当年8月起,巴๒金再也不必象从前那样每天到作协来,只是无休止地听读当天的报纸,学习毛泽东语录和打扫卫生了。他可以安下心来作一点翻译工作。这样的日子又隔了两年,到เ了1้975年秋天,上海市作协决定把作协内部ຖ几位专业作家统统转到上海ร人民出版社ุ去。这样,巴金就在新า的工ื作单位里进了外文编译室。当然,这时候的巴金眼神已๐经大不如从前了,他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每天到出版社ุ去“坐班”。他有充足的时间在武康路家里从事写作。当然,他的写作在那时还仅限于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范畴。
也就在这时候,巴๒金才真正有时间翻译那部ຖ著作,他年轻时就喜欢俄罗斯著名文艺理论家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现在他终于如愿了,巴金每天都游弋在赫尔岑智慧的海ร洋里。如果说当年巴金在法国读书时第一次接触到เ这部ຖ神奇著的时候,只感到书中有那么多哲理式的漂亮语言,那么他回国后受到鲁迅先生的支持,在三十年代又局部地翻译了《往事与随想》的片断之后,巴金更加珍爱这部书了。因为他从翻译中进一步理解了赫尔岑在书中倾注的智慧。
巴金真正坐下来了,认真地翻译这部ຖ传奇著作,他忽然感到เ自己้确是在走进一座巨大的精神宝库。他知道在中ณ国了解这部书的人并不多,它是属于那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巴金也清楚他即便翻译出这部书,在当时的中ณ国也绝不可能ม有人出版它。而且即便有人出版,也决不会有多少青睐它的读者,更不会畅销。然而,有一种神秘的冲动感始终鼓舞着巴金必须把《往事与随想》变成他的母语。与其说这是在完成自己้4๒0年前发下的宏誓,不如说他在是在实践对亡妻萧珊的诺言。
正由于巴金在心里把这部ຖ书的翻译当作他对萧珊的一种纪念,所以才没黑没昼地伏案挥笔了。他这样做不仅可以让自己重新畅ม游在赫尔岑智慧的海洋里,享受一下那丰ถ富的感情世界ศ,同时也可让巴金少思念一点萧珊。少想一点亡
妻,他心里就会少一点痛苦。这样一来,他从1้975年秋天开始,直到1979年春天,已经把这部厚厚的外国著作译出了三分之一。巴๒金看到桌案上那逐渐积厚的稿纸,他那ว多年不见笑容的脸上才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