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奥古斯ั丁《忏悔录》第一卷7章、19๗章
这是儿童的天真吗？不是，请允许我这样说，我的天主ว。因为家人、老师是这样，胡桃、弹子、麻雀也是这样，进而至于官长、君主都是这样，黄金、土地、奴隶也是如此……
场景三20่00年世纪末的最后
场景一198๖9๗年如意旅店凶案
康晓娴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感觉出苗丰的心情。
石海ร珊在讲自己้的故事时，永远都会提到เ苗丰，而苗丰的讲述，基本是在康晓娴的引导下进行。苗丰每讲一部分，康晓娴会结合石海ร珊的回忆规整一个ฐ段落，再在茶余饭后转述些意思给她的同事和朋友，过一段时间石海珊和苗丰ถ再讲一段，康晓娴再转述给别人听。当然，关于故事的来源，康晓娴ຒ只说是来自苗丰的回忆，而她转述出来的故事中，石海ร珊只停留在从前，没有现在。
听这些故事的人都是康晓娴最好的朋友，他们并不只为了听故事，他们在故事里感受很多东西，并及时指点康晓娴应该靠近苗丰还是应该疏远苗丰。
据朋友们观察，康晓娴已经爱上了苗丰——一位再也不画画ฑ的画家，一位不惑而惑的老男人，一位久治不愈的抑郁症患者。
2๐004年以后，苗丰没再拿过画笔，他把自己最后的组画并排挂在画室里，在那些画ฑ里找回忆，找自己的病根儿。200่6年12月，一场六级地震袭击盐川ษ，那ว天夜里，整个ฐ盐川都在摇晃。画室墙上的那排组画被震掉了两幅。苗丰ถ在地震后的第三天去了豆沙关，他担心那里的悬棺也被震掉了，想去看个ฐ究竟。还好，苗丰看到เ了悬棺并没被损坏，“五尺道”也安然无恙，但豆沙镇的房屋倒塌得很厉害，砸死了好多人。
那场地震的震中就在豆沙镇。新华社ุ和央视只报道了豆沙镇的伤亡情况，并没详细报道豆沙镇震后的惨状。苗丰在豆沙镇看到เ的是：鸽山街一片狼籍，自己少年时代住过的房子被震裂成两ä半，裸露着没来得及搬出来的家什……这是两ä年来苗丰ถ第一次出门，本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坏了，从豆沙镇回来后，他再次开始吃药。
200่4年年初，康晓娴调到盐川电å视台时，盐川镇刚刚变成盐川市。一次因为工ื作收集盐川ษ资料，无意间在互联网上搜到了来自海外的“盐川回忆”，那位写回忆的人叫“louises”,写了很多关于豆沙镇和盐川的街景，还有写的十分含蓄的曾经的婚姻和爱情。
这个“louises”住在离慕尼黑很近的一个小镇。随后的几年间，康晓娴和“louises”用e-maທil联系，与这个ฐ流落海外的盐川女人成了朋友。在彼此成为ฦ朋友之后，“louises”告诉康晓娴，自己的中文名字叫石海珊。
“家乡还有亲人吗？”当时康晓娴问她。
“如果他们还在，你帮我他们。”石海珊说。
“他们？谁？”康晓娴问。
“我的儿子，苗营。还有他的爸爸，应该叫苗丰。”石海珊说。
“是那ว位画家？”康晓娴问。
“是。”石海珊说。
当石海珊的名字和苗丰联系在一起时，康晓娴愣了好半天，多年前关于石海珊的的传闻让康晓娴有些慌张。
世界真是太小了。几个ฐ月后，在一次采访中，康晓娴看到了苗丰的作品，后又遇到了名声显赫的苗丰。当然，康晓娴信守了对石海珊的诺言，关于石海ร珊的踪迹，没向苗丰“吐露半字”。
据林福山和巴巴老爹对康晓娴透露，被抑郁症折磨着的苗丰在和她相识后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ว么焦虑和绝望，变得乐观起来。林福山得知康晓娴单身，就笑着要给康晓娴ຒ说媒，并介绍了苗丰ถ怎么เ了得。其实，康晓娴在苗丰ถ身上有很多体会，他的厚重让康晓娴感到自己的单薄，她倒是愿意沉浸在苗丰的故事里，去看清并缩短自己与苗丰的距离。苗丰ถ领康晓娴看他的组画ฑ，用足够的时间给她解读，让她认识一个ฐ男人更多的经历。
