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认真细看了一遍,简述道,“户部主簿记载,户部侍郎萧传玉狂生行径,妄议赋役,不尊上峰,尚书请罢其侍郎一职,上许其奏。”
我在书堆间踱步,打断他们的牢骚:“十年前萧传玉因何故遭贬黜,只找这个就行了。”
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果然才比较契合真相,原来豁达是出于这个歪理论调。
“太傅不心疼?不怕家族长辈追究?”我细细看他神情,明辨真伪,不信他真能如此豁达。
太傅再度震怒:“陛下好不容易驾临天章阁,你身为天章阁负责人,竟不随身伺候,丢下陛下一人,她迷路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被虫子咬了怎么办?!你担当得起吗?!”
最后我被做了一番๘简单的清洁,洗脸洗出一盆黑水,更衣呛得附近人直咳嗽。
“朕只是来看个书……”
“是呀!”
“哦,杜爱卿,原来是你。”我抹了抹口水,挺直了腰,悄悄看一眼奏折,还好醒得及时,没有口水流淌上去。立即有宫女上前给我送茶水、擦脸、揉肩、活络筋骨。
一觉醒来,书案前站着一个俊秀的官员,正有耐心地候着。我抬起搁在奏折上的脸,神识不清:“为什么看着你眼熟ງ?”
“既ຂ是帝师,辅佐天子批阅奏本,有错?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文笔文法承袭,有错?”
“太傅是何意?”
苏琯做的早ຉ饭,那ว是比较靠谱的。我勉强睁了眼,便被太傅拖抱出被褥。我打着哈欠,瞅一眼太傅的劳动果实,果然不出所料,衣裳穿得乱七八糟,脚上还光溜溜的,小腿肚子还露得明晃晃的。
我还是不想醒。
我在黑暗里松口气,挪了挪腿,转身正撞上一人。
路上有人疾奔而来,脚步匆匆,入到亮光里才现是那个丫鬟,她仿佛终于寻到坐在门槛上忧思愁绪一箩筐的太傅,急哭道:“公子!你快去拦住小姐!她要连夜回西京!”
我哑然,不要就扔了?世家公子果然看不起阿堵物。
我捧镜照了照,镜里一个ฐ公子哥,墨白玉相得益彰。我抬手摸了摸簪,入手温润当是良玉,恐怕价值不菲。放下镜子,我回头道:“回宫换了,我就叫人送还太傅的簪。”
“是啊,苏琯待朕很真心,虽然他也训过朕几句,但朕不怪他。”
姜冕还要进一步审问,我挡到苏琯跟前,举起手里的板栗袋子:“苏琯给我买了卤煮吃,钱花完了,我又要吃糖炒栗子,他只好拿簪换了这袋糖炒栗子。苏琯还没有吃饭呢!”
阿宝脸色雪白,惊恐地避开药瓶:“我不要!”
内侍看清阿宝脸容,更惊:“为什么她同陛下容貌一样?”
我试图说服皇叔:“你尝一尝就知道,蛇啊青蛙啊,剥了皮炖汤,那味道鲜美得跟什么似的!不炖汤还可以架几根木柴串起来烤,比烤鸡还好吃呢……”
“可是不抓,吃什么?”我糊弄地在手绢上抹了抹手。
他掠我一眼:“不是说过了么,要吃清淡,不要总想着卤煮ุ。那民间的杂食,不要多吃。”
收了手帕纳回袖中ณ,皇叔就着雕栏而坐,背倚亭柱,衣上有荷风:“从前你可是对皇叔的厨艺赞不绝口。”
殿门外堵了几个侍女,纷纷跪在地上垂泪苦劝:“太傅三思!”
“寝殿收拾东西!”
我挥着筷子,指向他脚๐下:“啊,老鼠!”
我仰头看他:“难道大理寺不包食宿?”
