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听到马碎牛真的射下过大雁就有些急迫，顾ุ不上考虑大雁的胖瘦轻重，但还是怀疑事件的真伪，半信半疑地问道：“大雁飞的很高呢！”
“你能ม射下大雁？”赵俊良怀疑地问。
“那是你不会吃。”怀庆说，“你把蚂蚱肉摆到碗边离嘴远的地方，拿眼睛把它盯上，嘴底下光吃别的，你就会觉得满碗都是肉。”
秃子说：“啥大材小材的？饿肚子就是蠢材，像咱有肉吃就是人才，要是能天天有葱花炒鸡蛋吃，那ว就是天才！”
“不归。不但三国时不归刘备管，南宋时陕西还归大金国管辖。就是你刚才骂的那ว个大金国。说不定你的祖先就跟着你刚才骂的金兀术、雪里花南、雪里花北什么的一起打过岳飞呢。”赵俊良雪上加霜地说了两ä句后又笑着补充道：“你也别难过。自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无论是三国时代还是大金国，我的祖先始终和你的祖先并肩战斗在同一个战壕里。”
“除过陕南归刘备管外，其余陕西人都在曹操那儿。”
“唉，粮食、粮食，难道你真的仅仅只是粮食吗？”
男人们也沦为粮食的奴隶。君不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一半为的是它；君不见工人辛勤劳作，也有一半为的是它！
又下雨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一阵大风过后忽然就滴起了雨星。很快地，零星的雨星就成了密匝的雨丝。当远方的雨丝摇摇摆摆骤然化成雨雾后，大白雨就瓢泼般落了下来。
穿好衣服拿上竹篮后，他对着马碎牛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向西走去，他得让篮子装满野菜才能回家。
在设想了几套“偶然遭遇”的应对方案后，天已๐经中午了。
“难道不复仇了吗？”一个声音问道。
赵俊良小心翼翼靠近水渠，蹑手蹑脚地往上爬，刚爬几步他停了下来。他担心自己的脚步声惊散了青蛙。他也需要时间来谋划战术：如何才能ม切断所有青蛙逃生的退路。
赵俊良很快说服了自己。他觉得作为人类的代表，跨越面前这道涉及良心与是非之坎虽然有些艰难，但猎取几只青蛙养命确实并不为过——尽管他的头脑深处对这个结论并不积极认可。
“一个中ณ医世家算那门子书香门第？”大约想起了年轻时有趣的事，奶奶笑的羞怯，她顺从地让赵俊良搀扶着坐在了铺着被褥和堆着零星杂物的架子车上。
奶奶抹去了眼泪，勉强笑着说：“唉，我这不争气的脚呀。”
长者们唏嘘一番，表情复杂的不能ม再复杂。一个个僵硬的面孔上镶着两个核桃大的不安的眼睛，那眼神是一种在“大事经见人”的兴奋中搀杂着对于逝去朝廷的复杂情感和对未来世道的全然无知所引发的空洞和担忧；做作出的饱经世故使他们对将来生活的猜测失去了往日的自信；行为上的从容莫明地有些僵硬，虚假的镇定掩不住内心的惶恐紧ู张。他们觉得脚前是空的，心是悬着的，前途像黑夜里密布着各种迷宫的通道，每一条路都是未知的和危机四伏的。
“兵败如山倒啊，渭城是毕了！”
还有人说渭城县城已是人心慌慌、草木皆兵。前天刚ธ从县城回来的“狼剩饭”就绘声绘色地讲过，街道上不见百姓只见兵，火气大的像地雷，没事寻事，随意戒严、见人就打。不分黑夜白天，终日警报不断ษ；皮鞭飞舞，满街道都在枪毙逃兵。他听人耍笑说，县长多日惊魂不定，体力透支，心理压力太大，实在受不了了就想放松一下。好不容易叼了个空，夜里去下窑子，正在妓女夜来香身上受活呢，耳边突然“嗵å”得响了一枪，又听见外边有人惊叫一声：“妈呀！解放军？”当下就把个心力焦瘁的县长吓死在夜来香肚皮上了，稀怂流了一炕。