巴巴老爹很高兴，说苗丰在四十岁前一定是要找到เ个媳妇的，四十岁是个ฐ“坎儿”，要把握机会，别错过好事。苗营也高兴，他说他不在乎ๆ有个后妈，自己连亲妈都没有过，后妈就是亲妈，他支持爸爸去找幸福。
盐川ษ镇变成盐川ษ市，是2004年春天的事。那时，市区开始重新า规划ฐ，蟠龙区的整个鸳鸯街被批准移建新า区，老街迅速被拆掉，要修建蟠龙广场。市政府有关负责人表示，老百姓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种新า建设，但形势不等人，只能ม过渡和开发两手抓。
蟠龙广场的广告牌子早早竖起，很醒目，牌子下面有个括号，写着“原鸳鸯街已搬迁至新区”。老鸳鸯街的市民们搬迁动作很缓慢，舍不得离开的老住户们盼望着政府能撤消这个规划，消极和无望中，人们也开始使用“蟠龙广场鸳鸯街”或“老鸳鸯街”的说法。市政府责令城建部门排出了拆迁的最后时限，街道两ä旁้的建筑被一个个ฐ推倒，街坊们不得不走。拆迁令下达三个月后，残桓断壁的老街上只剩下了几户生意，当初最红火“鸳鸯超市”终于打出了“清仓处理”的招牌，当街最出名的老烧烤店“鸳鸯炉”也只能每天傍晚才点火开业了……
据林福山说，2003年下半年，苗丰已经出现典型的抑郁症症状，对身边的一切毫无兴趣，他不再理会“鸳鸯茶”的经营，不去关心生意有没有前途，鸳鸯街的搬迁好像和他毫不相干。他处在一种自我隔离状态中，总是去想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并把经历过的事看成是自己的宿命。他钟็爱多年的绘画成了他的负担，每次拿起画笔，他都得强迫着自己去完成。失眠已经让苗丰变得越发憔悴，他恨自己身上的消极感觉，却无法扭转自己้。
林福山给苗丰开过很多药，但就算最好的三环类抗抑郁药和万拉法星、萘法唑酮，对苗丰的治疗作用也并不明显。病情最严重时，苗丰已经出现身体疼痛的症状了。林福山对苗丰说：“也许有一份爱情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好起来。”苗丰苦笑着问林福山：“再让我身边出现个ฐ女人？在让我被强奸一次？”林福山说：“你这抑郁症怕就是源于对女人的恐惧了。”苗丰说：“真的怕了。”
鸳鸯街要拆迁那段时间，苗丰ถ也时常来鸳鸯街走走，有时候有口无心地来劝巴巴老爹早ຉ点搬家，有时候百无聊赖地到เ“鸳鸯茶”转一圈。巴巴老爹总是坐在街边的树阴下，看着苗丰日渐萧条的“鸳鸯茶”。他瞎琢磨，这“鸳鸯茶”要是能留下，改成“蟠龙茶”或者“蟠龙录像厅”也差不多……琢磨够了，老爹摇头叹气，现在的“鸳鸯茶”门可罗雀，打工的走了一多半了，老板根本不在乎ๆ了。
苗丰说，“鸳鸯茶”走到头了，就算还有生意，也最多能在老鸳鸯街上留แ一个月，政府已经贴出最后公告了。巴巴๒老爹说，那我得看着它倒，给它送终。
巴巴老爹是在1้99๗1年最冷的月份卖掉豆沙镇的房子搬到盐川跟着苗丰住的。“鸳鸯茶”那ว时还有何乾江和伍大顺在照ั看，前几年他们一个ฐ个ฐ离开了，苗丰ถ也不愿意再招新า人，巴๒巴老爹只好“出山”，为孙子照看这座“鸳鸯茶”，也关照着隔辈人苗营。十几年时光，老爹觉得自己像是棵树，根子扎在了鸳鸯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在鸳鸯街寿终正寝，却没想到这又折腾开了。苗营已经上了大学，老人也越来越清闲，苗丰有时候劝老爹说，这次“折腾”都等于生活上了一个ฐ新档次，越折腾越享福，可巴巴๒老爹却没有上升到เ“新档次”的，苗丰ถ说，老爹也像是得了抑郁๗症。
