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张脸煞白，摇摇晃晃站起来：“舅舅西棠大哥我出去走走”
“寝宫里头，只添了逸王进贡的幅画，我看奥妙就在上头大变在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丹青看洗得差不多了，接过排笔，来回把毛顺齐，挤干余水，只用笔尖接触绫面，准备“光浆”。
某人甘之如饴，袖子在脸上呼噜把，乖乖去洗笔。
正想多看几眼，丹ล青退后两步，正正衣衫，躬到底：“请殿下恕丹青冲撞冒犯之罪。”
丹青睁开眼睛，正对着张笑嘻嘻幸灾乐祸ຖ的脸，还拈了自己头上的茅草取笑，忽然就忘了对方身份，红着脸，个眼神剜过去。
丹ล青冷冷的想：“这局面，不是你自己手造成的么？你凭什么觉得委屈？”忽然感到เ两行温热的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脸，轻轻巧巧滴到脖子里。
身居高位的人，总容易用己喜怒，去操纵众人的感受。难得他还肯委屈自己้，大概真能做个不错的皇帝ຓ。
只不过——在心灵的天平上，我的痛苦与天下人全部痛苦样分量。而，你给予我的痛苦，足以将天平打翻。
可以理解，不能原谅。
“殿下，你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丹青提醒承安，挣脱他的怀抱，继续静静的瞧那玉玺。
——方四寸，高约三寸，侧面分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上雕二龙戏珠纽。玉色莹润，宝光流溢，天然七彩纹理，生动鲜活，把上面雕刻的图案都衬得飞扬流动，仿佛要破石而出，离壁腾空。
丹青肃然道：“请殿下把玉玺翻过来看看。”
底部朝上，只见边宽四分，中间八个阳文篆体字：“奉天承运，恒寿永昌”。线条挺拔庄重，华润沉着。畅快中见顿挫，转折处显流利。力量含而不发，更觉雷霆万钧，气质凝而有度，倍增威แ重尊严。笔画疏密扶接，暗合阴阳消เ长，字体断续绵延，隐含天地变化——最后，所有这切都被那四分边稳稳框住，渊停岳峙，万古长存。
只可惜，左边“恒寿永昌”最下面那个“昌”字，下半部ຖ分已๐经摔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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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伸出小指，把玉玺上摔下来的碎片拨开，看损伤的程度。
贺焱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结论，实在忍不住，问道：“依公子看，有几分复合的可能？”
丹ล青把手缩回袖子里，背在后面，徐徐而言：“若只是想外形蒙混过关，问题不大。将碎片逐按纹理粘合，只要不拿到手上细看，摆在桌上唬唬人，尽可以做到。若是要用它矜盖印文，恐怕”
“恐怕如何？”
“此玉质地肌理极为温润细腻，皇家用的八宝印泥又是凝滑如脂，玉玺粘合得再好也会留下裂痕，印在纸上目了然，糊弄不过去的。”
“这”
“为ฦ今之计，只有”
丹青自然带出股成竹于胸智珠在握的神气来，干人等全用崇拜专家的眼神望着他。承安更是看得五味杂陈，又甜蜜又心酸又骄傲又失落。
“先把它补好了做样子给人看，暗里找块大小样质地差不多的玉仿刻印文，矜盖的时候用点偷梁换柱的手段——”冷眼看看承安，“这个应该不难做到吧？”
被眼光扫到的某人只觉无所遁形，大为尴尬，差点红了老脸。
“只要应付过这时，以后是沿用旧ງ印，还是重刻๑新玺”——那ว还不是皇帝红口白牙句话的事？
贺焱忙把话接过去：“只是急切之间，上哪去找块质地大小相同的玉”
丹青低着头，保持沉默。
照月看眼丹青，觉得他心里知道，然而不肯说。略๓思量，当即想到了。
