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是独身前往,并未像其他高门大户一般总是带着许多侍从。入目则是袗衣华服,器宇非凡。
沉蔻带了些兴味地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自纱幕之内打量起了来人。
“自是极好。”裴真意也不再同她委婉。
沉蔻走到了窗边,腰身微软地靠住了镂花红框,轻摇着团扇,抬眸含笑朝裴真意问道。
那段晦暗蒙尘的记忆像是狂风骤雨,裹挟着肮脏至极、不可抹灭的恶心尘垢,冲灭了黯淡如豆的微弱灯火,又肆意扑打上枯瘦庙宇中残破的窗面,将对岸的风光霁月都抹上昏黑。
风月、花鸟,情人、情事,这些都是裴真意从来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的遥远彼方。而在她脚下与那ว彼岸之间,还隔着一段三年的晦暗遥远。
这哪儿能开玩笑裴真意并不觉得一个连腿都站不直的人,会有那本事驾马。
“既然如此,便我来驾马就好。”沉蔻倒是并不多想,说着便牵起了握在裴真意手里的缰绳,身子坐直了起来,彻底挡住了裴真意的全部视线。
所幸今日入山林时穿戴得多,裴真意脱去一件外袍,里边的衣服也仍旧算得上可以见人,只是苦了眼前这位,就无鞋可穿了。
裴真意说着,欠着身系好了沉蔻身上的最后一个衣带。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来得及完全发出,她就在雾影缠绵的涧边水间看见了一抹异色。
“点水沉蔻色。”
迷蒙琮琮的铃声似近似远,铃上红丝仿佛在那ว一瞬将过往与现实牵连。透过眼前那画,她看见了年少时深陷过、到如今也没能全然脱出的,腥臭而糜烂的地狱。
梦魇中恶鬼的尖笑与戏谑声浮出水面,狰狞的面孔与赤裸的妖鬼,在那一刻浮现至她眼前。
肮脏的、冒犯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腥风,那一刻似乎又从牢笼之外扑面而来,让裴真意想起了那从指尖传入心内的刺痛与滚烫,让她想起了在纵横交错的铁栏之内窥见的、从年少到如今不可忘却,深恶痛绝的一切。
那是十八重的疾苦泥犁,是深陷于不可再低之ใ处的泥沼,是即便身处光天之下也能让人感到彻骨寒凉的肮脏烙印。
裴真意掩藏在重重轻纱之后的面色都微微泛白,挥之不去的靡靡声音从深处浮来,缭绕在耳畔盘旋难散,与那远远近近的铃音重合,仿佛是一只暗处伸来的神魔之手,紧紧攫捏住了裴真意的心脉ำ,让她克制不住想要哀哭、想要颤抖。
聂饮泉眼看着那画已经撤下,人也已经赶出,而过了许久,裴真意仍旧还是站在原地颤抖。
那ว一道同来的女子则始终关切地立在一旁,自纱幕之中伸出的那只手纤细盈盈,探入了裴真意的幕离之中,久久交握。
聂饮泉知道,此间自己也并不宜久留,裴真意恐怕也很难会还想继续看见自己。于是她微微道一声“失礼”,恭敬而诚恳地施了一礼ึ,便退出了这三层的勾栏台边。
一时纱幕轻扬,风过留痕。
琮琮玲珑的铃音仍在环绕,挥之不去的梦魇依旧鲜活。裴真意紧紧ู攥着沉蔻递来的那只手,颤抖的吐息声显得沉重而痛苦。
沉蔻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庞然的痛苦,能将这个向来恬淡的清冷之人压至如此。
她什么也不知道,从来便是这样,但如今这一刻,她却比任何人都渴望着想要知道这人间、想要看透这人间。
她想要明白,裴真意为何而苦痛至此。
可她终究不明白。
“裴真意。”
她极轻地唤了一声,被裴真意紧紧握着的手微微动了动。
裴真意并没有回答,见她移动,便僵硬地松开了指节,放下了沉蔻的手。
许是这幅模样,吓到เ这个初见人间的无暇玉了。
裴真意脑中纷乱ກ,却还是这样想着。她下意识退开了一步,想要离沉蔻远些。
但被放开了的沉蔻却并没有丝毫想要拉开距离。她见裴真意后退一步,便立即摘下了自己的幕离,将面纱揉作一团捏入指间,随后撩拨开裴真意身前的纱幕,站到了她眼前。
“裴真意。”她看着眼前人清绝眼梢之上的水光,攥紧ู了手中薄纱。
那就是眼泪吗她从未拥有过,也从未见过。原本她是该好奇的,但在如今当真见到时,她却只感到了一阵轰撞入心脉的窒息。
“不要哭啊。”她叹息着伸出蔻色指尖,勾去了裴真意眼角的那点薄泪。
“我知道人间不止有华灯明堂,也不仅是快意新奇。”沉蔻的面色映着穿纱而来的日光,仍旧ງ是初ม见时候那样的妖冶,让人入眼便知非人间物。
“真意,是什么样的险恶伤到了你”她的声音很轻,如叹又如吹,是裴真意从未听说过的惑人音色,无可匹敌。
那声音驱开了缭绕的尖笑,推远了苦毒的谑讽,也将那ว远远近近缠绕耳边的铃音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