“鸳鸯茶”的二楼ä，有巴巴老爹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台1982年产的凯歌牌12英寸黑白电视机，频道旋钮上的数字早已经磨没了，老爹却能ม闭着眼睛在12个频๗道中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鸳鸯街开始拆迁时，公用的电视线路早早被掐断ษ，巴巴๒老爹让苗丰用日光灯管自己做了个简易天线挂在窗外，晚上依然看看老电视机里布满雪花的节目。这些日子，全街已经断电，一楼后院的发电机只在有生意的时候开动，那ว台黑白电视机，终于成了摆设。
苗丰对巴๒巴老爹说，您在发电å的时候到小影视厅里一起跟着顾ุ客看吧。老人说，影视厅里全都是吃喝嫖赌的片子，没有“新า闻联播”。
2004年，巴巴๒老爹七十八岁。
拆迁那段时间，康晓娴每天都来老鸳鸯街，因为每天都看见巴巴老爹坐在路边，就认识了老爷子。康晓娴每次走到เ“鸳鸯茶”时，都会陪巴๒巴老爹一会儿，听老人说说南朝北国。后来苗营放暑假回到了盐川ษ，有时候康晓娴也和苗营闲聊。
那几个月，康晓娴ຒ听了很多关于苗丰ถ和“鸳鸯茶”的事情。她觉得过去的事很有意思，就写了一些，发给了石海珊。
对于鸳鸯街的拆建，康晓娴觉得很平常，那几个ฐ月只是看到一些住户在拖延，并没有出现上面所担心的暴力抗法现象。她一直用舒缓的语气面对镜头，报道那ว些进行中的事件，并不停地对盐川ษ的发展抒发些憧憬。为了这场相当耗时的跟踪报道，她查阅了三峡大迁移时期的新า闻宣传，借鉴了十年间的舆论导向，小心翼翼，力争让自己的报道万无一失。
康晓娴几乎每天都走访鸳鸯街的住户，那天走进“鸳鸯茶”的时候，误进了一个房间，被一幅画吸引住，那ว幅画好像刚ธ刚完成，画ฑ板前的颜料还没来得及收拾，就那么散乱放着些赤橙黄绿，她看到了画下的署名，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但那署名确实是“苗丰”。她赶紧退出房门，给赶来看门守院的巴๒巴老爹赔不是，并得到了老人的证实，这“鸳鸯茶”的主ว人正是画家苗丰。
“您这什么时候搬啊？”
“等吧，十二催着我搬家哩，我可不是不搬，我是想最后再搬。”
“十二是谁？”
“十二啊，我孙子，学名叫苗丰。”
“啊，苗老师在这也有生意啊！他催您搬您也不搬？舍不得吧？”
“舍不得哩，十二说这次搬家生活是上了个档次，可我舍不得这老档次。”
“您这‘鸳鸯茶’是茶馆啊？”
“按理说算个录像厅了，这几年录像也没人看，就也卖茶卖咖啡什么的，有人点片子就放，营业执照ั上主业还是放录像。”
“是呀，这年头谁还看录像啊，家家都有dvd了。”
“变得快啊，这不，好好的一条街转眼就没了。”
“苗老师画室里那张画ฑ，画的是鸳鸯街吧？”
“是哩，他可能也舍不得这条街，画个画ฑ留着纪念哩。”
“老爹，我能拍下那张画吗？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这段时间正在报道鸳鸯街的事。”
“这你得问十二，他的东西金贵着呢，连苗营也不敢动，我可不懂那ว些。”
苗丰的画价值不菲，康晓娴在到盐川之前就知道，多年来这个ฐ名字就像盐川ษ的文化名片一样被政府和民间不断亮相。康晓娴ຒ听到的传说是，苗丰一直身居小镇，用自己的画置办了房子、汽车，重建了盐川的艺术馆，并在上海和韩国都有投资，他画的画在香港拍卖会上曾拍出了天价，虽然近年来被抑郁症折磨，但仍然在指导和引导盐川ษ文化的发展……康晓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画家。
那ว是康晓娴ຒ第一次看到苗丰的作品，只看了十几秒钟，却感觉到一种悲凉穿心而过，尤其是画中土黄色的墙体上那个只剩一半的、圈过红圈的“拆”字，令人窒息。
苗丰回到เ“鸳鸯茶”的时候，康晓娴还没走。她赶紧自我介绍一番๘，又对自己误闯画ฑ室的错误检讨了一番，然后提出了拍下那幅新画的请求。
“那幅画没画完。”
“我看您已经签名了。”
“是，原本我也以为画完了，可它确实没画完，也许它得换个新的背景，我还把握不准，不在状态，得琢磨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