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怎么不念南无阿弥多婆夜了?”
“是主力军。”我断定。
“你也不像个军官,军官不该这样损嘴德。阿译也不像军官,军官不该那样没用。可在我撤了你之前,你还真是连长,阿译现在还是营长。”
“龙文章,你们团长,还有你们给起的那个名字,死啦死啦。”他开始乐,“烦啦烦啦,死啦死啦,很对仗嘛,横批,烦死啦。”
外头传来死啦死啦的大叫声:“立正!长官驾到!”
“可不?英国人连中ณ国话日本话都分不清,他会来分你日本盔下边的中国脑袋?”我说。
迷龙学了乖,蹑手蹑脚๐改了潜行,并且发现用机枪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枪上肩,从地上捞了根粗大的树棍。
这个本来很严重的事件已经被死啦死啦搞得像是戏谑,但我们还得追下去——如果他真像他宣称的那样是个团长,法不责众四个字对我们是不适用的。”
追赶我们的日军终于在林径上出现,正像我以往经验中ณ的一样,他们拉的是三角队形,轻装步兵在前方搜索,一组轻机枪和一组掷弹筒在后边掩护。我只能看到第一个轻装组,另外的支援兵都在林中ณ和雾里,我们看不见他们就像他们看不见我们一样。
我需要那枝枪,它是我进攻的武器,但就像我需要阿译的手表一样,他不给我——尽管在他手上,那ว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算安全的工具。”
滇边的云层让人有能踩在上边步行的错觉,它们自成世界。
正驾驶大笑,“轮不到เ你啦,我要和这个老妓女飞上月球!”
我说:“兽医,你真以为他们知道这里有多少头人吗?”
康丫不知死活地东张西望,“哪儿呢哪儿呢?”
老头儿现在真是难为坏了,作为我们中穿军装的一个老百姓,他一向比我们这帮兵油子更遵守规则,“我怕我刚走,你们也走了,我怕掉队——你说除了你们我还认识谁呀?”
郝兽医明白我的意思时就吓了一跳,“那是临阵脱逃,要被军法从事的。”
迷龙也不知道在指着谁大骂,所以我们只好认为他指着每一个ฐ人,“熊样!去的是一副去的熊样!不去的就一副不去的熊样!”
“切了你条腿下锅不就有肉了吗?——熊样儿!”那家伙跳了起来,把他用来馋我们的那个ฐ罐头摔在地上,这并不够,他蹦了起来给那ว罐头来了几下泰山压顶,直到那ว罐头已经完全成了铁皮夹着的一堆酱,不可能ม被任何一个ฐ饿鬼投胎的捡走。
豆饼扒拉指头数,“十九……二十个!”
豆饼匆匆地过来,汇报观察成果,“成啦成啦。他喘气啦。”
我拔起了要麻身边的刺刀,要麻“嗳”了一声。“自己人打架,别用刀子。”我压低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迷龙立刻现学现卖,骂周围那些蠢蠢欲动想挑战的人,“欠瘟死的老母猪,披军皮的!”
“做得出来。记得上周有个逃兵杀了禅达一家三口吗?活得不像人样,还选个缺八辈子德的死法。为ฦ了不那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是孩子气。”我安静地看着老头,老头儿打了个寒噤。
我满意地看见郝兽医脸上出现了凝固的表情,我知道只要再挺挺我就赢了。
要麻对着不辣屁股上一脚๐踢开了他,对白菜这种东西我们用不着刀子,要麻把白菜直接手撕入锅,蛇屁股在后边急得用菜刀直比划,“味道坏啦!”
就不辣脸上放射的光华而言,我们看不出他今天的不顺遂,“白菜有啦!我把衣服当当啦!”
“没哪个要来啊。跟我哥乱跑。爸爸妈妈走得早,家乡没人了,我就跟川军团走,我哥到个地方,就在驻地外找地方给我安家。他也是中尉,他连长去年死了,他是正连长。他管好多人。”
那真是加倍的没面子,没面子到我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我赶紧包扎自己还裸着的伤口,好在这样一个没轻重的家伙面前至少穿上裤子。她也凑上来帮手,她的帮手很笨,笨到เ有点儿莽撞,并且在照我的葫芦画ฑ她的瓢时,还不时发出“原来是这样包啊”“你真聪明”诸如此类的赞叹。
我非常清楚此战宜乎速,不能ม给人反应时间。我迅速拉上了我的裤子,在一干人等哑口无言时,我沿着青石路面迅速走开——当然,我挟着那捆粉条。
“你们知道什么是坦克吗?钢铁的!刀砍上去就断了,子弹打上去弹回来!跟这房子一样高!我掐着鬼子小队长的脖ๆ子,拿手榴弹给他脑袋开了瓢!小鬼子拿刺刀从背后捅了我!看这伤!——我不行了!只是想死前吃口饱饭!”