国、共两ä党的军队在打仗，在争夺一座叫“渭城”的颓๙废而苍老的县城。激烈的枪炮声和耀眼的火光惊扰了远在县界的马跑泉村。全村起来了，人们走出了自家的窑洞，张望着东边那ว看不见的战事，心下揣揣，乱奔乱跑。年轻人呼喊着上了窑顶的崃头，这条渭河二级阶地的起始线抬高了他们观战的视野，使他们能毫无遮拦地看到县城那ว边的火光。老年人占据了环绕着皂角树的高大的土台子，他们只能ม凭借天上闪现的红云来判ศ断战场的激烈程度。惊惧不安的妇女蹬着梯子爬在院墙上看，儿童则莫名兴奋，尖叫着在村中跑来跑去。全村的人像失去了蜂王的蜜蜂，乱成一团。
她非常难过。她诅咒着命运的乖舛。
起先的羞怯欢喜和揣揣不安的期待很快变成了恐慌，几千年积累下来的有关生育灾难的真实传闻和带有夸张色彩的悲剧故事在残酷的现实和令人颤栗的想象中ณ忽然都逼近了她，使她绝望而悲哀地确信，自己的生育也将不可避免地以悲剧收场；成为亲邻长辈哀叹声中相同故事里崭新而平凡的一笔。
这是一幅多么生动而明亮的景色啊！
广袤的原野笼罩在湛蓝的天空和身披彩霞的浮云之下，景色绚丽的过分浓艳，浓艳的失真。威แ风凛凛的马碎牛和他的欢声笑语的伙伴们也被涂ิ抹上了一身橘红，往日破烂的服装ณ神奇般变成了色彩艳丽、布满飘带的霓裳๙。甚至秃子头上那几块斑á秃也七色斑斓地像钧窑的彩瓷。冢疙瘩的雄伟和原野的广袤使这些走在清晨下的少年人显得十分渺小而美丽ษ——但却更加活泼而可爱——像山野的蝴蝶，像花丛中的金龟子。低矮的棉苗像一畦畦的鲜ຒ花，齐腰高的早玉米陶醉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长长的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苍穹空阔广大，清晨的空气香甜凉爽，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เ自然、和谐，都是那么亲切、生动。
看着越走越快、无视身边绚丽景色的伙伴们，赵俊良并不奇怪。对于眼前美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此刻唯一关心的是本年度摔跤的战绩、是前方那ว关乎本村——乃至整个渭城市——声誉的竞技。
他们开始攀登汉武帝的寝陵。东侧正中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一尺来宽的羊肠小路，两边是低矮的灌木和小草。坡度实在太陡了，赵俊良发现攀登时自己的脸几乎都挨住了地面，而且每一步都得借助小路两ä边倍受摧残、摇摇欲坠的小灌木。
赵俊良一边气喘吁吁地向上爬一边问前边的马碎牛：“你不是说冢疙瘩上的土都是一笼一笼蒸熟后才夯实的吗？咋能ม长出这些杂草来？”
马碎牛不喘气，但他脸色却有些发白。“你真是个书呆子！都几千年了，表面的土再熟也都窝成粪了，还能不长草？你试着把下面的土挖出来种些啥看看，种子不死到เ土里才怪！”
赵俊良不再提问了，他艰难地爬到了冢顶，清爽的凉风迎面吹来。抬头一看，眼前豁然开朗，天地忽然间就大的无边无际。
冢顶ะ是一个近四千平方米的平台，不方不圆、平展板结。乍一看，很像专门修筑的一个专供直升机起降的停机坪。站在这个平台上，赵俊良觉得自己心胸格外开阔，开阔的足以装下整个世界。极目向南，那ว是苍翠巍峨的秦岭。清晨白茫茫的炊烟蕴集在山腰以下，使它看上去仿佛悬浮在空中。转身向北，眼前则ท是茫茫起伏的黄土高原。极目处是渭河二级阶地隆起的二道原，远看它是一条高高的地平线，在天地间划出了一个不可逾越的界限。冢疙瘩东西两ä侧都是连天的庄稼地，一片片沙沙作响、一片片葳蕤茂盛。眼前的美景让赵俊良油然而生一种新鲜感、自豪感和一种莫明的兴奋和激动，他不由自主大声赞叹：“不登茂陵不知关中之ใ美。不登茂陵不知天地之大。不登茂陵更不知自然之秀。不登茂陵甚至也不知汉武帝之雄霸！”
马碎牛侧着耳朵听完了他的一番感慨，扁扁嘴讽刺道：“酸的很，酸的很！不发一番感慨，没人知道你学问高深。不把你领ๆ上冢疙瘩，还真不知道你有多酸！”
赵俊良刚ธ要答话，忽然看到有一个人坐在冢疙瘩的东南角，落寞地望着东南方向的晨曦，似乎是在欣赏日出，又像是在享受孤独。他神情平静而木然但却扬着一颗充满了智慧的头颅ๅ，看上去颇็似一个正在思索宇宙奥秘的大思想家。
