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是个很讲究传统的人，每逢过节都喜欢把事情张罗得热闹喜庆，这天更是了不得，不是叫勤务员挂灯笼，宰鸭，就是让保姆王嫂在院子里设香案，摆月饼果品，结果那ว顿晚饭直到เ天擦黑才置办齐备。
他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远处，天光已๐经被层云收了起来，周遭越来越暗。他觉得自己้被人遗忘了，而他也鼓不起勇气逃开这个ฐ地方。
他小小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几下，口跟着大力起伏着，豆大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滚。
明明是伤人的话，以沫自己倒先红了眼圈。
辜徐行深呼吸了几口气，竭力冷静地说：“你当初选择一个人留在聿城，说能够为ฦ自己的人生负责，可是宁以沫，你睁大眼睛看看现状，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的人生吗？”
管小潮懊丧地抓了一把头发：“我那些朋友都没这个ฐ能耐。这次真栽了。”
美莎嘎ะ嘣一下住了，手忙脚๐乱地翻手机：“王老板……不行啊，他这人有事儿找不上；赵总……他出差了；吴哥，我试试。”
军区大院里的孩子比外面的孩子更加会玩，却更加势利，别ี看他们小，但是谁家里有大内参，谁家大人几杠几星，谁在学校考前几名，谁打架是最厉害的，个个门儿清。
往往一个小团体里有某部长的儿子，也有司机的儿子，大家虽然在一起玩，但是司机的儿子就基本上没资格话。
以沫所在的那个小团体里，头脑แ人物是后勤部副部长的儿子，这个ฐ叫王宗远的男孩和以沫同岁，个子虽比普通女孩还小一些，但是行事非常霸道骄横。一帮孩子玩什么，怎么玩都得由他定，他有权对团体里的孩子发号施ๅ令，而那ว些孩子则ท有义务被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以沫是那个小团体里最小的小角色，理所应当地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不但要装树、捡沙包、还要负责演坏人，最后被好人踩在脚下枪毙。
偏偏王宗远还特喜欢玩抓坏人的游戏，他最得意的时刻，就是把以沫踩在脚下，然后义正词严å地学电影主ว角说一句“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这时，小孩子们都会看着狼狈的以沫，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时候，以沫还不知道她其实是被欺负了。她反倒以为别ี人笑她，就是喜欢她的表现。直到那个ฐ星期天的傍晚。
那个星期天下了大半天雨，直到เ四五点才渐渐收了雨势。以沫正在家里翻连环画，门外忽然传来两长三短的哨声，那是他们那个小团体在场集合的暗号。
以沫望着外面又冷又的天，一万分不愿意出门，但是又不敢违逆王宗远的意思。如果她这次不去，以后就永远去不了了，不但如此，做了“叛徒”的人，以后只要碰到小团体里的人，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下场十分凄惨。
她恋恋不舍放掉连环画，磨磨蹭蹭地赶到场上。
立了冬的下雨天，不到五点，天上就已经透出了锅底黑，坑坑洼洼的废场上积了很多水。
大概ฐ是在家闷得无聊，王宗远特别想玩抓坏人。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后，以沫弱弱地反对：“地上都是水，我不玩。”
王宗远背着手，站在一排水泥管上怒视着她：“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当叛徒？”
以沫垂着头，小声地说：“我没想当叛徒……要不然，等下你别真把我推到地上。”
“不把坏人踩在脚底下，叫什么大英雄？”王宗远十分火大地说，“你们说是不是？”
反正又不是把自己推到泥水里，那些孩子当然都齐齐说是。
“你想反对大家的意思吗？”王宗远盛气凌人地问。
以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地上的泥水，小手握了握拳，一言不发。
“你说话！”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以沫忽然抬起头：“我不玩！”
王宗远气得从水泥管上跳下来，一把拧起她的头发，奋力晃着她的头：“你再说一遍‘我不玩’了！”
以沫被他扯得吃痛，连忙伸手去护自己的头发，一边护头发一边使劲拍打挣扎。王宗远虽然是男孩，但是力气远不如比他高几寸的以沫大，很快就被以沫挣脱，自己还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周围的小孩都看傻了，哪里还敢吱声？
王宗远吭哧吭哧地喘着气，忽然冲过去，再度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拉。以沫吃痛，转身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王宗远低号了一声，一拳打在以沫额上，把她推了开去。他吸了几口凉气，定睛看向以沫。只见她飒然站在原地，双手握拳，冷冷地盯着他，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像有火焰在跳跃。
他的气焰骤然降了下去，再不敢上前了，但是口气却一点也不松：“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场，以后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以沫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群呆若木的小孩一眼，心底发出一声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嗤——若这些人也算是朋友，那她不要也罢！
朋友有什么เ稀罕的？别人喜欢不喜欢她又有什么稀罕的？她想坐在热乎的屋子里看连环画ฑ，立刻、现在、马上！
一念转过，她错开他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场外走去。
王宗远愣了一下，从地上捞起一把小石块，拈起一个砸到她腿上。
紧接着，小石头源源不断ษ地砸在了她的肩上、背上、腰上。
身后爆出王宗远的辱骂声：“打死你个ฐ小残废、九指头！”
那一路，以沫走得很慢，那ว些石头砸在她身上并不疼，可是她的全身却像被什么点燃了一般。
就在她即将步出场的一瞬，一粒冷硬的石子“砰”的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几乎与此同时，以沫骤然转身，裹着一股怒气快步冲了回去。她扯住吓呆了的王宗远，将他拖到最大的一个ฐ泥水坑边，重重地将他推了进去。
王宗远一边大叫一边胡乱挥动着双手反抗，以沫使出吃的劲儿将他摁进泥水里，大力喘息了几口，大声宣告：“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ศ你的死刑！”
场面诡异地静了下来，整个场上传来“呼呼”的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压抑的哭声从泥水坑里爆了出来，越哭越响。
以沫收回脚，绷着脸往家的方向去了。
那是以沫人生中ณ第一次重大转折，尽管只有五岁，她已经从被侮辱与被损害中ณ真切地懂得了什么叫做尊严，就算她身份低微，就算她身体残缺，但是如果谁要再因此瞧不起她，她便不惧同那些人永远决裂——无论那决裂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将事情全过程看在眼里的辜徐行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他浑然没有察觉，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心已被指甲刺破，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月牙印。
他的身侧，一个懒โ洋洋的少年望着以沫的背影，忽然笑出了声儿：“这小女孩挺有意思的，你认识？”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兴味，像是一个挑剔的食客，发现了一盘别有滋味的点心。
辜徐行侧脸看了他一眼，撇开他循着以沫的方向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