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他们惩办你没有?
作者:指砸碎人家玻璃窗而言?真的砸过?
好在明天没有镜头要拍,陈冲想着,除去眼罩。打定主意不睡了。
出于习惯,她去摸床头的电话。给彼得打个ฐ电å话吧?她与自己商讨着。结婚近一年,失眠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不再是她必须ี独自隐忍的痛苦,它成了两个人的病:她的,彼得的。每每都能从彼得眼里看到เ由衷的心痛和焦灼,每每她都想听他轻声一个ฐ劝慰:“没关系的,不要急。”
先是保姆被辞退。在那个到处“无产阶级”的环境中,雇保姆几乎ๆ是桩罪过。自外公去世,陈冲的家长但求最不引人注目地生活下去。
紧接着,外婆史伊凡随她单位的“五七”干校离开了上海。一去几百里。
然后轮上了在医学院执教的陈星荣夫妇。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毫无选择的。
母亲把孩子们叫到เ面前,留下生活费和许许多多叮嘱——煤ศ气要这样开,电å插头是那样的用法,米饭该煮多久,面条什么เ样叫熟了。教诲、示ิ范,眼里仍是浓重的焦灼与不忍。
八岁的陈冲懂得妈妈的眼神,她把握十足地说:“我会的!我知道怎么เ烧饭。你们放心走好了!”
父母是在暴烈的太阳中ณ被大卡车载走的。一卡车的人在锣鼓声中ณ大声唱歌。唱得很齐,听上去快乐、劲头十足,像是一车成年人要去过少先队的夏令营。而每人的眼神却告诉了他们真实心情。没一个父亲或母亲不焦虑,不心碎——就这样撇下了还未成年的孩子。而谁家的孩子,都不像陈冲兄妹这样年幼。
陈冲开始管理柴米油盐了。几天后,哥哥陈川便开始嚷:“我不要天天吃冰棍,我要吃饭!”
妹妹感到奇怪:这么热的天,还有比冰棍更好吃的饭?她不理睬哥哥的抗议、埋怨,每天照样用一只广口保温瓶从街口拎回满满一瓶冰棍。一个月的柴米油盐钱开销在冰棍上,半个月便完了。八岁的小管家意识到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饭是做了,竟也做得颇像样。陈冲连学带发明,有了一套自己้的食谱。“面拖带鱼”是她那套食谱中的高档菜,陈川ษ看见这道菜便摩拳擦掌:“今天菜好嘛,有面拖带鱼!”
提了筷子便朝顶肥厚一块叉去。一口咬下来,陈川瞅一眼“带鱼”脸困惑了。
“没鱼呀!全是面啊!”他说。
妹妹说:“再咬两口,就有鱼了!”
陈川咬到最后,出来小极了的鱼尾吧。
陈冲笑起来.说:“谁让你贪,拣大块的!大块的是我骗骗你的!”
无论如何,哥哥还是得让妹妹把家当下去。因为妹妹毕竟是能ม干的,刚强的,爱负责任的。她会很早ຉ起床,提篮子去菜场,在饶舌的妇人中挤出了位置。陈川在这方面自愧不如。
既是妹妹当家,就得服妹妹管。陈冲做好晚饭,一脸一头的汗扒到窗台上喊:“哥哥,回来!”
陈川便知道开晚饭了。玩得又累又饿的他立刻往楼ä上跑,玩热时脱下的衣服全扔在地上,也忘了捡。妹妹总是奔下楼,一件件替他捡回来。
小兄妹就这样生活着,不断写信告诉在远方牵肠挂肚的父母:“我们一切都好。”
信上从不写他们如何在夜晚想念外婆,想念父母而掉泪。也不写他们惟一的安慰是那只饼干瓶——陈冲把它放在枕边,常是嚼着糖、饼干,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连陈川发生那么大的事故,他们都瞒住了父母。陈川ษ是少年体校的划ฐ船运动员,一天,他结束训练回到家,告诉陈冲他的胳膊疼极了。
陈冲检查了伤处,并不见伤口,只是一大块血肿。她的诊断是“问题不大”
陈川ษ说:“怎么会这么痛?”
陈冲想一会儿,跑到เ一家药房,买了一瓶“补血糖浆”气喘吁吁跑回来,督促哥哥把它喝下去,她很有经验似的把道理讲给哥哥:“你看,你这里是内出血,所以我要给你好好地补血!”
哥哥听信了妹妹——因为ฦ实在没其他人可听信,便把糖浆喝了下去。
陈冲又翻抽屉,找出所有的肉票,决定全把它们用了,给陈川大补一场。糖浆和肉都补了进去,陈川的疼痛却有增无减,血肿也愈发可怕。
陈冲听见陈川夜里痛得直哭,也开始慌了。她找来一位邻居,那邻居一看便说:“很可能ม是骨折。”
医生的诊断ษ果然是骨折。
医生看着这个ฐ把哥哥送来就诊的小姑娘,问:“你几岁了?¨
陈冲说:“九岁。”
医生对着消瘦的小兄妹瞪大了眼,又问:“你们家大人呢?”
陈冲答道:“五七干校。”
医生再次看看他俩,他们不仅瘦,而且面色黑黄“那ว谁照看你俩的生活呢?”
陈冲说:“我。”
医生这一惊吃得可不小。不知该说什么เ,并且也明白说什么都不该。说“五七干校”胡闹、无人道、连个成年人都不允许留下,当然不可以。滥发同情、滥发批评都是要触犯某种“网”和“线”的。那么说孩子们的父母太忍心,太不负责?更不能。任何家长撇下自己้的孩子都是出于绝对的无奈。
医生苦笑,叹气,替陈川打上了石膏。
陈川不再去少年体校锻炼了。陈冲留แ意哥哥脸上的阴沉,她懂ฦ得这次不是因为疼痛。她知道哥哥心情不好的原因。
“哥哥,要是你不去锻炼,会被淘汰的,是吧?”
陈川不吱声。他一向比妹妹话少。
“淘汰是件很可怕的事。”陈冲又说。
少年体校也好,少年宫绘画组也好,对少年们都是一种保障——将来可以凭一技之长不下农村。陈川ษ迷恋画画,他可以步行一个多小时到西郊公园去画动物写生。而参加少体校的划ฐ船队,却不完全出于兴趣。是为了那个保障——假如他能ม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插队落户就可被免除了。
陈冲完全懂此刻๑的陈川。她说:“一定不能ม让他们淘汰你——你应该坚持锻炼!要我是你,我肯定照样去锻炼,肯定不让他们淘汰我!”
陈川知道妹妹的好强和倔强“淘汰”这样的字眼她绝不可能接受。然而带伤锻炼是困难而疼痛的,陈川ษ咬牙坚持。他不想让妹妹失望。
母亲从干校回来时,兄妹二人都明显地瘦了许多。陈川ษ的胳膊尚打着石膏,陈冲的满嘴牙齿化脓,腮上一边鼓一个大包。
母亲心疼得泪汪汪。
听说陈川ษ骨折后仍在妹妹怂恿下天天去体校锻炼,母亲吓坏了,斥责陈冲“瞎做主张”、“出馊主ว意”她马上把陈川领ๆ到เ医院,而那ว位骨科大夫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全长好了!幸亏你坚持活动。”
母亲意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