赵俊良有些困惑，心想：“谁这么早跑到这儿来干啥？”
“那儿有一个ฐ人！”秃子警觉地说。
“早看见了。”马碎牛答道。
“是村西头的海娃。”怀庆显然认识这人也知道些底细，他略๓带神秘地小声说道：“这怂是个才子，前年考上了西北大学——听说全渭城才考上了四个。走汉城那天牛气的很！市教育局长亲自来接他，给他挂红还把他一直送到火车上。上学第二年他就当了官。听人说是学校领导看他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就封了他个班长。”
“优秀？那他是学修水利的还是学造火车的？”马碎牛问。
水网密布的马跑泉和茂陵车站的火车，使这里的男孩们普遍认为，只有学水利和造火车才是大学问，其余皆不足道。
“好像西北大学没有修水利和造火车的专业，海ร娃学的是政治还有哲学、经济啥的，我也粘不太清。”
“学球那些又不能ม修水渠浇地、又不会造火车拉人，有啥意思吗？”马碎牛有些奇怪，又有些不以为ฦ然。
“你不知道，听说学了那些没意思的东西反而可以当官；当县长、当省长。倒是那些修水利造火车的，一辈子熬白了头啥都混不上。”
马碎牛顿觉不可思议，他气愤地说：“啥怂道理！有本事的人咋还让耍嘴皮子的人给管上了？——那他咋回来了？得是让开除了？”
“没有。他和俊良一样，都是让‘精简’了。”
“精简？大学解散了？”
“没有。”
“那咋光精简他？”
“这我就说不清了。”
赵俊良听叔叔说过，陕西省高教局转发了省政府一个通知，为了压减城市人口、减少城市商品粮的供应压力，省上决定缩小学校规模，让所有家在农村的一、二年级的大学生放假一年，返回家乡务农。说是放假一年，但人人心中都明白的跟镜子一样，大饥谨过不去是不可能返校了。汉城各个大学都把家在农村的学生“精简”了回去，仅放暑假时一次就走了将近一万名。
海娃ใ也看见了他们。他慢慢站了起来，赵俊良这才看清了他的形象。海娃身材高大魁梧，留แ着城里最流行的大分头，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人时充满了怜悯和嘲弄。他上身穿的是三个ฐ兜的兰洋布制服，虽然褪了色但却干净整洁。左胸ถ前显眼地别着一支黑杆钢๐笔。裤子也是蓝洋布的，鞋却是农村最常见的疙瘩底子布鞋，已๐经很旧了。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了看这群欢天喜地却视他为ฦ异类的同村少年，又望了一眼笼罩在嫣红阳光下苍茫无尽的天地，展颜一笑，说了句“好一个美丽ษ的清晨”抬步看路，慢腾腾地下了冢。
马碎牛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说话咋像个神经病？”
怀庆证实说：“就是有点神经了。他兄弟洋娃ใ说，这怂在西北大学和一个城里的女子谈恋爱呢，俩人好的都恨不得睡到一块儿！自从他被‘精简’后就没法见面了。一开始，那ว女子三天两头给他写信，说她又是流眼泪又是失眠、又是心乱如麻又是茶饭不思。没过一个礼拜信就少了，现在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根信毛。海娃ใ急了，窝在家里一天到เ晚地写呀写，也不知道都写了些啥，写完了就往邮局送。后来家里没钱买纸买邮票，他也就不写了。”
“城里的女子他都敢爱？公鸡给狐狸踏蛋——寻死呢！这号没出息的货只能ม瞎他大的钱粮！不说他了，”马碎牛鄙夷地扫了一眼海娃远去的身影，结束了这个无聊的话题。他转过头说：“谁先到เ谁先选地方——俊良，你看那边好？”
赵俊良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说：“两家分别占据南北两处比较合理。”他又仔细端详了南北方位的地势后对马碎牛说：“占北边。自古皇上都是面南而坐的。”
马碎牛非常欣赏赵俊良关于占据北边的理由á，毫不犹豫地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