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祖母发了话，那便是一言九鼎，谁也无法拒绝，哪怕是姑姑亦不例外。
太微不知道，是祖母实在找不着合适的“买主”，还是祖母另有打算。她只知道，姑姑一直不大喜欢自己。
名唤翠儿的丫ฑ鬟手里捏着针ฤ，低头去绣一朵白玉兰，听着众人起哄也不恼不慌，镇定自若地笑起来道“不然怎说你们没有见识呢。你们单知京里出了个ฐ能破国师谜题的年轻小公子，却也不想想，这天底下有多少人？”
“对呀，翠儿你说。”
就好像丁妈妈告假，父亲受伤一样，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从未去过永定侯府，也没有见过永定侯府的人。
太微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可这一刻听见生母说出那个“娘”字，不知怎地，她只觉自己心口憋闷，窒息般难受。
祁茉一把抽回手，自嘲般笑道“是了，这事怨不得父亲，也怨不得我……毕竟谁让我生来便不如她呢。”
斩厄面无表情地一通大嚼，含含糊糊地嘟哝着“我想吃小蚫螺酥。”
“咔咔”两声，他发出了嚼石子的声音。
她亲力亲为，一面喂儿子吃茶，一面还不住地轻声询问“烫不烫？要不要先凉一凉？”问罢又说，“既渴了，那饿不饿？娘让人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醉鲤鱼脑好不好？”
丫ฑ鬟们恭恭敬敬的，先沏一盏献给霍临春，再沏一盏递给祁老夫人。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ว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太微抬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既然是受了伤，那便该送回家来，父亲人呢？”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把剑，先前未曾开锋，谁也没有放进过眼里。而今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冷锐锋利，寒光熠ຈ熠，便叫人愈瞧愈是生畏。
这样的祁太微，不像靖宁伯府娇็养的姑娘，反像个久ื历江湖的人。
三姑娘女红不错，但嫁衣是大事，能改则改，能精便精。到底代表的是女儿家的脸面，不能掉以轻心。
祁老夫人又道“再去瞧瞧三丫头。”
她当年，分明是想带着小七一起走的。
小七见它走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垂下两条胳膊，仰头看向太微道“五姐，它走了。”
祁老夫人便将两ä只鸡当菩萨似的给供了起来。
建阳帝攻占了襄国，称帝登基后，嚷嚷吃不惯，特地命人从故乡千里迢迢横跨笠泽运来了一群鸡。
底下满满当当坐着一堆人，只有个ฐ白姨ถ娘畏ั畏缩缩地试图上前来求情，可祖母身边的沈嬷嬷站在那盯着她一瞪眼，白姨ถ娘便又缩了回去。
她抽抽搭搭的，哪里忍得住。
这个时候，祖母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因着保养得宜，她的皮肤仍然白皙清透，头上也是乌ไ发团团，一根银丝也不见。只是随着年岁增长，人是愈发得瘦了。偏偏这瘦不是仙风道骨的清瘦，而是种日渐龙钟็的干瘪和无力。
或许是因为她变了。
比她受宠的，比她手里有钱的，比她好说话好巴结的，那可多的是。
人人都晓得她手头不够宽绰，每月那ว点银钱，还不够打赏的，谁乐意在她跟前讨好巴结？有那闲功夫，想讨好哪个ฐ不行。
稀薄的热度，已๐足够令她向往沉迷。她贪婪地往水下潜去，越潜越深，越深越暖。人生于水，她浸ฤ在水中，像在母亲腹中，终于又有了安全的感觉。
她屏住呼吸，将自己囫囵埋入了水中。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太微伏在那，紧紧ู闭着双眼，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咬着牙挤出四个ฐ字来——
她明言不嫁，说只愿留在夫人身边服侍夫人。
府里的仆妇讥她愚，笑她癫，她也全不在乎。
太微腕上戴着的念珠，当年亦是她亲自送来的。
母亲去世后，倚翠陪着她一道收拾母亲的遗物，翻出一沓厚厚的佛经给她看，眼眶红红地指着上面的手抄字迹道“姑娘您仔细瞧瞧，夫人的字，像是一个ฐ疯子写的吗？”
上头的簪花小楷，工ื整如镌。
下笔之人必定意识清醒。
太微明白倚翠的意思，可光凭那些字，并不能证明母亲没有疯病，充其量，也只能说明母亲在摹写那些经文的时候，没有犯病。
太微也不愿意相信母亲是个疯子。
可她小时，母亲曾想挖掉她的眼珠子。那ว样的事，若不是疯了，母亲怎么会做？她又怕又困惑，但仍是不想相信。是以她长大些后，便忍不住怀疑起了祖母等人。
祖母一向不喜欢她娘。
她娘在生下她后又一直未再有孕，就更叫祖母厌恶了。还有崔姨娘，若母亲一直好好的，又哪里轮得到เ她掌家做主？
太微疑心了很多年，但始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母亲的疯病和她们有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母亲认为她自己้是疯了的。
旁人信不信，已不要紧。
她觉得她自己้是个ฐ疯子，那她就是。
太微不信也得信。
母亲临终之际，声声句句都是对不住，那ว对不住里，至少有两分是在忧心她的疯病。她是个疯子，太微身为她的女儿，流着疯子的血，恐怕终有一日也要疯。
母亲对此十分的不安。
即便倚翠在旁宽她的心，说不会的，她也还是忧虑不已。
但她的忧虑并没有成真，太微直到死，都没有犯过疯病。不过她们终究是母女，命运走向虽不完全一致却也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