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日本天皇赔。”我说。
我走开，走向山的另一侧。我所过的地方迷龙正拿着他的机枪在发愁，这家伙总拿机枪当开山大斧使现在可招了报应，俩脚๐架砸成了一脚架，显然他是再无法固定射击了。
于是针回到郝兽医手上，被他珍惜地往布包里收。而死啦死啦凝神听了听炮声，“七五山炮。拢算下来他们炮兵离我们还八公里，步兵大概就两ä三公里。”
“走啦走啦！干什么啊？这里是南天门！要回家还得过行天渡！鬼子在打炮了，没听见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脸，然后发现虎口上扎着几根针，他拔下来就想扔了。
于是阿译尽可能ม让人看见他是个少校，“团座有令，犯人改由我们行刑。”
我们在将近峰顶ะ时才看见迷龙一行，那帮死啦死啦新收拢的家伙推擞着他，用枪托杵着他，以免那家伙走得太拖拖拉拉。那帮家伙在发现我们跟上来时，便警惕地看着，像是狱卒面对一帮要劫法场的。
迷龙说：“吃饱了好有力气跟我翻白眼球？白日梦白日做吧。后边死人堆里倒多得是，小日本也多得是，有种自己拿去。”
“兽医不好了，我抢了你饭碗呢。”迷龙坏笑。
“我们也在进他妈攻！被你骗着进攻！——你是汉奸吗？骗着我们往包围圈里钻，我们被你卖多少钱一个？”我在生气，我也想煽动别人生气。
我说：“胡说！撤退有这么长幼有序的？他们绝对在进攻！”
我提高嗓门说：“往哪儿走不是前边啊？”
有我这样煽火，迷龙立刻开始冲着前方的龙文章大叫：“喂，这黑七麻乌的，我们也黑七麻乌的，你要带我们上哪儿？”
那家伙解决了我之ใ后，思维立刻跳到另一个地方แ去了，“和英国佬儿打交道是真他娘叫三尸神暴跳。你们不会正好有人会说英语吧？”
龙文章半点不嗑巴地说：“他死了。你们现在归我管。就是这样。”
我有点儿气结，但那小子下了三八枪的刺刀给我，他寻思了一下，干脆把那ว支枪也递了过来，我很振作地去接，但他是把步枪交给了不辣，这让我有点儿发愣。最有用的武器并没交给我，我发现我不比阿译好多少，我出了最多的主意，却并不被信任。
我问他：“你不指望你被机关枪扫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对日本人吐口水吧？”
“俩方向。”我提醒他。
郝兽医问：“回东北？”
何书光半点儿没给面子地示意下一个，“等打了胜仗就有车给你开啦。”
我不用检查，因为我就在检查别人，我想了很多花招来蒙混过关，但只一个就够用了。对我们的检收简单得吓人，快得吓人，后来我想明白了，没必要跟废物利ำ用的炮灰身上浪费太多仪式和手续。几乎没有人被淘汰。
虞啸卿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解释一下刚才那玩意儿是什么，“汤姆逊手提式机关枪，点四五子弹连马都打得死。去了就是你们的。——李冰。”
碎裂的砖瓦房檐落下，迷龙将胳ฑ臂交叉了护住头脸，一瞬间我们认为迷龙会被砸死，但烟尘散去后迷龙和他的躺椅仍在瓦砾堆里，最牛的是迷龙拍掉胳臂上的瓦屑粉尘，根本罔顾擦出砸出的血痕——他仍躺着。
两辆车以一种在这颓丧世界很难看到เ的速度风驰电挚冲了过来，车上的人根本是在刹车才踩到เ一半时就已经跳下。“集合！集合！”的叫喊声立刻响彻了收容站内外，那ว来自刚跳下车的张立宪、何书光、余治、李冰几个ฐ年青军官，硝烟和征尘让他们并不整洁，却从头到脚๐让人觉得像刚磨过的刀锋，那是与收容站群熊们完全不同的一种精神气质，已经该用严厉而不是整洁来形容。
锅里清汤见水的猪肉白菜开始。
我看了看他，老头儿不傻，其实老头儿很精，否则ท他在我们中间会混成另一个阿译——我得小心。我用锹整着土，我不看他，放松是一种技巧ู。我看着土，说：“不想再这么เ活着了。我烂的是腿，不能整个ฐ人都烂掉。”
我做作地叹一口气却叹成了真诚，因为我本来就很想叹气，“聊尽人事而已๐。”
又是好啊好啊和跺脚吹口哨。我得尽力才能ม压倒他们，“我是一个混蛋！”
我得喊回去才能让他们听到，“要麻！你瓜娃ใ子的认得个姓陈的连长吗？瘦瘦的，挺白净，二十来岁！”
畜ไ牲之一的郝兽医便在第一时间内站了起来，站到锅边，向大家团团鞠了个躬，“谢谢大家给留แ一口。谢谢弟兄们嘴下留情。”
他起身走了，回他独处的地方，我们的圈子里扑通响了一声，那是跳起来要去追打的要麻被迷龙给一脚勾倒在地上。我们看着那家伙一步步沉入黑暗。
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麻从我手上抢走了劈柴，试图再一次卫护我们的食物。大厨蛇屁股几乎想捂住眼睛。
