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屁股不确定地说：“被谁压住了吧。”
我手上死死抓着某个人的手，我看了一眼，是第一个相应死啦死啦号召逃亡岸边的那个同僚，从收容站一直相伴到这里的家伙，但是他已经死了，我找到他胸口那个弹孔，血迹早被江水冲干净了——确定了他的死亡后我把他推下筏子。
迷龙呸了我一口，而豆饼怯怯地把几个备用弹匣给他。
“咋整？”
他心不在焉地抹了抹雷宝儿的脑袋，于是又被雷宝儿踢了一脚，他的亲近和雷宝儿的反击都被他当空气一样漠视了，他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们散开，去扶这样一个暴发力惊人的家伙纯属多余，哪怕前一秒他还象个死人。
郝兽医忙不迭地地说：“我的我的！”
这小子的半吊子官架对小屁孩儿还是管点儿用场，那帮家伙一边狐疑着一边回了半个ฐ礼，一边让开。我们毫不客气地挤了过去把他们和迷龙岔开，我们也毫不客气拍打迷龙被五花大绑的带着纹身的脊梁。
我推了阿译一把，低声地附耳：“请你今天说句有用的话。”
蛇屁股提醒他：“休息呢。你别往前走啦，死啦死啦一见你怒从心头起，直接崩掉。”
郝兽医只好干涩地笑笑，但我们中自有脸皮厚的家伙，不辣毫不介意地把那ว箱饼干捡了回来和我们分食，一边还要忙活和迷龙打嘴仗，“迷老板，有罐头一人打赏发个呗？”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笑了笑，“烦啦你自己报个价，这么根揪着头发就能把自个揪离地面的轻骨头，能卖几个大子？”
死啦死啦抬头看着我，“你也这么觉得？那也许是我们在撤退。”
龙文章还是敷衍着，“前边，前边。”但我倒是提醒他了，他冲着我叫：“传令兵，上前边来，你不该离开我三米之地！”
龙文章的回答简直是敷衍，“前边。前边。”
我立刻๑力图离开他的视线，但那群折腾日本零碎的家伙无一例外地看着我。于是我们这位初ม次谋面的团长把大手一挥，把我们全包在里边，“你们从现在起就是我的指挥部了。”然后他对我说：“你升级了，上等兵，你以后做我的传令兵。”
我只好沉默，现在他最大，怎么做他说了算，你能怎么办呢？
迷龙拔出了他的撬棍拿在手上，那玩意儿对他的距离和身板来说确实都更加合适。不辣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枪，把枪背带解了下来，犹豫一下，交给豆饼，“等我们都死了，你上去勒。”
迷龙乐了，“那倒挺像你干的事。”
“俩方向。”迷龙心不在焉地应道。
迷龙点头，“嗯哪。”
豆饼拖着他过大的鞋，“谷小麦，河南焦作，五十一新编师辎重营上等兵。打过仗，莫上过学。”
康丫哈着腰，“康丫，山西大同。打过仗。第十七整理师运输营准尉副排长。”那家伙谄媚地笑，“长官，我可会开车。”
李冰把背着的中正式步枪交给他，虞啸卿拉栓上弹，几个急速的单发，邻院的一个瓦当炸裂了几次。
虞啸卿和迷龙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像是枪尖对上了一头睡狮。我几乎肯定虞啸卿是赞赏地看待这件事情——然后他把枪扔还给张立宪，再也不看迷龙。
他们全副武装，几乎ๆ没有戴便帽的，混戴着德式m3๑5、英式m1้917甚至是日式钢盔，毛瑟96c几乎ๆ是他们中的制ๆ式装备，并且就完整的背具和托式枪套来看，绝对不是像草寇那样用的。有几个人背着带皮套的砍刀，做工在抗战使用的同类刀具中堪称精湛。他们挎着的拿着的枪械显得有些过于沉重：中正步枪、汤姆逊弹匣冲锋枪、zb2๐6机枪之类的，这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虞啸卿征兵用的。他们的着装ณ接近于草率，而在战争装备上偏于精良——与这一切并不大匹配的是，何书光跳下来的那ว辆车后座上放着一架手风琴。
