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是不会对任何人透露的。
那晚，溥伦送她回家。夜气犹淡，段家门口的煤ศ油灯焰幽蓝。他浓密眼睫下星眸深邃，似含情态般笼漾起令人感动的深浓笑意。他对她说，这是我们之ใ间的秘密。
碧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段家少爷的心事沉烦，她不和他计较。况且，林静影，现在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了。”冷冷的语气。
段家园里绿意葱茏，阿瞒戴着顶草帽，神色虔诚地分拣出被虫蛀蚀的病果。井旁的枸杞子压满藤架，大有到秋季果实殷殷的架势。
昨日雨浓，今朝日头仍然逼人，晒得道旁的树叶子卷了半边。街上行人稀疏，忙碌的大多是靠拉车维生的车夫，赤着黝黑的胸膛和大腿在烈日下卖力糊口。整座城市坠入沉闷的热气中ณ，炽烈的阳光成为唯一的主角，用明亮的线条勾勒出被暑意裹卷的众生之态。
在碧瑶看来，溥伦还不知道他要找的画所纳含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画ฑ里藏着一个ฐ秘密。
重新放晴的天空流过淡淡的晚霞，园里的水池有着雨后涨满的痕迹。风寸寸爬高，抖落树杪间行行密密的雨珠。和溥伦的谈话是愉快的，碧瑶彻底放松了自己。彼此独处时，他也是轻松的，这与和段依玲相谈的时候不同，在碧瑶面前他能剥除礼貌所加的负荷，不去理会社交规矩所定的条条框框。即使有好几岁的差异，仍然都是年轻人，于是可以无所顾忌。
段睿听闻，冷笑一声，仿佛这是迄今为止，他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有意思。那么请问这位先生，面对女士的时候，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是礼貌的？”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溥伦，不喜欢他这张洋溢着异国风情的，精致俊气得足以迷惑所有女性的脸孔。这从第一次见面时就下了定义的，今天算是肯定了最初的这个想法。
段睿鲁莽的动作和碧瑶伤意的表情触了什么，溥伦开了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段先生，和女士谈话的时候，请注意您的态度。”
一阵穿堂风刹้过，已๐有睡意朦胧的呓语从楼上的窗口飘落：“三更半夜的谁在园子里？”
“我愿意！”碧瑶大喊一声。这喊声分明带了些许哭腔，划过夜的静寂。
接下来是段老爷子的声音：“这么说，十三格格已回去了？”
“……年纪轻轻的，又独自一人在上海，难免寂寞。”
有两层窗帘，内帘ຈ是层细透的轻纱，纱帘过滤了室内的灯光，从外往里看，草木深处的一笼暖色。
到了夏季，段家的佣人就会拆下所有厚实的窗帘，换上轻软的防蚊窗纱。这一年的夏天来的有点早，积了一冬春的灰的窗帘还没有来得及换掉，又是赤色，看得人实在烦热。碧瑶哗地拉开窗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重，回头看了眼溥伦，他还睡着。
段老爷子不搭年轻人的热闹，早早地用完了餐，使唤佣人把竹摇椅搬到风口来，乘风凉爽一下。老爷子的房内有架留声机，铜质大喇叭朝门开，上面躺着张黑实的大唱片。段老爷子躺了会儿，嫌闷，起身摆弄起了留声机。
“那我走了。”碧瑶拿着托盘，欢快地融入了夜灯散开的暗色里。
终究是年轻占了上风，再别ี扭也是青春的。
她欢快的脚步和洋溢在脸上的绚烂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身离影疏的错觉，仿佛那天坐在阁楼里哭得伤心欲绝的不是她，是别人。碧瑶是半跳般跑着进了园子，裙摆左右掀摆。她双手的指甲涂ิ了蔻丹，鲜亮红艳，不衬她这套简朴的打扮，加上挎了个ฐ装满海ร货的大篮子就更显得滑稽。
“不是。绝对不是我。”段睿摆摆手，下了楼。
这句话就把段依玲给得罪了，她甩了手里的雨具，绞着步子来到段睿面前，指着弟弟训开了：“还说自己不知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把她弄哭的？”
虚拟暮色下，教堂的钟声变得诡秘而乖戾，豆大的雨点猛得撑破云层，漫天泼洒下来。段家就隔一条街，碧瑶躲到了道旁的房檐下。雨点哗啦啦地倾泻着，荡漾着摇入了人的眼帘。
回去的路上空空荡荡，平时拥嚷的马路上只有一辆黄包车在疾奔，拉车的满头大汗，愁苦地看了看天色；坐在车上的木然泰然，翘着二郎腿等着车夫拉到เ家门口。
碧瑶听得难受，飞快地跑远了。疯婆子骂劲不敛，返回去站在林家大门口，那根干裂的黄竹竿权杖似的咚咚咚咚舂着地面，一手叉腰，邋遢门神般开骂了：“秀丫！你这死丫头！你娘找你来了，你不认，偏认那贼阉人做爹！”
这一看，老乞婆叨得更起劲了：“那娘也真可怜，被打得浑身是血，也奇怪那孩子怎么不心疼。哦……天下只有疼孩子的爹娘，哪有疼爹娘的孩子。可怜！可怜！用草席一裹，扔了！扔江里喂鱼去了！”老乞婆疯劲一上来，又呼呼地挥着竹竿起舞：“死了！死了！”
碧瑶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位七夫人，似曾相识的感觉浮尘般笼过，那散着淡淡幽香的身体有着美好的弧线，衬她的背景应该是灰暗的。只是刹那间，一切又照着现实的轨迹运转。夫人匆匆走过，仿佛没看见碧瑶。
碧瑶很开心，脸上泛了殷红。她就当是乌掌柜答应了。乌泽生扒了几口饭，细细嚼咽了，又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先帮我一个忙？”
“当然可以，我要是真的有了这画，不怕卖不出去。”