淡淡的语气,不见一点责备埋怨,但话语中的意思如此明了,对我刻๑意的疏离是全部感应到了的。
我脑门冒汗:“太医哥哥,我、我还要看奏折……”
“叶侍郎,太傅所言,你觉如何?”我适时慰问一下年轻侍郎的脆ะ弱心灵。
公卿们也都听得频频点头,甚为附和,因叶侍郎的提议而造成朝中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才得以缓解。
万万没想到เ,愤怒到极点的太傅已到容忍的临界点,一戳即爆,毫无商量:“跟一个男ç人生活了三年,你说得当真轻松!什么没见过,你是真当自己是小娘子跟人家过日子?怎么这三年就这么好哄,一点戒心没有,全心全意服侍伺候一个ฐ不相干的人,你还理直气壮!他娶你了么เ?他这三年为ฦ什么不娶你?你傻傻地等,等得他等来了童尚书家千金,这时你在哪里?你去默默投湖!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就是你的全部,这就是你过的日子?你还心心念念不忘他,谁也替代不了他是吧?你说,你和他还怎样过?!”
看来我的重点对别ี人来说完全不是重点,别人的重点对我来说也完全不是重点,难怪人与人之间沟通这么เ艰巨,简直是个人类学上的难题。
一提卤煮便令人口水分泌,我摸着肚子,觉着饿了:“我在民间呆惯了,吃食没品位,可华贵不是公主么,这样的吃相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这样见风使舵的觉悟连我都自愧不如,凑到筐篓边朝里一看,华贵钻在里面飞快啃荔枝,就如同一只硕鼠落进了米缸,幸福得不得了。堂堂皇室公主,竟对区区一筐荔枝有如此执念,我不能理解。
姜冕趁机转移战火:“身为太医,你的职责是什么?既然你的终生事业是看顾陛下,那ว么如今陛下失去记忆,你的当务之ใ急不是为陛下治疗,替陛下寻回记忆么?你不去做自己้应做的事,反在此阻挠本太傅教授陛下政务,是何道理?再任意僭越,明日大朝会我顺便弹劾一下太医署,给太医署不务正业只会甜言蜜语哄骗少女的太医署令降降薪禄,你看如何?”
我对他异变的态度和立场表示ิ出极不信任,一脸惶恐疑惑,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可、可我什么都不懂……”
太上皇满意地嫣然一笑,睥睨苍生。一旁不小心瞅见这笑容的皇叔,微微失神。
见我深沉凝思,太上皇掐了我脸颊一把,不满嘟哝:“说你爹是不是很威武?”
又有人眼尖,转眼瞅着了我,大惊失色比见着三个晋阳侯还要可怕的神色,当先跪倒:“陛下!”
那位避祸的孙兄自知连累็兄弟,急得不知怎么好,心急火燎间扯下了竹帘,就要奔过去谢罪求情。
我怯怯反问他:“我真的是太子么เ?”
柳太医亦唏嘘:“顶着元宝儿的模样,哭得这样悲伤,我也不忍看。”
姜冕快步抢出屏风,拿了自己外衫当头给我罩下,怒向来人:“放肆!”
正玩得开心,客栈的窗户一声钝响,就见一道人影飘然落下。我捏着两手花瓣呆呆看过去。
我捂着被敲红的脑门,暗暗忖度,我果然该摇头否定一下给他会心一击。不过那样的话,会被敲一头包吧。叹口气,想想还是算了。
良久的思索后,我决定给他点头:“嗯。”
鉴于此时此刻端庄众目睽睽的场所,我以极大的定力克制了一下,扭头问姜冕:“什么时候可以吃?以及什么เ动静的吃?”
姜冕将我的纠结尽收眼底,却只提了一只筷子,凌空点着一道道佳肴,报菜名:“鱼脯丸子、饹炸丸ฤ子、南煎丸子、四喜丸子、红肘子、白肘子、熏肘子、三鲜鱼翅、酱汁鲫鱼、活钻鲤鱼、糟熘鱼片、熘蟹肉、烩南荠。还有你要的卤煮、水晶肘子、酱爆猪头肉、烤腰子。”
我把他的理念灌输暂时压入脑แ海深处不去想,点了点头。
姜冕不惜揠苗助长给我一通灌输,灌得我好像下一刻便要摇身成为一代君王。生出这个念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心口噗通噗通。
脑子里一疼,记忆里一个ฐ呆傻的男孩子被两ä个兄弟踹翻在地,一阵痛扁,痴傻的小男孩爬起来抹鼻涕,一声不哭,一点眼泪也没有。
姜冕当然不信我的鬼扯,却也不再细问,抢着弯身去试了水温,才在脸盆里绞了帕子,给我擦脸擦手。洗漱完毕,再给我束。
姜冕咳嗽一声:“姑且扮作我的侍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