阿译受了不辣的刺激，他总是瞻前怕后地渴望着壮怀激烈。天地为炉，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我们其中的人总是时不常地要。
我不用抬头也能想得到老头子的表情，忠厚中忽现一丝狡黠，似乎ๆ感动，其实是惋惜，“烦啦，我活到五十六了。”
郝兽医揶揄我，“咋就突然想起人事这出来了呢？”
迷龙就吼了回来，“喊什么喊？你虎啊？”
要麻舔了舔仍带着油光的嘴唇，“川军团全死光了撒。我哪认得啥子连长啰。嗳，我认得你个瓜娃子，嗳，你讲的莫不是你自己吧？跟我们咱妹子称哥叫妹的不安好心嘞。”
他给那口锅盖上了锅盖，提起了那整口锅。要走人的迷龙奇怪地看着郝兽医顾自行向后院——迷龙并不了解我们的章程，所以他有点儿想打抱不平的愤憎，尽管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愤憎，“他这是干啥呀？”
迷龙疯劲儿已๐过，看起来又回复了意兴索然，这时候他又成了遥远的，可畏的，“走啦走啦。天下可没不散的席，好肉都让畜牲吃啦。”
但是那个ฐ死东北佬的表情在忽起的蒸汽升腾中ณ变得柔和起来，他闭上眼，深吸，我忽然觉得被蒸汽濡湿了的那张脸属于一个想家的孩子。他睁开了眼，看着锅里，也用树枝翻腾着锅里，又变得怒气冲天，好像随时要打折了谁——然后他发表了一篇长篇诗作：
迷龙把头伸到了锅上，将整颗脑袋浸入了锅里冒出的蒸汽。他向康丫伸手，康丫愣着，迷龙伸手拽走了康丫手上充作筷子的树枝，在他堪称暴戾的眼神下所有人都坐着没动，然后他伸手打开了至今还没人打开过的锅盖。
郝兽医摇头，“东城市场的祁麻子有黑市药，你跟他换点儿磺胺，多少能ม拖拖。我要有东西早ຉ就跟他换了，我这里好几个伤员也缺磺胺ธ。”
我奇怪地瞧了瞧他，一副“老子一条腿由你造，还敢要钱”的表情。
小上海佬儿还在那念叨：“……因为二十五年前，今天，我出生了。我今天二十五……。”
每个人嘀咕或者不嘀ถ咕着所包下来的那个微不足道的份额，顿做鸟兽散。郝兽医看见我颇็为费劲地起身，拉了我一把，“上我那儿，看看你那ว腿。”
羊蛋子屁都没得一个就去了，迷龙对他的统御力是拳头上的也是物质上的。迷龙放开了手，李乌拉直挺挺地躺下，迷龙回到自己的躺椅上，李乌拉扶着墙蹒跚出去。
他那边发生了一件小事：迷龙终于不耐烦李乌拉的磨唧，在一声暴骂中转过身来，用肘弯夹住了李乌拉的脖子，在他后脑上狠捶了两下，并且还没忘了对羊蛋子下一步行动的分派：
现在他们都死啦，人要往好处看，我想我终于摆脱了“烦啦”这该死的名字。
永远是这样的。一群你看不上，也看不上你的粗人一再挫折你的希望，最后他们和你的希望一起成为ฦ泡影流沙。在经历四年败战和几千公里的溃退之后，我的连队终于全军尽墨。
于是我回了头，靠在墙边，仰着头，看着炊烟竭力想升入云层，然后在一个遥不可及的位置上便被吹散。
我累็得要死，一边想着再有空得去帮小醉把活干完。我没法儿在她那做一个销金的醉汉，哪怕是销紧俏的罐头，因为在她眼里我不是别人。
我们没法儿摆脱死了的一千人，以前一万都可以轻松忘掉。这回我们被诅咒了，下咒的人叫死啦死啦。他死了，他该死。
泥蛋和满汉忽然都跑到我身边站着，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们，再看了看他们的哨位，原来是狗肉大摇大摆地站在他们的哨上了。
然后我远远看见一个ฐ人过来，即使是步行，他也快得像炮弹。那家伙是迷龙，新发的军装ณ又给撕破了，嘴角有血痕，脸上有抓痕，拳头不知道打什么打肿了。
“他还真是，晚饭说爬也得爬回来。”泥蛋说。
我跟迷龙打招呼，“迷龙回来啦？找着人打架啦？”
迷龙斜我一眼，“你跟我打？”
“你一定能把自个儿作死，早晚的。”我说。
于是迷龙开始冲我扑打翅膀，“小鸡！小鸡！”
我刺激他，“老婆孩子都跟死胖子跑了，这年头胖子没好人，可能ม把你老婆孩子养得肥肥的。”
迷龙仰天长啸：“狗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