“当初ม邓砚山为ฦ太祖刻玉玺，是皇玺和后印对”
大家都想起典故中的这个细节来。
太祖元武帝三十二岁开国登基，此时成亲已有十余年，立发妻晏氏为后。那ว方和皇帝玉玺般规模的皇后宝印，就是为ฦ她刻๑的。
晏皇后本是名门世家之ใ女，敏秀端慧，知书达礼，于乱ກ世中ณ慧眼识英雄，带着大批妆奁嫁给了尚在动荡挣扎沉浮不定的元武帝。此后晏氏便成为名副其实的贤内助，与丈夫路扶持，不离不弃，坚韧聪敏，胆色过人。可以说，元武帝能ม成为代开国之ใ君，这位结发之妻实实在在功不可没。
只可惜，十余年辗转流离的征战生涯，夺走了她的孩子，摧毁了她的健康。成为皇后不到เ年，就香消玉殒，撒手人寰，芳龄不过二十九岁。
元武帝于是虚后宫主位十年，直到四十三岁才重新立后。两ä个儿子赵焕和赵炜都是这之ใ后生的。
晏皇后的故事，是锦夏朝开国传奇中ณ最叫人荡气回肠的个，朝野上下无不知闻。曾经还有好事的文人才子把它编成了弹词传唱不衰。不过后来因为新皇后十分不喜，施了点威แ压，也就慢慢没有人唱了。
——既然是后印，那就应该在现任皇后手里。
贺焱微微皱眉：“殿下，文皇后那里”
麻烦啊，这个敏感时期去讨要皇后宝印，必定引起对方惊疑——别的不说，光是悬个ฐ梁吞个金就够你看了。
承安仿佛想起什么遥远的往事，缓缓道：“这方印不在文皇后那里。”
承安的母亲死得早，父亲继承皇位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并没有机会执掌这方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皇后宝印。
赵炜即位之后，这方印就到了凤贞皇后手里。
算起来，凤贞是赵炜隔了层的表妹，是赵炜母亲戚贵妃姑姑家的孙女儿。凤家乃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曾在前朝末期的战乱中割据方แ，不过很早就看清了形势，投到元武帝麾下。本朝立国之后，自然接着欣欣向荣。
当年十九岁的赵炜，在次皇室扩大聚会上，见到了十四岁的凤贞，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多方设法，终于求得元武帝向凤家提亲，娶ດ了她为妃。少年夫妻，郎才女貌，自是诸多甜蜜。赵炜二十三岁继承皇位，毫无疑问，立凤贞为ฦ后。
遗憾的是，两ä人成亲多年，却只有两个女儿。赵炜做了皇帝ຓ之后，子嗣问题日益突出，后宫渐渐充实起来。再加上凤家在朝中影响越来越大，赵炜动用各种手段打压，帝ຓ后之间早ຉ年恩爱终于点点消เ磨殆尽。
凤贞冰雪聪明，心中凄苦难言。生下大皇子承烈后，身体每况愈下，没熬几年就死了。凤贞死后，赵炜直接把宝印供在太庙里她的牌位前，并没有交给文皇后。
承安幼年丧母，时时得凤贞照应，对这位美若天仙，温婉可亲的婶娘有着极深的感情，故此承烈的事情也是他心上的道疤。当年凤贞皇后的葬礼，承安曾全程参与，所以很清楚皇后宝印的下落。
事已至此，虽然对死者不敬，也只好借来用用了。
“赵让，跟我去趟太庙吧。”承安转头又对贺焱道：“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太庙祈祷，祈求列ต祖列宗保佑皇上早日康复。”——借机把宝印从牌位前的盒子里拿走就是了。这种时候，谁也不会留意这个。
承安领着赵让出去了。宫门启处，带起阵凉风。
丹ล青松了口气，慢慢坐下。
还好还好，只是去太庙。从个ฐ死人牌位前拿走宝印，总比去找皇后逼问索取好得多了。虽然心里十分清楚，权利的斗争中ณ，血腥无处不在，可是——不要让我看见。纵然此时处境万般不得已๐，可是只要这件事有我参与，便难辞其咎。
丹青把头埋在臂弯里，合上眼睛。
——画张画，害死个皇帝；刻方แ印，再害死个皇后我受不了。与任何理由á无关，我只是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