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文字狱,只绞杀了一个人,比起别的案子来,决不能算是大狱,但乾隆皇帝却颇费心机,发表了几篇文字。从这些文字和奏章(均见《清代文字狱档》第六辑)看来,这回的祸机虽然发于他的“不安分”但大原因,却在既以名儒自居,又请将名臣从祀:这都是大“不可恕”的地方。清朝虽然尊崇朱子,但止于“尊崇”却不许“学样”因为一学样,就要讲学,于是而有学说,于是而有门徒,于是而有门户,于是而有门户之ใ争,这就足为ฦ“太平盛世”之累。况且以这样的“名儒”而做官,便不免以“名臣”自居“妄自尊大”乾ດ隆是不承认清朝会有“名臣”的,他自己是“英主”是“明君”所以在他的统治之ใ下,不能有奸臣,既没有特别坏的奸臣,也就没有特别ี好的名臣,一律都是不好不坏,无所谓好坏的奴子。〔10่〕特别攻击道学先生,所以是那ว时的一种操流,也就是“圣意”我们所常见的,是纪昀总纂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自著的《阅微草堂笔记》〔11้〕里的时时的排击。这就是迎合着这种操流的,倘以为ฦ他秉性平易近人,所以憎恨了道学先生的谿刻,那是一种误解。大学士三宝们也很明白这操流,当会审尹嘉铨时,曾奏道:“查该犯如此狂悖不法,若即行定罪正法,尚不足以泄公愤而快人心。该犯曾任三品大员,相应遵例奏明,将该犯严加夹讯,多受刑法,问其究属何心,录取供词,具奏,再请旨ຈ立正典刑é,方足以昭炯戒。”后来究竟用了夹棍没有,未曾查考,但看所录供词,却于用他的“丑行”来打倒他的道学的策略,是做得非常起劲的。现在抄三条在下面——
乾隆时代的一定办法,是凡以文字获罪者,一面拿办,一面就查抄,这并非着重他的家产,乃在查看藏书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别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为乾隆的意见,是以为既敢“狂吠”必不止于一两声,非彻底根究不可的。尹嘉铨当然逃不出例外,和自己的被捕同时,他那博野的老家和北京的寓所,都被查抄了。藏书和别项著作,实在不少,但其实也并无什么干碍之ใ作。不过那时是决不能这样就算的,经大学士三宝〔9๗〕等再三审讯之后,定为“相应请旨将尹嘉铨照大逆律凌迟处死”幸而结果很宽大:“尹嘉铨著加恩免其凌迟之罪,改为处绞立决,其家属一并加恩免其缘坐”就完结了。
小心谨慎的人,偶然遇见仁人君子或雅人学者时,倘不会帮闲凑趣,就须远远避开,愈远愈妙。假如不然,即不免要碰着和他们口头大不相同的脸孔和手段。晦气的时候,还会弄到เ卢布学说〔10〕的老套,大吃其亏。只给你“口里含一枝苏俄香烟,手里夹一本什么斯基的译本”倒还不打紧,——然而险矣。
梅花低首开言道:小底梅花接老爷。
其实“杂文”也不是现在的新货色,是“古已有之ใ”的,凡有文章,倘若分类,都有类可归,如果编年,那就只按作成的年月,不管文体,各种都夹在一处,于是成了“杂”分类有益于揣摩文章,编年有利于明白时势,倘要知人论世,是非看编年的文集不可的,现在新作的古人年谱的流行,即证明着已经有许多人省悟了此中的消เ息。况且现在是多么เ切迫的时候,作者的任务,是在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潜心于他的鸿篇巨制ๆ,为未来的文化设想,固然是很好的,但为现在抗争,却也正是为现在和未来的战斗的作者,因为失掉了现在,也就没有了未来。
序言
然而我们是忘却了自己曾为孩子时候的情形了,将他们看作一个蠢才,什么เ都不放在眼里。即使因为时势所趋,只得施一点所谓教育,也以为只要付给蠢才去教就足够。于是他们长大起来,就真的成了蠢才,和我们一样了。然而我们这些蠢才,却还在变本加厉的愚弄孩子。只要看近两三年的出版界,给“小学生”“小朋友”看的刊物,特别的多就知道。中ณ国突然出了这许多“儿童家”了么?我想:是并不然的。
五月三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一日北平《文学季刊》第三期,署名唐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