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如同人的青春年华一样，当你想要抓住的时候，却现它已经悄悄从你脚尖前面滑了过去，溜得不知踪影。这一天清晨，柳维烈照样天不亮就起身了，他给总管指派负责全府上下的马桶夜壶，因此每天四更刚过的时候就要起来去给各房各院倒粪倒尿。走过总管的房间前面，柳维烈忽然现里面亮着灯。不光亮着灯，那灯光还在窗纸上映出一个女人的侧影，这让柳维烈觉得十分惊讶。总管完颜阿虎里今年四十多岁，自从三年前丧妻，就一直不曾续弦，这在兖王府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下他房中居然出现一个ฐ女人，这不是咄咄怪事么？可是柳维烈只瞧了一眼，就掉头离去。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也不打算去理会。别人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这个世界上与他有关系的只是九娘一人，需要他去保护的也只是九娘一人而已。可是说巧不巧，他这一回头，膝头正好碰到了挑在肩上的粪桶，出当的一声。阿虎里房间的灯扑地灭了，只听他紧ู张地喝道：“谁在外面？”柳维烈心想不妙，欲待挑起担子溜之大吉，阿虎里却已经披着衣服推门走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是倒马桶的。”阿虎里瞪了他两眼，狐疑道：“刚才你看见什么了？”柳维烈连连摇头，道：“什么也没看见。”阿虎里哼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道：“若敢出去乱说，就要了你全家性命！”柳维烈敷衍一番，好容易脱身离去，背后已经给冷汗浸湿了。阿虎里身为总管，房中那个女人如果是个贱奴，他完全可以向郡主求请赐婚，压根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兖王府中的女人，除了女奴之外，就只有郡ຉ主与故兖王的几位遗孀，郡主那ว种人一见男人就杀气腾腾，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肉，要说她与这么个半老头子有奸情，未免太过滑稽了些；那ว么大概只能是不知哪位夫人，耐不住守寡的寂寞，偷偷找来雄风不减当年的总管以慰空房了。他快步离开，心中已经想通了这一节，自也明白这个ฐ秘密既可以给阿虎里一个除去他的理由，更可以反过来用以要挟阿虎里，换取宽松一些的处境，全看自己怎么เ办了。可是在那之ใ前，必须搞清楚阿虎里房里的女人究竟是谁。这一天他一面做活，一面在脑中ณ将自己所知的可能性一一过了一遍。故兖王的正室、侧妃，如今有三位尚还在世，两名小妾都只二十多岁，郡ຉ主的亲生母亲、正室乌延氏却已๐经年近四十。金人内阃外廷避讳不严å，夫人们平日常常出来走动，柳维烈也远远地见过许多次。那乌延氏虽然到了徐娘之年，可是保养得甚好，容颜并不显老，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光景。兖王另外还有一个儿子叫做阿合，今年只有十四岁，生身母亲已经去世许多年了。三人之中，只有乌延氏的嫌疑最大，可是细想平日两人举止，也并没有格外出奇的引人注目之处，终究是不敢断定。于是只得一面处处留แ意提防阿虎里挟嫌报复，一面暗地里窥探乌延氏的行径。那乌延氏有一个婢妇，日日早ຉ晨柳维烈去收马桶，都是由她送出来的，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渐渐熟悉起来。这天早晨柳维烈又去，有意无意地咕哝道：“却是这活儿累人得紧，也不知那些大人老爷们怎么都那般能拉能撒，光是总管大人房里的，每夜就要比别处多出一倍。”那婢妇扑哧一笑，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放下马桶，转身去了。柳维烈看在眼中，对于乌延氏的疑心也又重了几分，只苦于拿不到真凭实据，那阿虎里老奸巨猾，大可以一口推个干净。转眼之ใ间，便到岁末。金人故俗，原是没有历法的，更谈不上除夕元旦。从前有人问到年龄，便答说我见草青了几次，以野草一青为一岁。后来入主中原，也就渐渐给汉人熏染，除夕、元旦ຆ要放爆竹、饮屠苏、饰桃人，以图趋吉辟邪。可是这一日的兖王府，上上下下却笼罩着一股肃穆的气氛，全没有辞旧迎新的喜庆之气。