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早，母亲就疯疯癫癫地跑进我的房来，催我起床。说外婆捎信来要她回去忙年。也要我去。当然，我知道这后一件事是母亲的意思多。她想在亲戚们面前展示一下她这个别ี人所谓的“有出息”的乖儿子。我不去，尽管这会伤母亲的心。我还没有去，我都已感觉到เ了外婆那ว番让人受不了的热情。她会从屋里跳出来。像生天大的很了不起的大事。“……快，快，让我看我的乖孙子。天哪！长得这么大了。唉，比外婆都高一大截了我要说的是外婆是一个十足的矮子，白白嫩嫩的，就是瘦了点。——瘦也好，精精灵灵的。读书人一天思考问题怎不瘦呢。一天坐在教室里，学校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好。那ว菜哪是人吃的，都是大锅饭大锅菜……咦，是在哪儿读书呀？是读大学吧。天远地路的，真够苦的，老师好吧，要像中ณ学里一样打人吗？那可打不得哩。再不会都只能通过讲呢。——唉，我的女儿享福了。多大了？外婆老昏了。连外孙崽的生日都忘了……”母亲在一边像吃蜜，答道：“十九了，和军子一年的。”“哟，军子哪能ม跟他比。那小混蛋，昨天又偷了他妈五十块钱下汪家坪了……三个ฐ一伙四个一群鬼混，总有一天那双脚要被汪家爷崽打断。”
其实，外婆的心很好，至少对我是这样。我觉得有点对他太刻๑薄了点。但又觉得一切都不必如此夸张。尽可把我安顿好。告诉我冬桃和栗子放在柴屋里的那个ฐ缸子里，芍糖团在柴屋里磨架上的簸箕里就可以了。
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也时常回去忙年，后来就不去了。因为外婆家多了一个ฐ帮手——祖元老爷。这个人，我在后面要具体告诉大家的。
外婆说今年要杀两头大年猪，还要宰两只羊还愿——冲冲家运。日子定在腊月十六。同时还得办几大斗年粑和绿豆粉。外婆家每年都要办这么多，还得给两ä个ฐ舅娘的娘家送一部分去。我问母亲不是有祖元老爷么？还有大舅、二舅、大舅娘、二舅娘，并且还有军子和燕琳姐——他们估计也和我一样大了。每年都有祖元老爷给外婆家杀猪，大舅、二舅给他当下手。或者是蒸年粑和烫绿豆粉时，也总是祖元老爷坐在灶门口烧火加柴，或帮着挑水。他一个ฐ人要顶几个人用哩。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母亲的回答让我从被窝里吓跳了出来——“早ຉ回去了，回汪家坪去了，一回去就死了……”
我的脸“唰”地白了。我快哭出来。
“死了？……这么เ快。”我很有些不愿意想通。屋子里的东西死一般地沉静起来。像在惊讶着我的一举一动。是我的感情传染了它们。它们变得谨慎、小心起来。怕我突然暴跳起来狠狠地揍它一顿ู似的。我忘记了早晨的寒冷。坐在床上，无数旋即消逝的念头侵扰着我的脑袋。这种是听到เ亲人死讯的通常表现。它会让人突然间从某种有规律性的、满意的生活中ณ醒过来。让你不得不感觉到เ一种突然的、料所不及的变化。当你想在这些变化中找出点具体的因果关系时，你又现这是不可能的。这样做只会让你为什么也找不到而痛苦和懊恼。使你的思想疲倦起来，默默地着呆。我似乎看见祖元老爷正躺在一张冷冰冰的木板上。他身上呈青紫ใ色。似乎连他的面部表情也是让人惊讶的异常的死静，没一点逗人可笑的表情。“对，他是真的死了，又不是像平时那样装死。他装ณ死时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死时一定很痛苦。”我想象着祖元老爷临ภ死前那严肃的痛苦模样。使我蒙上了眼睛不敢看。我不敢拿他平时装ณ死的模样和他临死前的模样相比。
我还想过哪一次去外婆家——当然不是去看外婆和外公他们。只是想去看看祖元老爷。我的思想里，像某一小块是和他有着不可名状的关系。我能感觉得到祖元老爷也在想着我——
他一定会在心里想：“怎么เ呢，那个ฐ小鬼都没来了呢。都这么多年了，肯定长大了，是大人了。都还不知道他还记得到เ我没呢。怕我再也不能对他‘小鬼’、‘小鬼’地叫了。他一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แ念书去了。他见的世面肯定多呢。那ว孩子乖，我早就看出来他的聪明与才智。哪一天他真在我面前时，一定让我大吃一惊：他是那么高了——那孩子一定肯长，我知道的。他的骨架子长得很好。一看就是个大个ฐ子。我仰着头看了半天，一点也认不出他来了。脸上肯定不再是那顽皮的笑了——那ว是肯定的，每个ฐ人长大了，总要经过一定的磨炼的。他脸上一定很严肃，像在办正事一样……”这时，我想趁机吓一吓祖元老爷。他会出现什么เ样子呢？他肯定会瞪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他变得更老了（以前那高大的体魄现在在我面前是多么เ矮小），整个脸又小又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过他还是那ว样善良和温和。他是一辈子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他在近乎ๆ愚蠢地勉强笑了笑。那ว是因为我在对他笑，而他出于礼貌，像对所有陌生人一样。他完全不认得我了，那ว是一定的。就凭我常到姑妈家去，才隔几个月，姑妈家的人都说快不认得我了。说我长得又高又好看了，简直是大人了。我跟外婆外公和舅舅们都打过招呼了，只有他依然站在门槛上惊奇地看着我。显然他现在有些想起我来了。但他不敢或更确切地说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