那个女人并没有看他,低垂着几乎ๆ是披散的沾着草叶和泥垢的头。那ว孩子瞪着他,如一只幼犬瞪着巨大的同类,只是此时的迷龙如果像狗也只是象一匹超级巨大的温驯松狮。
女人低声说:“你能不能ม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开口,我们发现他在这一瞬居然变得粗嘎ะ和磕巴起来,“你……你那啥……从哪儿来?”
他开口了,我们也清醒了,我们也又可以笑闹了。
不辣说:“东北啊!哈哈,缅甸他东北的!”
我们笑,连郝兽医也笑,我们竭力用这样粗野的笑谑来排遣迷龙带来的悲伤。
但迷龙从掉过头那一会儿就对我们单方面丧失听觉了,“你儿子?”
女人没抬头也没回答,而迷龙迟疑地伸了手想去摸那小孩子的头,不管是几天还是一周的颠沛流离都足可以把那么一个ฐ本就很淘的小家伙逼成小野兽,他爪子挥了一下,迷龙手背上多了几道挠印。迷龙珍惜地用嘴吮了吮伤口,也不知道是惜自己的血还是惜那ว几道伤痕。
“你丈夫呢?”迷龙问。
蛇屁股替女人回答:“死了呗。一头担子不好挑,迷龙,要不你已经有挂车了,你凑合着再来一挑子?”
我们并不觉得好笑,但是我们笑。
那女人低着头,我们都没人能看见过她的脸。我能肯定那是出自尊严而不是羞涩,她有那种默默承受伤痕的自尊——因为迷龙发了半天痴,伸手像是想撩开她头发看一眼时,她不是羞涩或惊恐地搪开,而是坚定地抓住了迷龙的手放回原处。
迷龙的手指上拈着一片草叶,那是从她头发上拈下来的,我确定那女人在她的头发下看着,她也看见她的儿子兼保镖立刻一脚๐踢在迷龙的膝盖上,而迷龙照ั旧哈着腰直着腿,保持着他虔诚的姿ู势和看见上帝ຓ的表情。
“我那ว个……拿掉这个。”迷龙让手上的草叶落地。
女人问:“你能不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迷龙问:“你能不能嫁给我?”
我们哑然了。我哑然了一会儿后,一拳锤翻了康丫正仰脖子在喝的水,让水洒了他一身。我开的头让我们使劲地笑,而我疯狂地笑。
我一边笑一边揉着我确实在发痛的肚子,一边抹平我的笑纹。
我大笑,我假笑,因为太好笑了。我笑得心快碎了,因为我想我一直忙活着悔疚和憎恨,迷龙却在路边捡到เ他的幸福。
那女人特意等到我们笑完了才说话,因为她的教养让她不习惯以大声来压过笑声,“我公公给自己做了个生柩,才三寸厚就连房子一块被烧了。如果你能给他三寸厚的棺柩,可以。”
迷龙说:“我能啊。不过你别ี听岔了,我说的是你嫁给我。”
显然那边并没听岔,因为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如果你能带我们回中ณ国,给我们个家。我就嫁给你。”
迷龙因这要求的轻易和艰难挠了挠头,“那可不呗,我又不想娶个ฐ外国人。”
于是那ว女人提出她的最后一个ฐ要求:“如果我死了,你也能好好对雷宝儿。我就嫁给你。”
迷龙在她刚说出最后一个字便开口了,他根本是毫不犹豫的,而我们已经因那两个混蛋认真到只能当作戏谑的对答而彻底安静。
“就算你不死,我也会好好对雷宝儿。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要带你们回中国。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我屁股后边这帮子混蛋玩意儿带你们回中国。”
女人说:“那我嫁给你了。”
迷龙直起腰来,看着狼牙般的山势中细长如带的怒江,看着南天门顶上那处被树藤树根爬得光怪陆离的巨岩和其上的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