李乌拉没有回应，他似乎ๆ是连哭的功能也丧失了，而从他身上跨过的迷龙也不再管他，直接侵入了我们的小圈子走向那口锅。我们几个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开始懊ิ悔退这一步，但我们又不敢上前一步，而迷龙胜似闲庭信步，一边玩儿着还没戴习惯的手表，那表是阿译的。迷龙，打遍收容站无敌手的主。他揍李乌ไ拉，但我们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我们揍李乌拉，就像要麻揍豆饼，但要麻并不喜欢别人也揍豆饼。
“你要钱？”
郝兽医把我叫住，“烦啦，你有钱吗？没钱，有能换东西的东西吗？”
我严重怀疑他只是给自己้找个老腿迈得下的台阶，老头子都没脸去看阿译，忙掉身走开。我跟着，眼角的侧光里扫见阿译守着他的木牌，守着一个ฐ在瞬间便变了质的梦幻。
要麻深谙让生米煮ุ成熟饭的真理，招呼着：“走啦！我大料啊！”他跳起来，并顺ิ便推擞着又在欺负又在照料的豆饼，“抓紧ู了，劈柴啊！”
“啥玩意儿嘛？苍蝇？——不玩了，你去搬货。”
迷龙在那边鬼叫：“我整死你！”
我叫孟烦了，家父大概是烦恼很多的样子，以至要用我的名字把烦恼了却。烦恼从不了却，倒连累我从小心事重，心事多，而且像刚ธ才死的这些大老粗们，总是“烦啦，烦啦”地叫着，有的是不认字，有的是图省事。
我呆呆看着那些在火海ร中ณ依次蓬ศ然亮起的小小火光，它们不属于我，从来就没属于过。
“逃命！撤退！渡口有筏子！在这里除了死什么เ也做不了，那就换个地方！跑啊！这轮炮打完就没机会了！——我说了带你们回家！”
我们犹豫着，这种犹豫很短暂，一个同僚决定第一个试试看，从他身边滑下山坎时却没试出事，倒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第二个是蛇屁股。
现在完了，我们一直说不清是被什么เ撑着耗在这里，现在什么เ似乎ๆ不存在了，于是我们连多待一秒也觉得是个磨难了。只剩下三个字：一窝蜂。
我们一窝蜂地冲向山坎，也许我们曾勇敢地战斗过，但无论如何比不得跑路时的勇敢，管它头破血流筋断ษ骨折地往山坎下跳，就着七十多度的陡坡往下滑，带起的烟尘足比得炮弹落地。
我还没跑，对着死啦死啦嚷嚷：“跑啊！”
但那家伙没动，当让我们逃命时他倒在望着日军的方แ向，而且我叫他时才发现他一直在望着，那种表情我很熟悉，把我们从燃烧的英军仓库救出来后，在缅甸他决定让我们撤退时，当在山峦上他让我们看莫须有的死人之时。
我被感染着也看向他看的方แ向，越过月球表面一样的弹坑，越过已经混在土里的满地尸骸，远处的日军现在的状况当是起一个ฐ“散”字，一点儿也不像曾赶得我们遁地无门的那ว支军队，前锋在往后散，后续仍在往前冲，两下里拥成了一团，坦克停在林边拖下一具尸体，那是被炮弹破片杀死的，那家伙冲击时一直嚣张地把半截身子伸在舱外。
我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多半在我们还没逃下南天门的一半路程，他们就又会恢复成那支凶狠强悍的军队。我注意死啦死啦的表情多过注意日军。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我也曾想做班定候，汉终军，如果他有整师整军，这回本可以击溃一挫再挫的日军，可他没有，只有一百多个哭丧着脸的我们。我们哭嚎着：“我要活，我要活。”
于是梦想玩儿完，放手一个ฐ军人战死的最好机会，活下来，欠着债，他拉起来又全军覆没的部队已经是上千的死人。”
我对他说：“跑啊！几门破七五炮半个基数炮弹能压日军一天吗？”
死啦死啦还是有点儿跑神，“……可惜了的。”
实际上日军已经在恢复，至少前锋的溃退已经歇止。我终于找到了踹他一脚的机会，于是他也恢复过来，专心地加入逃命的队伍。
除了那些已经伤得跑不掉了的，我们是最后纵下山坎的两个活人。
阿译正在手足并用地往上爬着，他真是逆流而上，因为我们像是泥石流一样从他身边泻下，带动的滚石与泥土也像是泥石流。
阿译讶然得不行，“怎么เ回事？怎么回事？”
基本没人有空答他，那家伙只好爬两ä米滑三米地坚持着。
我从他身边往下溜滑，“跑跑跑跑！”
“为什么为什么เ？”他还在问。
我追着前边的死啦死啦，那家伙已๐经专心过来，后来者居上，让阿译向苍天问为ฦ什么เ去吧。
那小子少根筋但并不傻，他至少知道背转了身子看我们这整群要干什么，于是阿译的第三次攀爬在将近峰顶时，成了大呼小叫随着我们奔流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