因为故兖王薨逝的忌辰，便在天德四年的十二月晦日，距今恰好是八年了。照惯例，除夕日乌延氏要率领子女家人，前往兖王的墓地，烧饭祭祀เ。从三五日前府里就开始预备祭品，祭祀亡魂这种神圣的事情是不容低贱肮脏的奴隶沾手的，一应事务都是完颜阿虎里一手操办。看看快到祭期，郡主的脾气也愈来愈差，连日来不住寻衅鞭打奴隶、家仆，哪一个略๓有差ๆ池触她之怒，立时就被施以说不出名目的刻毒刑罚，有的滚钉板，有的插指甲，有的捅鼻孔，等等之类不一而足。这天柳维烈正在担粪，忽然一个汉人奴隶跑了过来，瞧瞧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不好了，你家娘子不知怎样触怒了郡ຉ主，正在受鞭刑呢。”柳维烈吃了一惊，问明所在，丢â下粪勺拔腿奔去。还没拐过一道弯口，迎头撞上两个女真家丁，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地扭住了，直押到郡主面前。此刻的九娘，已๐经给郡主鞭打得不成人形，连惨叫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身子高高吊在木桩之上，恐怕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一件破袄处处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给鲜血染得通红的的芦花来，就像一处处怕人的伤口一般。饶是如此，郡ຉ主仍是不住地喝令掌刑家丁用力些、再用力些，后来索ิ性自己一把夺过了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一面抽，一面快意大笑。柳维烈见此情景，忍不住喝道：“住手！你为什么เ要这样打她？”郡ຉ主怔了片刻，冷笑道：“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叫我住手？”鞭柄一指柳维烈，家奴会意，七手八脚地将柳维烈也吊了起来。郡主ว持着鞭子走到跟前，蓦然一鞭抽了下来，尖叫道：“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跟着又是几鞭。柳维烈咬牙忍住，昂起头毫不示弱的道：“就是一百个男子，也赶不上你一人狠毒！”郡主哈哈大笑，仿佛柳维烈这话不是骂她，却是极好的恭维一般，听在耳中开心得很。没头没脑地打了一阵，总管阿虎里匆匆走来，躬身道：“禀郡主，王妃有命，说明日便是先王爷的忌辰，妄杀性命于亡者不祥，请郡主留一留แ手。”郡主却不停鞭，冷冷的道：“她还记得明日是父王的忌辰？哼哼！”打得更加用力起来，一面打，一面咒骂个不停。总管微微皱眉，却不敢无礼，只是躬身道：“请郡主暂且息怒，奴婢们冲撞了郡主，自有小人去惩处。”他这话音刚落，郡主便是啪地一鞭抽来，鞭梢打在他的脚尖前面不过一寸，扬起一片尘土。总管并不躲避，仍是恭恭敬敬的道：“郡主请将鞭子给小人，王妃在后面请郡主过去说话。”郡主恨恨地瞪他一眼，抛下鞭子，拂袖而去。却不是朝王妃的住所，而是径自出了王府，不知往何处去了。总管看看郡主离去，便令人将柳维烈夫妻放了下来，搭回去将养。王府中这等鞭挞奴婢的事情每日总要生几起，阿虎里已经成了习惯，可是今日似乎来得格外蹊跷。难不成是那件事走漏了风声？阿虎里望望柳维烈，若说有甚么人知道自己的勾当，那就是面前此人了。说实话阿虎里巴๒不得郡主一顿鞭子将他抽死了，那就永绝后患，再不担心丑事败露；可是这事究竟有几个人知道，却非得留他一个活口追问出来不可。他亲自押送两人回到鹿胎院，屏退随从家丁，抓住柳维烈的衣襟问道：“那天早晨，你究竟瞧见了什么เ？”柳维烈身上虽然疼痛，可是神智不昏，知道他心里有鬼，正可趁虚而入，当下微微睁开眼睛，慢悠悠的道：“没看见谁。”阿虎里自是不信，哼地一声，将柳维烈丢在地下，踢了他一脚，喝道：“你最好乖乖地一五一十从实招来，否则我叫你夫妻两个ฐ死无葬身之地！”柳维烈并不害怕，微笑道：“这事不光我一个人知道，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ä短，那知道的人可就更加多了。到那时候，不知是我死无葬身之地，还是你死无葬身之ใ地？”阿虎里暗呼不好，他果然已经透露给了别人！俯下身子，右手虎口捏住柳维烈的喉咙，目露杀气，咬牙道：“你都告诉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